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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摇头,微卷的发丝蹭过他的脖颈,像个要糖吃的孩子,执拗又无赖:“不行,不够。”   男人的声音又喑哑几分:“你不清醒。”   姚牧羊笑了,黑暗中看不清她唇角的弧度,只能听见她轻得像叹息的笑声:“清醒多累啊,我今天不想清醒。”   男人把她的手抓得更紧:“姚牧羊,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呀,你是……”姚牧羊踮起脚,嘴唇靠近他耳边,说了一个名字,然后拉开距离:“我现在可以吻你了吗?”   话音刚落,吻已至。攻城略地,转眼失了分寸。   她不知何时拽掉了那人的袖扣,捻在手里试图分辨是什么质地——边缘清晰但不硌手,像是硬质的宝石。   那人发觉了她的不专心,掰开她的手,自己的手掌覆上去。指缝被填满,袖扣也随之滑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一点声响也没有。   一棵忍冬木坠入湖水,激起层层涟漪。   ***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   儿歌响了三遍,姚牧羊终于从枕下摸出手机,恨恨地关了闹钟,真真是扰人舂梦。   自那天以后,这个梦她已经做了好多次,却没有一次听清自己在那个男人耳边唤的是谁的名字。   她磨磨蹭蹭起了床,脑中一片昏沉,许是最近加班太多了,起床一天比一天困难。   刷牙完毕,她例行公事地拿出一根验孕棒——荒唐仅有一夜,清醒的忐忑却没有尽头,解决办法只有日复一日地验证以求个心安。   那天,她从酒店的kingsize大床上醒来,房间里空无一人,脑子里空无一物。她愣了足足二十分钟才回过神,然后冲到药店买了一堆验孕棒。   姚牧羊一边等结果,一边回味着那个梦。她知道自己不该,可是他的味道、声音,乃至呼吸的温度,都让人情难自禁。   是记忆还是臆想,她已经辨别不清,又或者,只是自欺。   三分钟后,她站起身,瞥了一眼洗手台上的试纸,上面赫然一个蓝色的加号,清晰无比,仿佛在叉腰嘲弄自己。   她膝盖一软,坐回到马桶上,久久站不起来。   做了两周的舂梦转眼成了噩梦。   ***   上午十点半,CBD高楼夹缝中的一间咖啡厅里,姚牧羊泛着水汽的小鹿眼幽怨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然后咬着唇,从包里掏出一张验血单,狠狠心推了过去。   那人疑惑地拿起来看了看,惊道:“hcg是什么东西,怎么高出正常值这么多?你到底哪里不舒服,有病咱就治,没钱我给你!”   对方豪横的语气让姚牧羊心宽了不少,长痛不如短痛,她深吸一口气,说道:“那是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我怀孕了,刚四周。”   对面的人愣了一瞬,随即眉毛一挑,笑道:“你是想讹我,还是想吓我?”   姚牧羊见对方不信,苦笑摇头:“犯得着吗,你又不能跟我奉子成婚。”   对面长卷发大红唇的职业女性有些迟疑了,目光在化验单和姚牧羊脸上来回逡巡,思量这个爆炸性新闻的可信度。   她叫黄微粒,姚牧羊的大学室友。毕业后,姚牧羊去了某外资会计师事务所做审计,黄微粒进了某内资券商做销售,她们都有美好的未来——在姚牧羊怀孕之前。   “你连男朋友都没有,这孩子是谁的?”   姚牧羊诚实摇头:“不知道。”   见惯了大场面的黄微粒没忍住呛了水:“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竟不知道你玩这么野。有候选人吗?我来帮你盘一盘。”   姚牧羊还是摇头:“没有。”   “可别告诉我你是梦中感化神灵入体。”   “从科学的角度来讲,事儿肯定是做了,但我真不知道是跟谁,我喝大了。”   “那你跟谁喝的酒?”   “自己。”若非如此,也不会干出这么离谱的事。   黄微粒凝眉:“事后就没留下什么线索?”   姚牧羊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摸出一颗墨黑袖扣摆在桌上,阳光一照,透出隐隐翠色。   黄微粒拿起来研究了一下成色,倒吸一口冷气:“这么贵重的东西都能丢下,这渣男是多不想负责?”   自己的闺蜜,说话自然向着自己,但姚牧羊心里明白,这事儿自己也有一半责任。   她摊开手掌,阳光从指缝穿过,填满了指纹。   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梦里十指相扣的纠缠,带着点角力的蛮横,二人谁也不肯先松开手,掌纹互相摩挲,不相干的命运撞在一起了一瞬,又随着日出分道扬镳。   那天早上,她特意翻了垃圾桶,明明找到了防护用品,而且不只一个。据说避孕失败的概率不到5%,看来上天存心给她一个教训。   姚牧羊摇摇头:“算了,我自己酒后乱性,活该我自己担着。”   黄微粒叹口气:“你自己怎么担?不如我介绍你来我们公司卖债券,凭你的姿色定能年薪百万,多挣点奶粉钱。”   姚牧羊眉毛拧在了一起:“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的确不是时候,你得休完产假才能跳槽,不然会遭到HR歧视。”   “请问你是人吗?”   黄微粒见玩笑过头,正了脸色:“说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姚牧羊看向窗外,声音低得像自语:“我不能留下它。”   早上看到那个蓝色加号的时候,她六神无主,浑浑噩噩去了医院,医生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吗?”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道医生问的是这个孩子。   看似是个选择题,可她只有一个选项。她没有做妈妈的觉悟,也没有资本,更何况是单亲妈妈。她能选的,只是手术的日期而已。   黄微粒覆上她的手,静静陪了她两分钟,又惊乍起来:“会不会是许澍?也许你俩久别重逢,重燃爱的小火苗?”   许澍是姚牧羊的前男友。学长和学妹,大学时谈了一段顺理成章的恋爱,毕业时又顺理成章地分手。她认真想了想许澍的样子,竟然有点想不起来了。   “我跟他都三年没见了,而且我刚才默念了他名字三遍,心如止水。现在是谁都不要紧了,我已经约好了下周做手术。”   医生说手术要有人陪护,她想来想去只有黄微粒,可还是没能问出口。两人认识多年,嬉笑怒骂上山下海样样都来得,可是陪床对一段友情来说太沉重了。   “我陪你去!”黄微粒起身走到对面,紧紧揽住了她的肩。   姚牧羊舒了口气,为自己刚才的犹疑感到羞愧。   打车回事务所的路上,向来不晕车的姚牧羊竟然觉得有些恶心。她摸上平坦的小腹,医生说只有四周,还不应该有妊娠反应。   打开车窗,热风一下子灌进来,让人清醒不少。她告诉自己,这都是因为心理作用,还有司机的驾驶技术,和肚子里这个还没有胎心的小东西没有关系。   临近公司,姚牧羊掏出化妆镜,随便画了个眉毛。外资所重视专业形象,女士的dress code要求淡妆,她的眉本就又浓又长,给她的脸带来几分英气,均衡了圆眼睛的幼态感,像一只乖巧又不失野性的小兽。   描完眉,她又掏出口红,刚放到唇边却又犹豫了。司机一个急刹,口红掉在了地上,滚进座椅下面。她没有去捡。   算了,有限的相处时间里,还是和平共处吧。   车子终于停下,她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飘忽着下了车。今日穿了平跟鞋,按说应该走得稳当,却总感觉踩不到实处。   她盯着门口的喷泉发怔,高楼间的穿堂风吹在身上,是都市夏日仅有的凉爽。   “姚牧羊,好巧!”   她木然抬头,面前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发型一丝不苟,面容意气风发,远远就伸出手来,露出腕上的万国表。   姚牧羊有些后悔自己没擦口红了,人但凡邋里邋遢,就容易遇见不想遇见的人,比如甩了自己的前男友。   刚才黄微粒提起许澍时,她还觉得面目模糊,如今人站在自己面前,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仔细想想,他在学校里就是这副商业精英的做派,当年觉得成熟迷人,如今却只觉得厌倦。   她佯作打了个喷嚏,许澍立刻缩回了手,脸上得体的笑容却一点没变形:“好久不见,早就听说你去了六大会计师事务所,我今天来谈一份重要的合同,想着你就在附近上班,可不就碰上了。”   姚牧羊今日没有心情配合他商业吹捧,只淡淡道:“好久不见。”   财会毕业生就业是有鄙视链的,许澍向来嫌她懒怠,不肯多找几份实习装点履历,也没少嘲讽去做审计民工的同学,说他们不思进取,只有咨询、投行和基金才算得上好出路。   许澍掏出名片夹,名片上烫金的logo有些眼熟:“我现在在风驰汽车做董事长助理,有事随时找我,不用客气。”   当初二人一分手,许澍就迫不及待删了她好友,生怕她不依不饶,如今飞黄腾达,倒肯给自己联系方式了。   风驰汽车她听过,近两年接连出了几款新能源旗舰产品,还在纳斯达克敲了钟,风头正劲。   她终于露出笑容:“好啊许董助,你们公司的审计交给我们做如何?”   她只是个夜夜加班的初级审计师,本职工作就是把底稿做好,拉业务根本轮不到她头上,可前男友既然派头摆得比董事长还足,自己也不好太清高。   许澍没想到她如此直白,愣了一愣,干笑两声:“你真会开玩笑,我们是上市公司,更换事务所是有程序的。再说了,我们董事长在你们所工作过,得避嫌。”   这回轮到姚牧羊发愣了,审计师跳槽做企业财务总监的不少,能做到总经理的就凤毛麟角了,而能做上市公司董事长的,除非家里本来就有厂。所里出过这样的人物,她应该有所耳闻才对。   “你们董事长是……?”   许澍眉目飞扬:“池遂宁,风驰汽车董事长兼总经理,带领公司一年扭亏为盈,两年美股上市,三年行业领先,当之无愧的业界传奇。”   连篇累牍的吹捧姚牧羊没有听清,脑中只有三个字——池,遂,宁。   明明是陌生的名字,可她恍惚中看见自己攀上那人的肩,嘴唇擦过他的耳垂,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池遂宁。”   作者有话说:   今日大雪,突然开文!   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挺开心,希望你看的时候也开心~   下本写《别影响我收租》,去看一下嘛 第2章   许澍见姚牧羊一脸迷茫,继续说道:“我倒忘了,你们外资所矫情,明明是中国人,非得叫英文名。池总的英文名叫Eric,曾经在你们所历练,做到了高级经理。”   姚牧羊如梦方醒,原来他说的是Eric Chi。此人的大名如雷贯耳,公司里到处是他的传奇。   比如,他明明是理工科出身,却一年通过了六门注册会计师专业阶段考试;又比如,他每年都破格晋升,短短三年就做到了高级经理,是普通人十年才能到达的高度。所有人都认为他有望成为公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合伙人,他却忽然交信辞职,听说是继承家业去了——果然是家里有厂。   不过这位大人物她从未见过,大家谈及他都称Eric Chi,中文名倒是第一次听说。自己不知搭错了哪根弦,竟然把他和梦中那位联系在了一起,怕不是霸总文学看多了。   姚牧羊兀自笑了自己一阵,淡淡道:“略有耳闻。”   许澍稍一思索:“你三年前毕业,池总也是那年接管风驰的,你们没见过也正常,以后有机会我帮你引荐。”   姚牧羊拒绝得十分干脆:“不必了,我和有阶级鸿沟的人聊不来。”   许澍眉头皱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恨铁不成钢道:“牧羊,你还是这样,人脉不好好维护,连形象也疏于打理。如果当年你肯上进些,咱们也不至于分道扬镳。”   他西装上的细格晃得人头晕,姚牧羊彻底失去了虚与委蛇的耐性。世上哪有什么如果,无非是安慰自己的借口。   许澍拿到知名私募基金的offer的那天,她排队买了他爱喝的奶茶,兴冲冲去公交车站等他,想要第一个向他道喜。奶茶凉透时,他终于下车,一板一眼展平西装上的褶皱,在车水马龙的噪声中说了分手。   “我不认为你能和我一起进步,咱俩在一起不能让对方变得更好了。”   冠冕堂皇,又一派胡言。   姚牧羊想不明白,明明前一晚月光下,他们还一起在臆想中造了一座房子,庭前有树,窗外有海,怎么今日就忽然推翻了一切,觉得不够好了呢?   她怔了半晌,问他喝不喝奶茶,是他最喜欢的海盐奶绿,或者也可以喝她的珍珠奶茶换换口味。   “奶茶是小孩子才喝的东西,你不要再这么幼稚了,学学喝咖啡吧。”   这是许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姚牧羊没有追上去,拿着两杯凉透的奶茶在路边看了半日车流,大哭了一场,消沉了几日,掉了几斤秤,然后渐渐好起来。   后来,听说许澍和本地的富家女走在了一起,姚牧羊终于理解了他的话。他想说的不是我们不能共同进步,而是你不能帮助我再进一步。   她把名片塞回他手里:“许董助,我成不了你的人脉,名片省着点用吧。咱们做员工的,得替老板节约成本。”   说完掏出员工卡,转身进了大门。   咖啡续命,是公司的企业文化。姚牧羊和每天早上一样,径直进了茶水间。   她终究还是学会了喝咖啡,不过不是因为前男友的教诲,而是被高强度工作所逼。   杯子放在咖啡机上,她却又犹豫了。   怔愣片刻,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叹了口气,小声念叨:“我会尽量对你好些,这几天你也不准折腾,咱俩和平共处,行不行?”   她打开电水壶,等水开的时候,池遂宁三个字再次涌进脑中。   准确地说是三个音节,至于这几个字到底怎么写,她毫无头绪。许是“长安古道马迟迟”的迟,“年年岁岁花相似”的岁,“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的宁。   脑中正一片纷乱,顶头上司Oliver走了进来:“来了?你脸色不好,要不要再休息半天?”   姚牧羊受宠若惊,Oliver向来热情随和,但现在正是项目收尾的紧张阶段,项目组天天加班到深夜,他肯给自己半日病假已经很难得了。   “不用了严经理,我还能坚持。不过,”她顺杆往上爬:“等项目结束,我想休两周假,今年的OT还都攒着呢。”   她依稀记得经理姓严,中文名叫什么却毫无印象。   “行,你提交申请,我一定批准。”   姚牧羊今日脑子发钝,也察觉到他今日不只是和颜悦色,简直是佛光普照,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   Oliver盯着姚牧羊,一张帅脸慈眉善目:“你这么能干,我自然开心。Erica,你当年也算是我招进公司的,下个月就要升B2了,今后有什么打算?”   姚牧羊心中立马警醒,职级晋升在即,上司突然跟她聊未来规划,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当初进公司,一是因为offer发得早,她懒得再海投简历;二是因为会计师事务所职业道路清晰,只要按部就班干活,就能获得晋升。她的打算和许多同事一样,辛苦几年当上经理,然后跳槽去企业做财务,或者金融机构做风控,过上朝九晚五的人类生活。   但这些话不好和上司掏心掏肺,她陪着笑:“多谢老板栽培,我自然是打算跟着你好好做项目。”   Oliver见她不接茬,自嘲起来:“我比你多熬了几年罢了,还不是打工人一个?当年和我一同进公司的Eric Chi,现在已经是上市公司董事长了,比不了啊。”   姚牧羊惊觉说错了话,急忙找补:“他是继承家业,您是艰苦创业,哪能放在一块比?再说了,要是比颜值,他一定比不过你。”   Oliver是公司公认的门面,女人缘极好,他帅而自知,每天油头梳得比皮鞋还亮,身上比前台的插花还香。   果然,他眼睛一亮:“你真觉得我比Eric帅?”   姚牧羊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当然了,虽然我不认识他,但我不相信能有人比您更帅。”   Oliver的眉毛一下子挑到额顶,露出一个困惑不解的表情:“你不认识他?”   “对啊,我来公司那年他已经走了,只听过他的传说,现在他成了大老板,我一个小职员,更没机会见他了。”   Oliver摸了摸下巴:“其实,我觉得你俩挺有缘分的。他叫Eric,你叫Erica,又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而且当年……总之挺有缘的。”   姚牧羊觉得莫名其妙:“经理,他是权贵资本家,我是熬夜做表的审计小表妹,我俩压根不能相提并论好么?我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英文名,想去找HR改一个。”   Oliver若有所思:“原来是这个原因,我能理解你。你忙吧,我去打个电话。”   请了半日假,活还是自己的。打开几十兆的工作底稿,姚牧羊杂念顿消,连晚饭都没吃,一直忙到天黑。   晚上,黄微粒特意绕路来接她下班。霓虹从全景天窗倾泻而下,放缓了椅背,她仰头看着都市光怪陆离的夜空,疲惫散了大半。   “新车不错。”   黄微粒点了点方向盘上的车标:“风驰E3,等了俩月才提到车呢。”   听见“风驰”两个字,姚牧羊坐直了身体:“你好不容易摇中的燃油车车牌,怎么买了新能源?”   黄微粒猛踩一脚油门,推背感让她直接躺平。   “这加速不比油车丝滑多了?风驰的产品做得确实不错,我今天跟老板去风驰拜访,听说马上要发布的E5是颠覆性产品,而且是池总亲自操刀设计的。”   姚牧羊再次挣扎着爬起来:“池遂宁?”   黄微粒点点头:“你也知道他?我今天才知道,他竟然是咱们理工大学机械工程学院的学长,可惜毕业得早无缘相见,不然我当年怎么也得生扑硬啃下来。”   词汇用得生猛,让人不由得浮想联翩。姚牧羊伸手摸索着包里的方形袖扣,又想起了那个梦。   梦里的气氛算不上温情,或许一开始还有些克制生涩,但很快就浓烈起来,她甚至觉得对方有点隐隐的怒气,压抑在深流之中,在每一寸靠近时显露端倪。   “他……长什么样子?”   黄微粒叹了口气:“不知道,本想借校友关系跟他套套近乎,结果人家派了个财务经理把我们打发了。金融服务同质化严重,风驰去年刚上市融了资,兜里有钱腰板就是硬。”   姚牧羊今日听了太多对池遂宁的吹捧,无端起了逆反心理:“新车研发最是烧钱,若他报表真的好看,何必舍近求远去美股上市?这几年新能源汽车风大,出头的公司不少,还不是大都悄无声息倒闭了。”   “风驰不一样,它是传统汽车制造发家的,供应链齐全,动力总成和发动机都是自主研发的,生产能力和售后又有保障,我们公司的分析师都很看好风驰。今天听他们的口风,日后还有回A的计划。这个客户我非得死磕,明天我问问有没有同学有门路。”   姚牧羊犹豫了一下,告诉她许澍在给池遂宁做董助。   听闻二人今日偶遇,黄微粒惊得合不拢嘴,感慨道:“好几年他都查无此人,你这会儿怀孕了,他倒出现了,莫非是上天派他来接盘?”   “饶了我吧,我勤勤恳恳交社保,还想多活几年挣退休金。”   “也是,当初你和他在一起,天天被逼着自习考证去学生会打杂,我看着都累。不过,你这么多年没谈恋爱,真的不是因为他?”   姚牧羊伸了个懒腰:“我早想明白了,谈恋爱还得找臭味相投的,许澍我无福消受。等我升了经理,就去找个不容易倒闭的公司做财务,再找个胸无大志做饭好吃的男朋友,天天研究一日五餐。”   黄微粒笑道:“孕妇就是嘴馋,想吃什么宵夜?”   她本想说随便,却忽然嘴里一酸,想起她家楼下那个苍蝇小馆儿,串串在麻辣锅里咕噜噜煮着,飘着一层红油,食客一人端一个小盘,捞起来铺一层厚厚的芝麻酱,香味能一直飘到路口。   她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下去:“算了。”   “怎么能算了?孕妇最是嘴刁,想吃什么就得赶紧吃到。”   姚牧羊摸了摸小腹:“我想去的那家店的卫生评级是C,我答应它了,这两天要对它好点。走,咱们去吃点贵的,我请客!”   五星级酒店的粤菜馆的确够贵,也够精致,但和麻辣串串比起来,总少了些滋味。姚牧羊吃得兴致缺缺,甚至有些反胃,起身去了洗手间。   高级酒店的洗手间放着扩香石,理应气味宜人,她闻了却只觉烦闷。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待了一会儿,胸口像有一团棉絮,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打开水流,洗了把脸,看见镜子里自己漂亮的卧蚕变成了可怕的黑眼圈,不禁嗔怒:“我都带你来吃好吃的了,你还不满意?”   可是想到一周后的手术,她又没了底气,声音低下来:“算了,是我先对不起你,你不喜欢这味道,我走就是。”   姚牧羊拽了一张纸巾,一边擦去脸上的水渍,一边屏息往外疾走,没成想撞了人。   鼻梁隔着纸巾撞在那人胸口,清冽的气味包裹而来,像是湖畔的忍冬木,心中烦闷忽然烟消云散。 第3章   姚牧羊急于摆脱屋内熏香,霍然撞了人,险险一个趔趄。   那人伸手在她背后虚扶了一下:“有急事?”   声音又低又沉,从头顶传来,伴随着胸腔的震动,像极了梦中的情景。   姚牧羊猛然抬头,目光攀着他突出的喉结、清晰的下颌一路往上,对上他银框眼镜后面锋利的眉眼。   他眉色极浓,双眼皮褶皱很深,眼尾收细,微微上扬,是极具侵略性的形状,一看就难以接近。可瞳仁却极亮,仿佛幽潭里住着神物,让人披荆斩棘也想去探寻。   勾魂,又陌生。   虽然气味相似,可她记的很清楚,那个人不戴眼镜的。   那天晚上,情绪一层层积累,终于要迸发的时候,就着窗外的月色,她瞧见了他眼尾的一抹红,然后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姚牧羊退后一步,挣开他虚揽的手臂,一边道歉一边摘掉脸上潮湿的纸巾。   对面的人肩宽腿长,身姿挺拔,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站在餐厅走廊浓墨重彩的装饰画前,有种出尘的味道。   她下意识瞄了一眼那人的手腕,挺括的衬衣袖口别着银色金属质地的袖扣。   她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暗自笑自己发癫,一晌贪欢而已,代价还不够惨痛么,竟还敢心存侥幸。   那人低头看她,眉心褶出一道斜斜的纹路,不说话,也不离开。他的身高本就有压迫感,严肃起来更是让人无端心虚,姚牧羊的目光和他对上了一瞬,就赶紧转开,然后看见了他胸前的一片水渍。   偷偷比量了一下高度,恐怕这件价格不菲的衬衫被自己当了擦脸巾。   她暗道倒霉,态度诚恳:“抱歉,我好像弄湿了你的衣服。”   那人并没有低头查看,眼睛定定盯着她,淡淡说了句:“不要紧。”   姚牧羊松了口气,露出个得体的笑容:“那再见!”   刚要离开,那人却改了主意:“等等。”   姚牧羊已经转开的脚尖又拧回来:“嗯?”   “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医院?”   姚牧羊一愣,然后双手捧住脸,本以为只是形容憔悴了些,没想到是路人见了都要劝她去医院的程度。   她轻轻摇头:“不用,我没有生病,只是……刚做了一个很难的决定。虽然我知道我的选择是对的,可是,真的挺难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身上的气味令人舒适,她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不敢在朋友面前展露的脆弱,竟然说给了一个陌生人听。   “你决定好了?”   “嗯。”   “那就按你决定的做。”   他的声音很沉,让人听了心生安定,和贪恋,让人不敢再耽搁。   姚牧羊怔了片刻,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对不起,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我今天心情不好,耽误你时间了。快回去吃饭吧,再见!”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你真是个好人,祝你生活愉快!”   池遂宁看着她走远的身影,抱起双臂,眉间的褶皱更深。   站了一会儿,他走到酒店外,点了一支烟。   他把烟夹在指间,没有往唇上靠,静静看着一辆红色风驰E3驶出酒店。橘红的星火向上蔓延,烟灰摇摇欲坠。   “你不是早就戒了吗?”严轶在包厢左等右等不见他来,知他今日心情不豫,便出来寻,谁知竟逮到他抽烟。   审计狗日常加班到精神涣散,没到这时,男士们就会三三两两下楼抽烟醒神,顺便吹水聊天。但池遂宁从不参与聊天,也不点头附和,好像下楼只是为了抽完手里的那根烟。过了一年,他忽然连去也不去了,说是已经戒了。   “我见到姚牧羊了。”池遂宁说。   严轶大惊:“Erica?在这儿?你不信我的话,专门找她来对质?”   这像他能干出来的事,他向来不愿费时间揣测,万事都要寻根究底,以前做审计的时候,他的缜密经常让上司头疼,也曾力挽狂澜。   “是碰巧。”   严轶道了声绝:“这都能碰巧遇到!你俩说什么了?”   他前脚刚汇报完下属的感情动态,后脚两位正主就遇见了,自己纯纯多余。   池遂宁把几乎燃尽的烟掐灭,掏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语带无奈:“她说我是个好人。”   向来不可一世的池总被发了好人卡,在夜色中茕茕孑立,严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谁知对方一点也不领情,挪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你现在的项目组有几个人?”池遂宁忽然问。   严轶连续加班好几天,忍不住诉苦:“这么大公司的半年报审计,才给我配三个人,还有两个是A1新人,这日子没……”   池遂宁打断他:“又不是新客户,我看两个A1就够了。”   严轶灵光一闪,意识到他关心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工作量,而是别人,委屈申辩道:“大哥,我组里就Erica一个靠谱的,再说我都同意她出完报告休两周假了,你别欺人太甚。哎你别走啊!”   **   第二天一早,姚牧羊还没起床,就接到经理的电话,让她不舒服就在家休息,并主动提出亲自承担她的工作。   “都怪我,项目前期没安排好时间,现在才弄得这么紧张,我应该多承担些。”   哀怨的语气吓得姚牧羊一骨碌从被子里爬出来,比往日更早到了公司。虽说公司鲜有裁员先例,但现在经济形势不好,外企总归靠不住,眼看升职在即,她不想出任何岔子。   严轶在公司见到她,感动得热泪盈眶,直说她高风亮节,画饼项目结束请她吃大餐。姚牧羊随口应下,心里给他的茶艺评级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两天没喝咖啡续命,她做起表来头昏眼花,险险睡着之际,被黄微粒的一通电话给唤醒了。   “许澍竟然主动给我打电话,提出帮我引见池总,他肯定是对你旧情复燃了!”   姚牧羊有些惊讶,许澍绝不会无缘无故送人情,可看他昨日对自己的态度,即便这事儿和自己有关系,也是出于胜负欲,而不是旧情意。   “别闹,我现在断情绝爱,一心只想出报告。”   “那我能去吗?”   “为什么不去?那可是你心心念念的风驰。挣钱的时候避讳自己的前男友就行了,我的前男友大可不必,咱俩也没那么熟。”   严轶端着咖啡从旁边走过,闻言脚步一顿,差点儿烫了手。   黄微粒从善如流,特意提前来到风驰总部,向许澍打探池遂宁的喜好。许澍待她极为客气,叮嘱她池总最讨厌别人迟到。   她会心一笑:“看出来了,我每天和客户打交道,约15:35见面的还是头一回见。这次谢谢,算我欠你一次,但你别想打牧羊的主意。”   许澍嗤笑一声:“我跟她早就没关系了,你记得欠我就好,日后还请你多提携。”   然后一路把她带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口,压低了声音:“池总四点钟要开董事会,他习惯提前十分钟从办公室出发,你有十五分钟,祝你成功。”   话毕,许澍敲响了房门,黄微粒看了眼表,不多不少15:35。   池遂宁正在批文件,闻声看过来,让她瞬间失了呼吸。   金融圈的俊男靓女不少,黄微粒也算见过世面,但帅得这样毫不费力的着实少见。他五官锐利夺目,神情举止却十分沉稳,让人摸不准他到底是什么路数。   若非池遂宁极少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凭这张脸就能替公司省一大笔宣传费。   她定了定神,挂上职业微笑,刚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池遂宁就伸出手,示意她把文件给自己:“黄总,请坐。”   投行和理发店一样,头衔十分唬人,人均高级总监,其实都是拿提成的打工人。被货真价实的高位者这么称呼,反而臊得慌。   黄微粒递上印刷精美的《金融服务方案》:“池总,其实我也是理工大学毕业的,论理该叫您一声学长。”   “我知道,你是经管学院会计专业2015级的。”   黄微粒忽然想起,许澍特意让她独自来访,还请她日后提携,心中明白了几分。她身体松弛下来下来,挑着眉轻笑:“原来学长早就认识我。”   池遂宁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手里的方案,纸张在指尖刷过,神情有些不耐。   黄微粒撩了下长发,微微欠过身,声音柔了三分:“学长,要不要我帮你划重点?”   池遂宁合上书页:“不必。今日你我谈话的内容,你若能保密,我就让财务部议一下,你回答我几个无伤大雅的问题,我就亲自看一看。”   黄微粒游刃有余,眉梢含笑:“那我得听听,学长的问题有多么无伤大雅?”   池遂宁眼睛微眯,压迫感随之而来:“姚牧羊下周休假,有什么安排?”   黄微粒一愣,然后刷地一下合上了刚才偷偷扯开的领口,痛心疾首地站起身:“池总,方案麻烦您给财务部门吧!”   作者有话说:   原来今天才是大雪 第4章   姚牧羊一连几天忙得昏天黑地,待终于出了报告,才想起突然没了音讯的黄微粒,把手术时间发给了她。   候诊室里,两人并肩坐着,姚牧羊手里紧紧攥着号码条,排队做B超。   她本以为昨晚会失眠,可也许是最近太累,竟然很早就睡着了。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剧情支离破碎,醒来只记得自己在不停地逃跑。   黄微粒揽住她的肩:“别怕,这是京城最好的三甲医院,医生技术很好的。”见她不说话,又道:“也许送走它,你的桃花运就来了,会有一个又帅又有钱的男人出现,比许澍好一千倍。”   姚牧羊扶了扶额:“有人说过你讲话不合时宜吗?”   大屏上出现她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起身进了B超室。   超声探头上涂了耦合剂,戳在皮肤上冰凉滑腻,让人忍不住瑟缩。她盯着天花板的一处破损,机械地依医生的指令行事,“靠这边躺一点”“放松”“别动”。   两分钟不到,医生就下了结论:“一切正常。”   没有意义,但姚牧羊还是舒了口气。   “哎等一下!”医生好像发现了什么,点了两下鼠标,往屏幕前凑了凑。姚牧羊欠起上半身,九十度歪过头,电脑屏幕与她的视线平行,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影像。   医生见她起急,笑道:“竟然才五周就有胎心了,一般六周才会有的。想听听吗?”   还来不及拒绝,咚咚的鼓点声就响了起来,节奏雀跃,在嘈杂的环境音里分外清晰。她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胸口,自己心跳一下的工夫,它竟然能跳两下。   “行了,起来吧。”声音戛然而止,医生递过来两张纸巾,然后叫了下一位患者。   姚牧羊胡乱擦掉身上黏腻的的耦合剂,扣子扣了几次才对准,脑子空荡荡的像一面鼓,回响着那段短暂有力的节奏。   黄微粒见她游魂似地飘出来,赶紧上前问检查结果怎么样,一连叫了几声,她才回过神。   正要回答,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妈妈赵小山。   姚牧羊只看了一眼就熄灭屏幕,自那日以后,母女俩还没说过话。即便是最六神无主的时候,姚牧羊也没想过要问她的意见。   手机震个不停,直到自动挂断,然后再次响起,固执又吵闹,让人心烦意乱。姚牧羊想不明白,曾经这么洒脱干脆的一个人,怎么在自己长大以后,忽然就拖沓起来。   “谁呀?你不接吗?”黄微粒好奇。   姚牧羊叹了口气,把社保卡和银行卡递给她:“我想坐一会儿,你帮我去交费吧。”   黄微粒走后,她不堪其扰,还是接了电话:“什么事?”   赵小山的声音小心翼翼:“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姚牧羊抬眼看了眼墙上时钟,已经上午十点半了。   “我今天起床之后眼皮一直跳,你没什么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姚牧羊不相信血缘感应这种玄妙的东西,若是有,便早该应验,在她需要的时候。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儿,赵小山放缓了声音:“牧羊,上次……是妈妈欠考虑。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别怪我,我生你的时候太年轻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妈妈。”   不知是从哪部电视剧里学来的台词,姚牧羊听了只觉得想笑。   她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嘲弄的话也没能说出口,一张嘴就带了哽咽:“不知道怎么做,你可以不做的。”   赵小山的声音也有些凝滞:“我当时……确实有过这个打算,可是去了医院,还是舍不得。”   姚牧羊这次笑出了声,不能自已。母亲可真是伟大,不舍得判处自己死刑,就改判了无期。   她挂了电话,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狠下心,似乎是自己唯一能为它做的事。   一滴水随着低头的动作落在B超单上,洇湿了那个黄豆大小的椭圆形,她正要伸手去擦,忽然一块浅绿的手帕递到了眼前。   转过身,一位穿着旗袍的中年妇女正笑盈盈看着自己,眼神未惹风霜,素指纤纤,是没为生计发过愁的样子。赵女士也显年轻,她打扮得像个少女,反而容易被人勘破是在竭力留住青春,不像这位妇人优雅从容,年轻得毫不费力。   手帕和旗袍色泽相称,绣着波光暗纹,看上去价格不菲。姚牧羊道了声谢,然后从自己包里拿了一张纸巾出来。   贵妇的好意被拒绝,倒也不恼,好奇地看向她手里的B超单:“bb好得意喔,多大了?”   她的声音温婉柔和,腔调却有些奇怪,努力字正腔圆,却难免夹带陌生词汇。赵女士曾跟人去港城折腾过几年,回来也是这般讲话,可爱不说可爱,偏要说得意。   姚牧羊把B超单掖到身后:“才一厘米大点儿,哪看得出长什么样子?”   贵妇眉眼弯弯:“怎么看不出?圆碌碌的,和我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你怀孕几周了?”   这话听着别扭,姚牧羊语气疏冷:“这位女士,多谢关心,但这是我的私事。”   贵妇面露不满:“这是我孙子,问问都不行?”   姚牧羊见她越说越离谱,满头问号:“请问您哪位?”   贵妇脸上染了怒色:“你不讲我都算得出,三周前你同我儿子一齐在H酒店过夜,有人传相片给我,我一眼就认出是你。”   姚牧羊一惊,那天早上,她确实是从H酒店醒来的。虽然报告单上写着孕周是五周多两天,但那是从末次月经开始算的,若从细胞结合那天开始算,正正好好是三周。   “照片……能给我看看吗?”   贵妇胸有成竹地一笑,从绸缎小包里掏出金丝老花镜,优雅地戴上,翻看手机相册。她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但眼睛和手机之间的距离还是暴露了年纪。   照片里,年轻女子散着长发,攀在一个男人的手臂上,踮脚把下巴往他肩上搁,笑得眼睛弯起来。男人个子很高,背对着镜头,一手给她做支点,一手拎着她的外套,好像在和前台服务员说什么。   那窈窕的身段、动人的笑眼,分明是自己,可赖叽叽扒拉人的动作却实在陌生,和照片里的男人一样陌生。姚牧羊目瞪口呆,她没想到,自己喝了酒竟这样色喻熏心,行为不检。   “请问……您儿子叫什么名字?”   贵妇笑了:“不用同我装模作样,你们在一起这么久,我只是扮不知道罢了。”   姚牧羊深感头疼:“您认错人了,我真的不认识您儿子。”   “相片清清楚楚,证据确凿,你还不认?”   “照片上确实是我,但是……”   “那就行了,”贵妇打断她,兀自安排:“今日咱们遇见,也算缘分,你既然怀孕了,总要商量一下后面的事。你给阿宁打电话,让他中午回家吃饭,我们正式认识一下。”   姚牧羊欲哭无泪:“我和您儿子没有任何关系,既没有他的电话,也没打算让他负责任。不过既然遇见了,您付一半手术费我也没有意见。”   贵妇脸上的笑容尽数消失:“你不是来产检的,是来……”她看了一眼姚牧羊的小腹,后面两个字没有说出口。   姚牧羊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点点头,递上了手术单。   “我不同意。”   姚牧羊定定心神,尽量语气和缓:“您的心情我理解,但这件事从法律上来说,我一个人就可以做决定。希望您儿子和女朋友交往顺利,早日为您家添丁。”   贵妇抿了唇角,目光一下子犀利起来:“法律我也懂,但于情于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钱是小事,但你和阿宁要坐下来谈清楚。你不肯给他打电话,我来。”   刚才只觉得她是养尊处优的天真妇人,可认真起来,又句句掷地有声。姚牧羊觉得她的眼神有些熟悉,一晃神的工夫,对方已经拨通了电话。   白话语调抑扬顿挫,比讲普通话时快了不少,间或能听懂一两个词,连起来却毫无头绪。   姚牧羊按了按生疼的额角,只希望那个“阿宁”别是个唯唯诺诺的妈宝男,最好放荡不羁爱自由勇于顶撞父母,她也能少费些口舌。   贵妇终于挂了电话,邀她到家里一叙,但完全没有给她拒绝的选项。   姚牧羊幽幽叹气:“可以是可以,但没必要。我不会改变主意的,而且这家医院真的很难挂号,我假期有限,耽搁不起。”   贵妇面露疑惑:“为什么要挂号?请专家来家里会诊不就好了。”   姚牧羊也十分疑惑:“那您今日莅临医院是为了……?”   对方板了脸:“这是我的私事,你不要打听。”   贵妇举止不俗,底气十足,任谁看了都觉得她有几个亿的家底,可她的车却是一辆有年头的国产旧车。纵然车身擦得一尘不染,还有司机殷勤服务,但外观设计显然跟不上潮流,质感也比不上名牌豪车。   姚牧羊好奇地瞄了眼车标,竟然是风驰。   贵妇注意到她的目光,眉梢扬起,语气带了炫耀:“这是十年前风驰推出S系列时,生产的第一辆车,序列号是00001。”   见她兴致高昂,姚牧羊也附和了两句:“那的确很有纪念意义,该放在博物馆里展览。”   换言之,不该开上路。风驰早先没落多年,近几年才有了起色。当年风驰寄予厚望的高端产品S系列,虽然性能不差,但销售得一塌糊涂,早就停产止损了,若是有个磕碰损坏,维修都找不到配件。   贵妇没听出她话中有话,再次戴上金丝花镜,盯着B超单看个没够,唇边泛起笑意:“我都话它长得像爸爸,这上面说‘可见心管搏动’,当初阿宁都是五周就有了心跳。”   那段跳跃的节奏再次回响,姚牧羊转脸看向窗外。   车子一路向北,高楼渐少,来到城北的高档别墅区。她把位置共享给了黄微粒,并附上车牌号,说她要上门讨债。   【讨什么债,还不惜逃掉手术?你知道护士看我什么眼神吗?】   【一夜情的情债。】   【!!你找到那个渣男了?】   【还没有,但找到他的巢穴了。】   【手术费营养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一样都别少!】   车子停得很稳,姚牧羊甚至没有感觉到刹车。   车门拉开,逆光中一只手掌伸到面前,挡住了手机屏幕。手指修长,掌纹简洁规整,没有一丝旁逸斜出的枝桠。   “下车。”声音又低又沉,带着愠怒,让人闻之生畏,她下意识低着头往后缩了缩。   那人停顿了片刻,收回手扶在车门上,居高临下:“现在才知道害怕?”   这句话激怒了姚牧羊,一路的忐忑尽数化为控诉:“我遵纪守法地在医院排队,莫名其妙被带到郊外,害怕不是很正常吗?”她猛地从车里钻出来:“我又不想讹你,你吓唬我干嘛?”   车外的人后退一步,伸手在她身侧虚扶了一把,下颌紧绷,像在极力克制。   姚牧羊用手掌挡住刺目的阳光,终于看清他镜片后面锋利的眉眼,和微抿的唇线。这样的面容,只要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更何况他们还曾短暂交谈。   她嘴张了又合,半晌才出声:“是你……你、你……”   池遂宁双手抱臂,目光审视:“现在不装不认识了?”   “你……你贵姓?”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能看到这一章,四舍五入就已经爱上我了,预收《你最讨厌》《钟意》了解一下呀~   《你最讨厌》文案   1.   金台夕上高中那年,得知自己家是拆迁户,从此,躺平收租成了她的人生理想。   大学毕业后,金父看着混吃等死的女儿幽幽叹气:“你这副样子,咱家什么时候才能土豪变新贵?”   金台夕嗦着冰棍儿打游戏:“别急,赶明儿我给你招一个有文化有品位的上门女婿。”   第二天,一名男子拿着招租广告上门。他身姿挺拔,芝兰玉树,进退有礼:“同学一场,可以便宜点吗?”   金台夕被冰棍儿凉了牙:“周牧野,你家破产了?”   2.   金台夕和周牧野同窗三年,旁人都说他是高岭花梅梢雪,只有金台夕知道,他是逼王之王,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他上课睡觉却门门第一,其实请了八个家教夜夜苦读。   他第一次打游戏就MVP,其实小号练了几百场,胜率37%。   他坐在窗边沉静地看卡夫卡,其实下面偷藏着少女漫。   逼王坠落,不欺负白不欺负。   金台夕指着逼仄的杂物间:“就这条件,爱住不住,洗衣做饭,租金减半。”   周牧野姿态优雅地抄起拖把:“从哪里开始拖?”   后来,他周转困难,金台夕心生恻隐:“你帮我在老爹面前撑撑场面,再给你减一半。”   周牧野对着金父张口就叫爸,赞他有文人风骨,二人从北卡罗风光谈到卢浮宫艺术,相见恨晚。   金台夕:为了这么点钱你至于吗??   3.   租约到期,周牧野又成了周公子,却赖着不肯走。   金台夕把他的行李扔出门外:“你这个大骗子!”   周牧野神色黯然,终于松开了手掌,掌心被钥匙硌出狰狞的红印。   金台夕犹不解气,直取他咽喉:“你就不能好好说一句喜欢?”   周牧野一愣,然后把人拥进怀里按紧:“我早说过,可你不信。”   高二那年,他嘲笑在表白墙涂鸦的人幼稚,然后等人散尽,刻上了她的名字。   校园里议论纷纷:“谁会喜欢金台夕那个暴发户?”   转角处,矜贵少年倚墙而立:“我喜欢,你有意见?”   然后被女孩用课本打了头:“周牧野,你不埋汰我会死吗?” 第5章   池遂宁执掌公司,靠的是不怒自威和以身作则,他自幼受到教导,男人应当冷静自持有涵养,真正发火的时候极少。   可偏偏有人总对着他的怒气阀门敲敲打打,到头来却委委屈屈反咬他吓唬人,还问他贵姓。   池母见到儿子,惊讶地迎上来:“阿宁,怎么你仲快过我?路上没超速吧?”   姚牧羊识趣地后退两步,把空间留给母慈子孝,悄悄打量起庭院来。   院子很大,种着错落有致的花木,中央有一个不规整的水池,几尾锦鲤在里面悠闲摆尾。池畔有一株忍冬,两色的纤细花朵从浓阴里冒出头来,好像在与鱼儿谈天。   她靠近两步嗅了嗅,和那位阿宁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只是更浓些,还多了花朵的甜味。她不禁想,他是不是喜欢坐在这里看鱼,才会沾染了这气息。   眼前日光一暗,心里想的人走到身旁:“你倒有闲情赏景。”   姚牧羊小小伸了个懒腰:“不然呢?来都来了。”   刚才还一副怕被人拐卖的样子,一会儿工夫就想开了,池遂宁紧锁的眉头松动,险险失笑:“进去吧。”   姚牧羊拽住他衣袖:“等等,咱俩先统一一下口径。我已经想明白了,上周在饭店遇见,你装作不认识我,显然也不想跟我有什么瓜葛。长辈喜欢小孩子,我能理解,但这个孩子我不能要,你好好劝劝你母亲。”   这人名目张胆倒打一耙,经还敢说自己想明白了。   池遂宁眉头紧锁:“姚小姐,你再回忆一下,装不认识的可不是我。”   姚牧羊不知道此事有什么可纠结的,本就是□□愉,即便认识得再深入,还不是要一拍两散。何况……   “我是真不认识你,你还没回答呢,您贵姓?”   “池总,夫人请您进去呢,说姚小姐早上肯定没有吃饭喝水,得赶紧吃点东西。”司机老陈匆匆而来。   池总,阿宁。   “你是,池遂宁。”   姚牧羊脑中电光火石,手里一紧,他挺括的衣袖上顿时多了几道皱褶。   “你不会真的是……池遂宁吧?”   池遂宁把衣袖从她手中抽走:“幸会。”   姚牧羊目瞪口呆:“风驰汽车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池遂宁,六大会计师事务所传说中的高级经理Eric Chi?”   “姚小姐对我真了解。”池遂宁露出了一丝微笑,眼里却毫无笑意,全是戏谑。   姚牧羊怔愣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在包里一阵翻找,摊开手掌举到他面前:“池总,请问这是您的吗?”   嫩白的掌心上,放着一颗墨色的方形袖扣。   “原来在你那。”   池遂宁伸手去拿,姚牧羊却忽然握住了拳:“要不你把另一个拿出来给我看看?”   池遂宁手停在半空,眉心又拧出一道褶:“你不信?”   “池总,我没有别的意思,这是归还失物的流程,咱们干审计的,得严谨点儿。”   池遂宁显然财大气粗,把手插进裤袋朝别墅走去:“你留着吧。”   屋内陈设雅致,家具半旧,但不显陈腐。池母在餐厅等他们,摆了一桌子盘盘碟碟,菜肴小点一应俱全。   池母是极周到的主人家:“时间仓促也备不下什么,好在这燕窝是一直炖着的。姚小姐别客气,想吃什么吃什么,先饮口汤再吃菜。”   姚牧羊不知怎的,看见一桌子佳肴,忽然饿得发慌,也就顾不得矜持,道声谢拿起了筷子。菜色清淡可口,尤其是一道笋丝,不知是用什么高汤煨的,鲜香爽脆,她一会儿就吃了半盘。   母子俩静静看她吃饭,各自思索。   直到她进食渐慢,池母才开了口:“姚小姐,我看你并不想和阿宁结婚,那就好办了。我过户一栋别墅给你养胎,再给你五百万零用,孩子生下来你也不用管,我自会好好教育。”   姚牧羊嘴里的笋丝顿时不脆了,非但不脆,还噎人,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池母以为条件不够诱人,继续道:“你若担心被人说闲话,可以选一个中意的国家去读MBA,介绍信我来解决,留学生孩子两不耽误,回国后阿宁还可以帮你搵一份好工作。”   “不行咳咳咳咳咳!”姚牧羊咳得满脸通红,后悔贪吃影响了自己拒绝的速度。   池遂宁伸手在她背上拍了两下,姚牧羊转头看向他,拼命使眼色,呛出的眼泪蓄在眼角,万分柔弱可怜。   “孩子还是不要生了。”他沉声拍了板,毋庸置疑。   姚牧羊松了口气,连带着气管也松快了不少。   池母急了:“为什么?你都快三十了,以前我催你结婚,你总推说不得闲,现在我也不要求你结婚了,现成的孙子你总得给我留下。”   “这不在我的计划内。”他顿了一顿:“先结婚吧,她年纪还小,孩子以后再要不迟。”   此话一出,姚牧羊掉了筷子。   池母颜面一僵,放弃了组织语序,直接说起了白话。   姚牧羊一个字也听不明白,更想不明白,一年能过六科CPA的池总到底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她听得心烦意乱,胃里一阵翻腾,高高举起手来,像课堂上的刺头学生:“我有话要说!”   四只眼睛齐齐望过来,想听听当事人的高见。   姚牧羊捶了捶烦闷的胸口,气若游丝:“我想吐……”   讨论戛然而止,池遂宁身高臂长,一把捞起她,连搀带扶送进了洗手间。   对着比盘子还光洁的马桶,姚牧羊吐了个干干净净。收拾妥当后,她对着镜子苦笑,果然平民胃享受不了上流菜色,一顿饭全白吃。   外面传来敲门声,池遂宁问她用不用帮忙。   她懒怠答话,把水流开大,重新洗了一把脸。   抬起头来时,镜子里多了一个人,站在门边蹙眉看她。   十分意外地,她没有感到惊吓,似乎那人就该出现在那里,撬开女士的洗手间门,检查她有没有弄脏自家的地板。   姚牧羊伸手抽纸,池遂宁上前来,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崭新的毛巾。她毫不客气,几乎是硬拽过来,胡乱在脸上擦了擦,质地出乎意料的柔软,还有淡淡的忍冬木香气,让胸口凝滞松快了不少。   “还难受?去医院吧。”他皱着眉,不知是真的关切,还是嫌麻烦。   姚牧羊从毛巾里露出一张素脸:“池总,你可能不知道,我就是从医院过来的。本来这个时间,我已经解脱了,根本不用遭受妊娠反应。”   话说得阴阳怪气至极,池遂宁听了,却只觉得侥幸。他活了二十八年,唯有这个人,全凭运气。   他拿过她手里的毛巾:“我先送你回家休息,你好好想一想我的提议。”   “你管和你结婚叫提议?”姚牧羊气血上涌:“至少得有可行性才能叫提议吧?”   池遂宁双手抱臂:“这个方案可行性很强。你我都在适婚年龄,未婚,相处和谐,还有了孩子,结婚合法合理。”   他神情笃定,条分缕析,若是换个脑子不清楚的少女,怕真要信了他的邪。可惜姚牧羊的工作,就是发现疑点,寻根究底。   “别的且不论,咱俩什么时候相处过?怎么就和谐了?”   池遂宁唇角微抿,凌厉的双眸隔着镜片定定看着她,盯得她心里发毛,开始回想两人仅有的交集——纠缠的十指,在掌心颤动的睫毛,耳畔的低喃。   “没有过吗?”低沉的声音和那晚的喟叹重叠,好像真的是他。   姚牧羊别过脸:“我忘了。”   “所以才不给我打电话?”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哪来的你的电话?”   “那你现在记下来,方便沟通孩子的事。”   池遂宁恢复了掌权者的气势,姚牧羊也没必要矫情,事是两个人一起干的,没理由自己一个人受苦受难,他能动用的资源比自己多得多。   她掏出手机,把他念的数字一个一个敲进电话簿,然后按了拨通键:“我给你打过去,你也存……”   话没说完,屏幕上显出“池遂宁”三个字。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对面的人,池遂宁刚好低下头,额前碎发微微摆动,睫毛又长又直,几乎戳在镜片上,竟显出几分无辜。   姚牧羊想起照片上自己攀着他手臂的样子,突然对自己的品性产生了深深怀疑:“我这么渣吗?”   池遂宁没有解释,而是帮她下了结论:“你有权保持审慎,但我认为,目前的证据足够为这个结论提供合理保证。”   “我先走了,你不用送我,我想自己静一静。”姚牧羊说完,夺门而逃。   她循着记忆出门左转再右转,进了一间陌生的会客厅,正想抓个人问路,发现池遂宁跟在自己身后两步。   “送你到门口?”   “也行。”   出了院门,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林荫道,池遂宁好心为她指路:“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北,三公里就到别墅区门口了,那里也许能打到车。”   此时正值中午,姚牧羊看了眼天上的烈日,立刻着手给自己砌了一道台阶:“我认为,池总应该报销我的车费。”   “我要回公司开会,可以顺路送你。”   “也行。”   作者有话说:   放羊女士:台阶在哪?我要下去!   池总:铺好了,您请。 第6章   池遂宁开的是一辆风驰E1,三年前他接手风驰后推出的第一款新能源汽车,定位是20至30岁青年的人生第一辆座驾,档次和他上市公司董事长的身份极不相符。   姚牧羊明白了,念旧这事儿是遗传的。   风驰汽车总部在城东,而她住在城南,一点也不顺路。车子一路向南,顺风车主没有中途放下她的意思,她得了便宜,也就没提。   静坐了半个多小时,穿越了三个城区,跨过了两条河,她还是没理出头绪。   池遂宁见她一脸凝重,缓缓开了口:“别想了,你直接问吧。”   姚牧羊深吸一口气:“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喝醉了,我趁人之危。”他回答得十分坦然,一点也不引以为耻。   “你没喝酒?”   “我没醉。”   孤男寡女酒后乱性,无非是酒精作用下上了头,没有什么细节好追究,最让她迷惑的,是池遂宁今天的处理方式。   “去母留子我还可以理解,去子留母是什么操作?我实在想不明白,你图什么?”   池遂宁身姿板正,浑话却随口就来:“图你。”   “图我什么?图我年纪小,图我爱洗澡?”   姚牧羊膝盖转向车窗的方向,明明是他让自己问的,却答得这样毫无诚意。   池遂宁继续说道:“我工作很忙,家里却催得紧,稳定的婚姻关系对我的事业也有助益。我不想联姻被掣肘,也没有时间去发展一段关系,和你相处还算愉快,也有正当的结婚理由,所以你最合适。”   这话倒有几分诚恳,姚牧羊点点头:“懂了,图我省事。”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但你看错我了,我不是省油的灯。”   池遂宁把车停在路边,笑了:“姚牧羊,我不怕费油。”   笑容中有种任你翻腾能上哪去的轻视,简直没把她放在眼里,她却没办法生气。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在她清醒的时候。   不是疏离客气的姚小姐,不是指代模糊的你,而是连名带姓,让她无路可逃无处可避。   夜深情浓处,他似乎也这样叫过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旖旎的情愫。   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忽然红了脸,只能反客为主,质问他为何突然停车。   “到了。”   她看向窗外,确实是她家门口的车道。小区十分老旧,院内车位紧张,车只能停在路边,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房子刷了新漆,反而不伦不类,与城北的别墅是天壤之别。   可即便是这样的房子,她也买不起,只能租。   “我走了,烦请池总安排个技术过硬的医生,最好就在这两天,我只有两周假。”   池遂宁给车门落了锁,是话没说完的意思。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姚牧羊答得干脆:“不想。”   池遂宁神情认真:“如果你决定生下来,我会负责的。”   她嗤笑一声:“池总,你喜欢孩子吗?”   池遂宁想了一想:“可以试试。”   她笑意更深,目光也更冷:“池总,您试用的可是它的一生,若是试了不喜欢,你打算怎么办?还有,你怎么就确定,我怀的一定是你的孩子呢?”   男人都有胜负欲,激怒一个男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利用另一个男人。姚牧羊恋爱经验不多,但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不少技巧。   池遂宁绷紧了下颌,面目森然,姚牧羊迎着他的目光,甚至还挑了挑眉。   两人僵持了片刻,忽然铃声大作,车载显示屏亮起许澍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跳跃的电话图标。   想起这个人的存在,姚牧羊觉得有些头疼。好的前任就该和仙逝了一样,前几年她和许澍也的确恪守这份礼仪,谁知江湖再见,她竟睡了他的老板。   她无心纠缠这复杂的关系,急于下车透口气,拍了拍车门。池遂抬腕看了看表,终究开了锁。   车外暑气正盛,树上蝉鸣不止,好像在明目张胆传她的笑话。   疾走几步进了院门,迎面碰上了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黄微粒。   她迎上来:“我看定位你快到家了,特意去超市买了好吃的,听你说八卦。”   姚牧羊看见购物袋里伸出的两支红酒瓶,气得骂人:“请孕妇喝酒,你真想得出来。”   黄微粒一本正经解释:“那是给我自己助兴的,我给你买了溜溜梅和九制话梅。”   姚牧羊没懒得理她,回家就烧水打蛋,煮了一包麻油方便面。   黄微粒摇着红酒杯:“我明明见你去了北城别墅待了半天,那家到底是什么人,连口饭都不给你吃?”   姚牧羊一口气吃了半碗面,一直到鼻尖冒汗才抬起头来,在手机上搜索出池遂宁的百科信息,扔给了她。   黄微粒看完,猛灌了半杯酒,然后狂拍大腿:“竟然是他!上回我去风驰,他问我你休假有什么安排,我怕你怀孕的事儿阻了桃花运,宁死不说,谁知道我瞒的不是黑历史,竟然是喜讯,白白丢了一大单。不过有你肚子里的孩子在,风驰的业务我迟早要拿下。”   姚牧羊听她说完来龙去脉,一碗面正好连汤吃了个干净:“晚了,我已经把他惹恼了。他说要和我结婚,我只好说孩子不一定是他的。”   黄微粒跌坐在地上:“完了完了,没有男人能忍下这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真的挺喜欢你。”   姚牧羊认真点头:“我想到了,他今天说了两次跟我相处和谐,可能他那晚的体验真的蛮好的。”   黄微粒用目光比量了一下她的身材曲线,头摇得像风扇:“他是风驰老板,又长成那副蛊人的样子,勾勾手指要什么女人没有?他脑子坏掉才会拿出半副身家来满足低级喻望。”   姚牧羊仰面望灯:“我也想不明白,也许就因为他什么都有,反而追求这种本能的需求。不像我,什么都没有,所以顾虑重重。”   黄微粒恨铁不成钢:“如果我是你,就使劲抓住他,哪怕最终没结果,凭他的脸蛋和财力,咱们又吃不了亏。”   灯光刺眼,可她不想挪动身体,于是捂住眼睛:“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也许会忍不住抓住他。可是,现在不行了。”   “为什么现在不行?”   “我们一起,杀过人啊。”   双眼被灯光灼得发烫,涌出泪来,洇湿了指缝。她不敢再说话,努力咽下喉间的哽咽。   只因他们的一夕不慎,一个可能性诞生又被他们亲手毁灭。它原本可以看见流云和深渊,可以在午后蜷在沙发晒太阳,可以在深夜路边痛哭流涕,可以为情所困辗转反侧,可以为爱勇敢一夫当关,是他们亲手缔造了这个可能,然后说不,不行。   黄微粒摇摇晃晃走到她跟前,扶住她轻颤的双肩,气吞山河:“不然你把它生下来,大不了我当它干妈,和你一起养。”   她动摇了一瞬。   那一瞬间,她看见自己给女孩穿上漂亮的公主裙,在幼儿园门口挥手告别;看见自己发现女孩书页里掉落的情书,慌乱地塞回原处;看见自己给女孩听写作业,斥责她为什么单词里总落掉一个e;看见女孩在外面受了一丁点委屈就哭哭啼啼地回来找妈妈,自己二话不说就撸袖子为她出头。   可是只有一瞬,她就坚定地摇了头:“我不想她以后恨我。”   姚牧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哄着黄微粒自斟自饮,把校园往事回忆了一个遍,直到夜幕降临。   她半扶半抱把喝醉的人送上车,感觉比自己喝了一场大酒还累,扶着树干叉腰喘气。   路边车灯一闪,下来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迈开长腿几步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个纸袋。   姚牧羊下意识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一脸疑惑地抬头,看清来人后不禁惊讶:“你没走?”   池遂宁观察着她的脸色:“想吐?”   姚牧羊笑了,自己这姿势,确实像给道旁景观树补充营养的醉汉。她把纸袋折了几折攥在手里:“我就站这儿歇会儿。”   池遂宁闻见她身上的酒气,一把拽起她的手腕:“你喝酒了?”   姚牧羊手上一疼,就着他的力道踮起脚来,吸了吸鼻子,也皱了眉:“你抽烟了?”   两人对峙了片刻,终是池遂宁放开了手,脱下西装外套扔进后备箱:“有个应酬。”   姚牧羊笑自己,明明没喝酒,人倒是醉了,一个时间以五分钟为单位安排行程的人,怎么会在陌生人楼下待一下午?   “抽烟是你的自由,我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朋友在我家喝了几杯,我没喝,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池遂宁恢复冷静持重的样子,看了看她的手腕:“抱歉。”   姚牧羊礼貌一笑:“没关系,我知道你是好意。池总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她的疏离是刻意的,她的刻意也是刻意的。   池遂宁见惯了人情世故,一眼就看穿。   白天的话没说完,他怎么能不来?   下午开会,他忍不住走神,只得让下属“再说一遍”,吓得汇报人双腿打颤。晚上的应酬更是心不在焉,交通部门的官员吞云吐雾侃侃而谈,他两次没有接上话茬,被人调侃没了新能源补贴就方寸大乱。   他确实方寸大乱,却是为了别的缘由,一个说出来就会把眼前的人吓跑的理由。   “我约好了医生,明天上午八点。秦院长以前是和谐医院产科主任,和我们家也算旧识。”   姚牧羊怔了怔,夸道:“池总效率真高,你安排的我当然放心。”   路灯本就不亮堂,外面又挡了几层未修剪的枝叶,愈发昏暗。两人站在树下,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只能听音。   池遂宁声音凉透:“那天我们做了安全措施,怀孕的几率微乎其微。”   特地跑一趟,原来是为这个。   姚牧羊反而放松下来,伸了个懒腰,唇边带笑:“池总果然不好蒙骗。没错,这孩子很可能不是你的,可你最有钱,所以我找上你。这样你还肯帮我,谢谢啊。”   “姚牧羊,你信命吗?”   “我信啊,我命好才遇上你,肯出钱出力。”   “我不信。”   姚牧羊笑得愈发玩世不恭,没有反驳他。命好的人往往不信命,信奉自己的努力,而命不好的人只有信命才好过些。   “可是,这么小的概率被我们碰到了,也许我们应该给它一个机会。”   声音里带了温度,姚牧羊抬脸看他,仍旧是面目模糊。   作者有话说:   小姚:但凡他开辆大劳宾利,我说不定就心动了。 第7章   池遂宁提出了很诱人的提议,比黄微粒的提议还让人心动,毕竟他是亲爸爸。   可姚牧羊这次没有动摇。   她信奉船到桥头自然直,所以很少去忧虑未来。可是这件事,她必须得一意孤行,未雨绸缪。   因为她的无忧无虑并不是源于乐观,而是她已反复验证过,世上的事即便她勉强,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她可以承担失望与失败,她的孩子不行。   “池总,你真的挺自信的。宁可相信微乎其微的概率,也不承认技不如人。”   她这样理直气壮,倒跟真的似的。池遂宁何时受过这种侮辱,欠身盯住她:“你说说看,我技不如谁?”   姚牧羊梗了脖子:“别人且不论,我男朋友你就比不上。这事儿咱们最好趁早了结,不要影响我和男朋友的关系。”   池遂宁冷笑:“你有男朋友,还用得着被家长押着去相亲?”   姚牧羊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那天我竟然跟你说这么扫兴的事儿?”   池遂宁双手抱臂,未置可否,一双眼睛却像洞悉一切。   姚牧羊不肯认输:“就算没有稳定交往的男朋友,像你这样的一夜男友我也多得很,个个威武雄壮,周一到周五不重样。”   池遂宁打量她一眼:“挺有雅兴,每天一两点下班还有精力做这些。”   “我最近没项目,朝九晚五自在得很,有的是时间流连花丛!”   现在正是半年审计出报告的时候,谁也闲不了。见她失了方寸,池遂宁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手撑在树干上,又俯低了些,近到能闻见他身上忍冬木的气息:“那为什么从不打电话给我?你对我,不满意?”   气息渐浓,清晰的梦境与遗失的记忆纠缠在一起,又来侵袭她的神经。她急着后退逃开,踩空了马路台阶,失去平衡之际被人揽了一把,反而和危险之源靠得更紧。   四目相对之时,能看清他镜片后每一根睫毛,又长又密,没有一丝蜷曲,就那样直愣愣地野蛮生长,看上去极难对付。偏偏他眼睛的形状又那样好看,简直是恃靓行凶。   她赌了气:“不满意,非常不满意。”   “不记得,怎么知道不满意?”   姚牧羊铆足了劲推开他,几乎气急败坏:“没有记忆点,所以不满意!”   池遂宁含笑站定:“我给你讲一个关于牧羊的故事吧,叫《狼来了》。”   明摆着是不信自己说的话,正好姚牧羊也不想再说,扭头就走:“医院地址发给我,我明天自己去!”   对方却叫住了她。   “池总还有什么吩咐?”   “宵夜。”食盒放到她手里,沉甸甸的。   她想推拒,但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又改了主意。爽的时候是两个人,罪却要自己一个人受,一顿宵夜有什么吃不得?   食盒上印着一家高端会所的logo,听说最擅江南菜,价格贵得吓人,但去那消费的,多半不是为了一口吃食。不知他是应酬时顺便打包,还是另外叫了外卖,无论哪种,这钱花得都够冤的。   外卖包装精致,掀开盖子还冒着热气,直接就能吃。鳝段浓香鲜嫩,确实地道,姚牧羊却食不知味,思忖那日到底和池遂宁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天是周一,好容易做出来的底稿又被复核打了回来,正焦头烂额的时候,赵小山偏偏来凑热闹。   母女二人关系算不上亲密,几个月不联系是常事,她参加工作三年了,赵小山还是说不对她公司的名字,也从来不管她冬天穿不穿秋裤这些生活琐事。冷不丁打来电话,为的却是相亲,说给她安排了前途无量的体制内青年才俊,让她晚上一定打扮得得体些。   姚牧羊只当她一时兴起,直接说没空。赵小山却不依不饶,苦口婆心讲了一堆,说人生稳定最重要,自己在大城市打拼不易,需要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   这话若是旁人说,她顶多嫌啰嗦,赵小山说,却显得十分喜感——她人生几十年,完全是这些道理的反面教材。   “别闹了,我今天真的很忙。我才二十五,还没到降价甩卖的时候。”   赵小山女士见她不领情,也有些不耐烦:“二十五不小了,我二十五岁的时候,你都会自己做饭了!”   姚牧羊抿了抿唇,五岁的孩子在家忍饥挨饿,生存的潜力逼得她无师自通烧火做饭,竟然成了母亲引以为傲的事迹。   “无论如何,今天你必须去,我掉了好大的面子,才找人帮你牵线搭桥的。”   姚牧羊有种不祥的预感,赵小山满世界乱窜,认识的人不少,唯独京城一辈子从没来过,当初自己毕业留京,她还发了好大的疯。   “你在京城哪有人可以请托?”   “这你别管,反正你今天必须去!”   赵小山越是顾左右而言他,姚牧羊越是不安。   “你莫不是……找他了?”   赵女士声音拔地而起:“我就是找他了,怎么样?你还跟他姓呢,他凭什么对你不管不问?”   姚牧羊气得发抖,顾不上尖头高跟鞋是新买的,恨恨地往马路牙子上踢,一下一个印子:“你疯了?我不需要他管,也不需要你管,赵女士。”   她加重了那个“赵”字,提醒对方自己和她不是一个姓。   当初父母离婚,赵小山怒气冲冲把她带去派出所改名,听说要提供一大堆证明材料,立刻偃旗息鼓,让她到幼儿园和老师同学口头告知一下,户口本就不改了。   赵小山成功被激怒,对着电话歇斯底里:“你装什么清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高考填了五个志愿,个个都是京城的学校,不就是为了去找他?”   这事儿姚牧羊无法反驳,谁年轻时没犯过几回傻,以为有血缘就有亲情,但这事儿赵小山也有责任。   “那你当时怎么不拦着我?哦我想起来了,因为你忙着在港城傍大款,根本不知道那年我高考。”   赵小山愣了一愣,忽然抽泣起来:“对不起,我真的记错了,我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我第二年还专程回来给你加油呢,你记不记得?”   姚牧羊忽然笑了出来,一点也不生气了,她向来如此,自己怎么还把她当正常人呢?   她软了语气:“记得,你第二年八月份回来,还给我带了小熊饼干,我可感动了。”   可能是她的语气太真诚,赵小山竟然没听出讥讽之意,抽噎着说:“你看,我也有对你好的时候。我已经后悔去找他了,可是今天你不去,我在他面前就永远抬不起头来了。”   姚牧羊拂了拂鞋上的灰,漫不经心道:“行啊,我去,约的几点?”   赵小山一下子雀跃起来:“今天晚上六点半,就在你公司附近。”   “没问题,明天晚上八点,我一定准时到。”   话虽这么说,她下午还是去找了Oliver,请假出去吃顿饭,并再三保证晚上会回来把工作做完。Oliver答应得十分爽快,还提醒她约会记得换双高跟鞋。   鞋自然没有换,她甚至连妆都懒得补,头发随便一夹就去赴约。   约定地点确实离公司不远,对方也确实长相斯文干净,还绅士地帮她拉开了椅子,于是她决定保持礼貌,表示自己无意相亲结婚,并提出这顿饭AA。   对方面不改色,态度谦和,说就当认识个朋友。两人边吃边聊,谈及工作和交通、旅行,虽算不上愉快,但也不至于尴尬。   过了半小时,对方开始旁敲侧击:“姚总是我的老领导,他说你是他家乡的亲戚,你也是海河人?”   姚牧羊的笑容僵在脸上,上回和姚远峰打交道,他还不是这个名头,不知是何时履新任职的。仔细一回想,自己已经好几年没关心过他的事了。   她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我不是。”   “那你和姚总是远房亲戚?他这么关心你的人生大事,你们应该关系不错吧?”   姚牧羊拭了拭唇角:“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和姚远峰只是凑巧姓氏相同,大概五百年前是一家吧。我勉强能养活自己,犯不着去找他打秋风,所以以后也不会往来。”   对方有些尴尬:“我没别的意思,但你独自在京城打拼,有这样一位说得上话的亲戚,若是常走动走动,能轻松不少。我刚毕业的时候也不爱求人,但时间长了就知道,自尊心是这个社会最不值钱的东西。”   姚牧羊叫来服务员买单,对他莞尔一笑:“这顿我请了。你人挺好的,但我的自尊心挺贵的。”   失去过的东西再捡起来,总要更加小心呵护,贴上贵价的标签,仔细放进橱窗里供着,因为它再也经不起磕碰。   请了三个小时假,却只花了半小时,实在浪费。   从餐厅出来,暮色还未合拢,她踢着破损的高跟鞋,叮叮当当进了附近的酒吧,坐在吧台上点了一杯玛格丽特。   细细的盐粒站在唇上,咸涩先至,反而让人忽略了Tequila的烈性,她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又点了一杯。   这酒不该这样喝,可她今天就想要这样,没有节制,没有思索,不在意后果。   喝到第三杯的时候,有人拍了她的肩。   她笑着回头,决定今日做一个和善的人,对每一个搭讪的人微笑。   除非,那人是她的上司。   认清是Oliver时,她清醒了一瞬,然后双手在额头处合在一起:“对不起老板!我喝酒了,表格明天早上交给你行不行?你看我都定了闹钟了。”   她趔趄着跳下高脚椅,从兜里摸索出手机,在脸前晃了好几下才解锁,给他看她刚定的凌晨3:00的闹钟。   Oliver把她扶稳:“还真是你。不是说约会吗,怎么在这儿自己喝闷酒?”   姚牧羊把他推开:“相亲对象看不上我,我一气之下自己付了账单,你说该不该喝一杯?”   “行了,过来坐会儿醒醒酒,我给你介绍个帅哥。”   “谁啊?我今天可不想再相亲了。”   “放心,这顿酒肯定他付钱”   记忆到这里断了片。   姚牧羊啪地撂下筷子,原来是Oliver把自己给卖了!   作者有话说:   Oliver:还得是我,中国好上司。   牧羊女:呸,人贩子。 第8章   池遂宁没有给姚牧羊发医院地址,而是第二天一大早派了车来接,这次不是经济适用的风驰E系列,而是霸总标配的劳斯莱斯。   见他不在车上,姚牧羊松了口气,升起脚垫,在后座美美补了个觉。   私立医院服务周到,她一下车,就有护士迎上来,又是拎包又是按电梯,还附赠三百六十度夸夸,从气色到身材把她夸了个遍。   可是马屁这种东西,拍多了就容易翻车。   护士小姐笑意盈盈:“您老公可真帅,你们的宝宝一定特别好看。”   姚牧羊想了想司机的样貌,和善但秃顶,可见这年头只要开着豪车,但凡周正点都能被称为帅哥。   护士小姐为她打开VIP候诊室的门,指了指里面:“工作这么忙还陪您来产检,这样的好男人可不多了。”   姚牧羊狐疑地进了门,看见池遂宁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盯着笔记本电脑,戴着蓝牙耳机,像是在开视频会。   他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然后舒展了眉眼,起身往边上挪了挪,示意她在身边坐下。   他的眉眼形状凌厉,但眼瞳极亮,舒展起来有种温柔意味。姚牧羊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远远地坐在沙发另一端,生怕入了镜。   “五分钟。”他低声道。   姚牧羊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把手机调为静音,开始玩消消乐。   池遂宁一本正经讲起了英语,她随便听了几句,原来是和美国代表处讨论股票增发问题。   他说话很简洁,条分缕析把工作安排妥当,目标时限要求说得清清楚楚,让人忍不住想敬礼说Yes Sir。姚牧羊有些晃神,难以把眼前的人和昨晚要给自己讲《狼来了》的无赖联系在一起。   玩了两关游戏,姚牧羊听见他说散会,看了看表,不多不少五分钟。   护士敲门请她去抽血,池遂宁摘了耳机,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姚牧羊十分不自在:“你要去哪?洗手间不在这边。”   “去抽血。”   “是让我抽血,不是让你。”   “我知道。”   姚牧羊站定,不肯再走了:“你回去吧,我自己去。”   池遂宁双手抱臂:“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抽个血还要人陪,护士的技术这么好,不疼不痒的,几秒钟的事儿。”   她话说得又快又密,以彰显自己论据充分。   池遂宁扶了扶眼镜,目光好像洞悉一切:“你晕血?”   姚牧羊哈哈两声,像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怎么可能?我昨天刚抽过血。池总,您日理万机,还是去忙工作吧,新能源汽车产业离不开你。”   池遂宁迈开长腿:“工作不急,先抽血。”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你知道我以前什么样?”   “知道呀。”她回忆着办公室传闻中的Eric Chi:“你工作至上,严谨认真,效率惊人,极具计划性,智商情商双高,又会挑刺儿又会拉业务,干一行行一行,世上没有你做不成的事儿。”   池遂宁一笑:“你自己听听,这像个人吗?”   姚牧羊明白了,传言都是不可靠的,造神是不可取的。   自从她认识池遂宁,他就是个随便的人——随随便便和酒吧遇到的人一晌贪欢,随随便便说要和陌生人结婚,随随便便要试用意外诞生的小孩。   “其实,我也有做不成的事。”   “比如?”   “比如我想讨人喜欢,往往不成功。”   姚牧羊仔细想了想,觉得这话可信度很高。以他这副长相,公司传闻竟没有一条称赞他帅,可见异性缘确实不佳。   “姚小姐,请坐吧。”护士为她拉开椅子。   两人一路瞎聊,竟不知不觉走到了采血室。   姚牧羊飞快地看了一眼托盘里的一排试管,转过脸深吸一口气,直愣愣地把左臂伸了出去,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裙摆。   护士小姐给她绑上压脉带,在手臂上又拍又打摸了半天,说她血管真细,技术不好都不敢给她扎针。   她哈哈一笑,仰头看向池遂宁:“听说血管细的人心眼都小。”表情笑着,但声音比平时高了一个八度,还带着颤音。   池遂宁靠桌而立,正好把护士手里的针挡了个严实:“我看你心挺大的。怀孕了不着急找人负责,还高风亮节地加班出报告。”   “是我自己闯的祸,找别人有什么用?要是因此丢了工作,才真是不值当。”   池遂宁低头看她,一字一句道:“那天是我趁人之危,是我的责任。”   这话姚牧羊以前也听过。   小学三年级,赵小山回乡宴客三天,全城都知道她在深市赚了钱,至于钱是怎么来的,众说纷纭。   为了其中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姚牧羊和同学大打出手,教务主任让她叫家长,并特意叮嘱:“别再叫你外婆来,她听不清楚也管不了你,听说你妈妈回来了,让她来一趟。”   赵小山喝了酒,踩着高跟鞋来到教务处,进门就骂她成天只知道闯祸,然后对着教务主任哭哭啼啼:“老师,不怪她,都是我的责任,我当初就不该生下她。”   姚牧羊把赵小山拉到身后,见怪不怪:“老师,她也管不了我,以后别叫家长了吧,写检讨还是罚跑罚站,你跟我说就行。”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场合,明明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不知怎么就又想了起来,都说孕激素使人感性,看来是真的。   她偏过了头,低声回怼:“池总这种事儿也往自己身上揽,真是能力越大,越想负责。”   这一转头,正好看见护士给她手臂贴上胶带,叮嘱她按压五分钟再取下。   她不禁惊讶,直夸她技术好,自己一点都没感觉到就被扎了针。护士表面谦虚,内心却暗自得意,听着这么劲爆的八卦手还能这么稳,可不是技术过硬。   姚牧羊右手按着止血棉,支棱着左臂去拎包,却被身高臂长的池遂宁抢了先。   她抓了个空,又想起些无关的事。   大学时许澍拉她去献血,说是可以加分评优,等她从献血车上摇摇晃晃下来,眼前全是扭曲的光点。   她干脆坐在地上耍赖,说想喝奶茶,许澍面露为难,说马上要上课了,下午再给她买。后来他下了课,又去辩论队比赛,去学生会开会,过了几天才想起还欠她一杯奶茶。   没事儿,她说,你去上课的时候我自己买过了,你没回来,就把你那杯也喝了。   “怎么了?”池遂宁问她。 奇* 书*网 *w*w* w*.*q*i *s*q *i* s* h* u* 9* 9* .* c* o* m   “没事儿,走吧。”   走到B超室门口,护士笑着问:“准爸爸要一起进去吗”   姚牧羊大开眼界:“这还能陪着?”   公立医院熙熙攘攘,前一个还没穿好衣服,下一个就迫不及待进来,没有让异性进检查室的道理。   “当然可以,爸爸们也想看小宝贝嘛,不过你孕周还小,估计只能看见个小黄豆。”   “可以吗?”池遂宁又问了一次,问的是姚牧羊。   “随便你,反正是你花钱买的附加服务。”   她摸了摸小腹,见一次也没什么,反正也只能见这一次。   花钱能买到的服务还不止这些,还有加热过的耦合剂,和B超床对面的大屏幕。池遂宁板正地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盯着那颗小黄豆,表情比开会时还严肃。   说是小黄豆,更像是个小洞,看了让人心里发空。姚牧羊闭上眼睛,觉得这两分钟十分难捱。   医生当她紧张,笑道:“第一次当妈妈都是这样的,不用担心,宝宝发育得很好。这么早就有胎心了,真棒,来听听。”   她倏地睁开眼睛想阻止,声音却已经放了出来。   紧凑又响亮,不知是不是音响效果比昨日好的缘故,才一天的工夫,好像更有力了些。   姚牧羊看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空洞,心里忽然满满胀胀,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湿了一片。   医生见怪不怪,递给她两张纸巾:“期待很久了吧?孕妇可不能情绪太激动,你听它多有劲儿,以后肯定是运动健将。”   她捂住脸,哑着声音问好了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麻利起身,穿好衣服回了候诊室。池遂宁的脚步声停在门口,过了十分钟才进门。   他一进来,就砸过来一个纸巾盒,伴随着姚牧羊的叫骂:“你有意思吗?!”   池遂宁把纸盒稳稳接在手里,抽出两一张递给她。   她揩了揩鼻涕,继续骂道:“这些医务人员训练有素,要不是你授意,能看不出我是要产检还是计划生育?!嘴上说着尊重我的意见,背后净给我扎针!若不是你找上门,我昨天就一了百了了,还用受这份罪?”   池遂宁静静听她说完,坐到了她旁边。她背过身去,往旁边挪了五寸远。   “我觉得,我已经喜欢上它了。”   姚牧羊回过身,见他盯着手里的B超单,眼尾有一抹红。   又一次的,她想捂住他的眼睛。   但这次她没有,她捂住了自己的:“池遂宁,你别想CPU我,你勾勾手指,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排着队想给你生孩子,老子才不凑这个热闹。”   作者有话说:   牧羊女:郑重澄清一下,我不晕血。   池遂宁:没错,她晕针。 第9章   吵闹过后,姚牧羊和池遂宁在医生面前坐下,中间隔了两米远。   秦院长盯着B超单:“小阿宁一转眼也到了当爸爸的年纪,时间过得真快啊。”   池遂宁面色凝重:“您明知道这个孩子我不打算要,就别打趣我了。”   秦院长卷起B超单打他肩膀:“我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做手术伤的是妈妈的身体,生下来喂养也是妈妈辛苦,这事儿得问人家姑娘愿不愿意。你比你爸差远了,这么不负责任,以后怎么找媳妇儿?”   姚牧羊本在气头上,看见池遂宁挨打又哭笑不得,出言道:“秦院长,是我自己不想要,希望能尽快安排手术。”   秦院长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一脸诚恳,点了点头:“你如果决定了,今天就可以做。不过手术也不是越早做越好,一般我们建议35-55天为宜,我看了你的B超,现在胚胎有点小,现在做存在漏吸的可能性,那样就要进行二次手术,对子宫有二次伤害。从稳妥角度来讲,我建议你再等一周。”   姚牧羊有些犹豫:“可是我的假期……”   池遂宁打断她:“请假的事我来想办法。”   姚牧羊吓了一跳:“你千万别插手,我可不想在公司里传绯闻。”   池遂宁扶了扶镜框,语气冷静:“那你去请考试假,你CPA没考完,同事不会疑心的。”   姚牧羊是会计专业的,毕业到现在三年了,还剩一门审计迟迟没考过,如今被这个学工科的人戳破,简直是羞辱。她心里暗骂Oliver什么都往外说,对池遂宁也没有好脸色:“我自己会找理由,不用你教我做事。”   秦院长目光在两人中间逡巡,然后把池遂宁请了出去,要和姚牧羊单独聊两句。   她把椅子拉近,摆出长辈的姿态:“小姚啊,阿宁是我亲手接生、看着长大的。他不是个啰嗦的人,若是真不想要这个孩子,肯定不会管这么多,所以你要考虑清楚……”   姚牧羊会心一笑,打断了她:“我明白您的意思,您不用帮他说话,我已经想好了。”   秦院长摇了摇头:“你不明白,阿宁从小主意就正,他想干的事儿没有干不成的,而且只要他愿意,特别会讨人喜欢。你若当真不想生这个孩子,手术之前就别见他了,我怕你顶不住,到时候受苦受累的还是你自己,这种事儿我见多了。”   姚牧羊一时语塞,池遂宁说他们是世交,怕不是世仇吧?   她犹豫片刻,迟疑问道:“怀它的时候我喝了酒,会不会……”   秦院长笑笑:“你看,当妈妈的就是心软。饮酒确实可能增加不良妊娠结果的风险,但也不用太过担心。生命很奇妙的,如果胚胎质量不好,它会在早期自然流产,可如果它存活下来,说明它做好了准备,抵抗住了困难。”   姚牧羊心事重重出了诊室,池遂宁正倚在墙上,看着B超单出神。   她走过去:“我走了,下周再联系。”   池遂宁拉住她:“我有事与你商量。”   她今天起得早,只想睡个回笼觉:“我累了,以后再说吧。”   “我在猎头公司看到了你的简历,你考不考虑换一份工作?”   姚牧羊回忆了一下,自己前阵子不忙的时候确实注册了猎头网站的账号,想要看看行情,顺便熟悉一下跳槽流程。可是简历填了一半就懒得再填,打算等升了经理再说。   她这一犹豫,就被池遂宁抓住了空子。   “如果你不想一直做审计,不如趁此机会离职,休息一段时间养好身体,顺便准备注会考试。之后你想去企业或者金融机构,我都可以帮你安排面试。当然如果你愿意来风驰工作,我很欢迎。”   这的确是姚牧羊的职业规划,可是,这算什么?   她轻轻拍了拍肚子:“真是母凭子贵,怀个孩子,连工作都解决了。池总亲自出马,硬塞一个人进去也不难吧,还需要面试吗?”   池遂宁很坦诚:“确实不难,但我怕你不肯接受。”   果然还是自己更了解自己,秦院长看错了池遂宁,他这个人确实不会讨人喜欢。   “多走一道程序有什么不同?你既然知道我不肯接受,为什么还要提?”   他轻笑一声,不知是笑这个问题,还是笑自己。   “我只是在想方设法留住你,们。”   也许是因为他眼眶深邃,即便说随便的话,也显得十分认真。   这话姚牧羊无论如何也不信,却不敢反问为什么。   两人一时无话,直到她的手机响起。   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大约是房屋中介或者信用卡推销,可她却当救命稻草一般热情地接了起来。   “您好,我是姚牧羊。”   听见她的声音,对面咳嗽了一声:“是我。”   她面色一僵,再出声就冷淡至极:“请问您哪位?”   对方并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直入主题:“今天我碰见小李,他好像对你挺满意,他条件不错,你好好表现。”   姚牧羊扶住旁边的椅背,上身挺了挺:“多谢姚总关心,可是我没看上他,以后赵女士给你打电话,你当没看见就行。”   姚远峰语速很慢,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语气带着上位者的傲慢:“你早点结婚有人管着,我也能少操点心。小李在京城有车有房,工作也稳定,配你绰绰有余。你若执意留在京城,就踏踏实实过日子,我日后会提携他的。”   姚牧羊笑了:“一个远房亲戚,真是让您费心了。有车有房有什么了不起,我年轻貌美,又有您这样说得上话的亲戚,起码得介绍个上市公司总裁给我吧?”   姚远峰失了耐性:“赵小山是怎么教育你的,你既然姓姚,就别在外面胡搞丢我的人。要是弄出什么丑事,我不会纵容你在京城待下去!”   姚牧羊的吵架功力继承了赵小山的衣钵,自然不能认输:“那我倒是想问问,什么算丑事,未婚先孕还是抛妻弃子?我自己找的工作,正规手续办的居住证,五险一金个人所得税一样没少交,你凭什么赶我走?”   对方听了果然大怒:“你跟你妈一样,说不了两句就骂街,一点上不得台面。我若是再管你的事,我就不姓姚!”   姚牧羊不忘补上一刀:“您不是早就不姓姚了吗,不然您女儿怎么姓宋呢?”   电话挂断,她提着的一口气才泄出去,跌坐在椅子上。   一件西装盖在她头顶,带着忍冬木的气味。   这味道熏得人眼热,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丢了脸,也不差多这一会儿。   其实她一点不怕在他面前流露不堪,甚至有点故意。   抽噎了半天,西装里伸出一只手来,在空气中乱挥,直到池遂宁递上纸巾才安分。   姚牧羊擦干了鼻涕眼泪,又探出个头来,眼睛又红又肿,问他:“他先挂的电话,算我赢了吧?”   “稳妥起见,我建议你打回去告诉他,有个现成的上市公司总裁想和你奉子成婚。”   姚牧羊咬唇考虑了一会儿:“不行,他要是不接电话,那我不就输了?”   池遂宁低笑两声:“你还真想打回去?”   姚牧羊坐直身体:“我就知道你都是随口乱说,提的都是没有可行性的方案。”   池遂宁伸手去拿她的手机:“号码给我。”   姚牧羊终于展颜:“不行,穷寇莫追。对不起啊,又弄脏了你的衣服,我请你吃早饭赔罪吧。”   八月中旬,池遂宁捂着严严实实的西装,坐在空调不佳的快餐店里吃馄饨,担忧地看了一眼墙上的卫生评级。   “别看了,这家是连锁店,我经常吃的,不放心我给你用开水烫烫碗。”姚牧羊吃得两颊鼓鼓,笑着奚落没吃过快餐的公子哥儿。   池遂宁眉头紧皱:“今天我安排阿姨去给你做饭。”   姚牧羊连连摆手:“别,我五岁就自己做饭了,家里有别人我不自在。”   池遂宁话接得自然:“那我给你送去。”   姚牧羊放下汤勺,一脸困惑:“池总,我真的想不明白,咱俩那天晚上的体验有这么好吗?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池遂宁一本正经点点头:“还可以。”   姚牧羊想骂人,又忍住说回正事:“你也看出来了,我这个人呢,长得是挺好看,但家庭关系乱七八糟,个人素质一言难尽,耐性比葱花还小。奉子成婚这种事我见过太多了,没有好下场的,不如好聚好散,给对方留个体面,行吗?”   姚远峰和赵小山就是这样,一见钟情,一发入魂,然后一拍两散,一地鸡毛。   许是真的被她混乱的家庭关系吓怕了,池遂宁慢条斯理拭了拭唇角:“行,就听你的。” 第10章   姚牧羊见池遂宁被说服,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吃完了一碗热馄饨,回家睡了个回笼觉,看了两集没有营养的电视剧,炖了一锅很有营养的乌鸡汤,然后随手翻开了从医院拿回来的孕期手册。   明明是科普小册子,画风却软萌可爱,胖嘟嘟的小胎儿在腹中倒悬,一脸满足地抓着脐带。   她看了两眼就把书合上,塞到沙发垫子底下。   谁知手伸进去,竟然拽出了另一本小册子。   说是小册子,其实是生字本。翻开第一页,写着几个大字——【以后千万别做这样的妈妈!!!】   三个硕大的感叹号用红笔描得粗粗的,过了多年仍然醒目。   这个本子跟了她很多年,里面的字迹从幼稚到潦草,记录的都是泣血箴言,警示自己日后要做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别和赵小山一样不靠谱。   【出门打麻将一定要带着孩子一起去!】   那年她六岁,赵小山出门打麻将,随手锁了门。她吃完了家里最后一块苏打饼干,拿着妈妈留下的钱愣是出不了门,饿得两眼昏花,夹杂着拼音写下这句话,又描了个惊叹号。   【回家先把礼物给孩子,再去亲戚家串门!】   那年她八岁,赵小山从港城过年回家,带了大包小包的新鲜玩意儿,全给了亲戚朋友,一件也没给她留。她小心翼翼问还有吗,赵小山累瘫在床上:“真没良心,你亲妈回来了不比什么都强?”   最后一条字迹模糊成一团,但她没有费力,就认出了上面的字:【如果孩子爸爸也是个人渣,就早点告诉她,别自己做坏人。人活着不一定要有爸爸。】   这是她来京城那年写的,写完这一句,这个本子就被她扔进了行李箱,再也没有翻开过。   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合上本子霍然起身,翻出考财务成本管理时用的计算器,敲敲打打算起了年金现值。   【她没生过孩子,月嫂是刚需,京城均价26天12000】   【她是职业女性,三岁前要有育儿嫂,均价一个月7500。】   【她外企工作又没有房子,公立幼儿园没戏,上普惠幼儿园一个月少说1000。】   【孩子到了学龄得学一门体育运动,再来一项陶冶情操的艺术课,就算一节课200。】   ……   中午时分,门铃大作,一位相貌精干的大姐拎着一个大食盒站在门口,里面是四菜两汤,其中就有那道鸡汤笋丝。   姚牧羊目瞪口呆,池遂宁明明答应了好聚好散,这是答应到猪肚包鸡里面了吗?   “我姓贝,池总吩咐我给您做好饭送来,也不知道您爱吃什么,就擅自准备了这些。”   阿姨说着,又掏出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淡淡的茶味和浓浓的奶味一起飘出来:“听说现在的年轻女孩子都爱喝奶茶,我用金骏眉熬的,也不敢多放,怕你喝了睡不着觉。珍珠也少吃点,木薯性凉,我是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的,哪有炖奶好吃。”   姚牧羊倒出来浅尝了一口,名茶果然非同凡响,香气醇厚,用来做奶茶实属屈尊迂贵。   她心思一转,问道:“请问池总给我的伙食费标准是多少?”   “姚小姐真幽默,一家人哪有算伙食费的,池总说了,你想吃什么都行。”   姚牧羊自言自语摁着计算器:“那我就不客气了,孕期算一天300吧。”   ***   池遂宁下午开会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接了一个电话。   当时许澍正坐在后面记录,听见他话说到一半,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手心顿时起了一层汗。与会者面面相觑,发现响的是池遂宁的手机,一时不知不知是庆幸还是错愕。   池遂宁主持的会议,除了他的助理,没有人敢看手机消息。而助理之所以敢看,是因为池遂宁不看,一旦会议开始,外人联系他只能通过助理。   池遂宁面不改色,说了声抱歉,就接起了电话。   说了两句,他看向许澍,许澍极有眼色,一溜小跑给他递上日程表。他手起笔落,在下一个行程上画了个叉。   “你在家等着,四十五分钟后见。”语气算不上温柔,但也绝不冷淡。   散会后,公司高管搭上许澍的肩,打听池总的私事:“他莫不是谈恋爱了吧?”   许澍表面装傻,心里却是一咯噔。想到被请进董事长办公室的黄微粒,追悔莫及,早知道当初该冷着姚牧羊,让她自己提分手,那么她的好闺蜜、未来的老板娘也不至于对自己有那么大成见。   姚牧羊没有让池遂宁进家门,约在了家附近的咖啡店。自从昨天在池家别墅吐过,胃里总是不熨帖,非得喝点带气泡的才舒服,于是点了杯苏打水。   池遂宁坐到对面的时候,她正咬着吸管看《怀孕圣经》。   一天折腾大忙人两次,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事儿电话里说也行,你不用亲自跑一趟。”   池遂宁不理她的寒暄,指了指她手里的书本,直入主题:“改主意了?”   姚牧羊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思来想去,觉得你母亲的提议最靠谱。你给我五百万,别墅换成学区房,一室一厅就行,孩子我生我养,你不用再对它尽任何责任。”   “行。”池遂宁眼睛也没眨。   姚牧羊有些诧异,这条件对他并不友好,但他答应得这么爽快,让她觉得价格要低了。   “我要签赠予合同,走公证程序。”   “没问题。”   “真的?”   “我今天就让律师拟合同。”   “池总不问我为什么改了主意?”   “你提的条件很划算,我不在意动机。”池遂宁干净利落,像在评估一桩生意。   姚牧羊甚是满意,叫来了服务员:“池总合作愉快,您随便点,我请客。”   “姚小姐不用客气。不过如果你想生这个孩子,我有一个更可行的方案。”   池遂宁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挪开她面前的苏打水,摆在桌上。   姚牧羊狐疑地翻开,是婚前协议,足足有一百二十八页。   “你逗我呢?”   池遂宁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神情闲适:“这比赠予合同更能保障你的权益。你应该还没拿到购房资格,办理了结婚手续,孩子不用做亲子鉴定就能上户口,房子可以直接过户到它名下。而且这上面规定,任何一方提出离婚,对方都要无条件同意,我和你都是自由的。”   姚牧羊事先查过流程,他说的有理有据,可这个主意也太离谱:“那我可就成二婚了。”   “姚小姐,调查显示,在婚恋市场上,离异有孩子的女人比未婚有孩子的女人更有竞争力。”   姚牧羊傻眼:“那你呢?二婚有钱人可没有未婚有钱人吃香。”   池遂宁轻蔑一笑:“那是他们还不够有钱。”   姚牧羊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哗啦啦翻着厚厚的A4纸:“你的律师效率还挺高,半天工夫就弄出一百多页。”   “姚小姐不用往心里去,这是早就准备好的制式文本,对方是谁都一样,差别无非是离婚后想要现金不动产还是股票罢了,并非针对你。这是出于对我婚前财产安全的考虑,请你理解。”   一口一个“姚小姐”,姚牧羊知道,他确实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想要好聚好散,就得划清界限,丑话说在前头。   只是散的时机,两人理解得好像不一样。   “我不理解,想保证财产安全,不结婚才是上策。”   “我很爱惜自己的声誉,我可以接受媒体写我婚姻失败,但不能接受私生子的传闻。而且这个孩子身上有我的基因,我不希望它日后因为是非婚生子受到非议。”   说到基因,姚牧羊心里一动,这也是她改变主意的原因之一。遗传是一场豪赌,但牌面够好,赢面就大。在以后岁月里,她能找到无数比池遂宁更合适的男人,却很难遇到基因更优越的了。   到最后,她和赵小山一样,也是一个赌徒。   “这是我的孩子,我要给它起名字,抚养它长大。”   “根据现行法律,孩子的命名权本就在母亲,而且我对抚养权没有兴趣。”   姚牧羊仍然保持审慎:“你说过稳定的婚姻关系对你的事业有利,既然随时能离婚,怎么能算稳定?”   池遂宁一哂:“你多认识几个公司老板,就会发现离婚的比比皆是,只要能处理得干净漂亮,就算不上丑闻,甚至还引人羡慕。”   姚牧羊将信将疑:“那我拿回家仔细看看。”   “你可以请个律师帮你,我报销。”池遂宁说完站起身:“我今晚要去国外出差,你决定了就联系我助理。”   他递来一张名片,印着风驰的logo,写着许澍的名字。   姚牧羊差点呛了水,兜兜转转,这张名片还是到了她手里。   “池总,我还是跟你的律师联系吧,术业有专攻。”   “你放心,许助理办事很专业。”   “比起你的主观评价,我更放心律师的保密义务。”   “随便你。”   池遂宁走得脚步带风,让姚牧羊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早上那个用西装盖住自己不堪的池遂宁,和现在干脆利落的池遂宁,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她没有时间矫情,立刻联系了京城最有名的律所,点名要最贵的律师帮她看条款,并保留好了咨询费□□,然后寄到了池遂宁的办公室。   三天后,池遂宁抵京,桌上未拆封的邮政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张□□。   他拨通姚牧羊的电话:“还在考虑?”   姚牧羊正抱着半个西瓜追剧,嘴里含混不清:“对啊,这么大的事儿当然得好好考虑。”   池遂宁指节一下一下扣在桌子边缘:“姚小姐,你这么犹豫不决,我很难办。”   姚牧羊一头雾水,调低了视频音量:“孩子出生落户还早呢,至于这么着急吗?”   “在你明确拒绝我之前,我不能和其他女伴出现在公共场合,对我的声誉不利。”   姚牧羊这才想起,池母说过他早就有秘密交往的对象,她放下西瓜正襟危坐:“那我现在就拒绝,我不能做小三的,这是我的原则。”   池遂宁深吸一口气,不知道她的脑回路是怎么拐到这里的,于是直接提出要求:“你陪我去参加一个宴会。”   “婉拒了哈,我上不得台面,又不能喝酒。”   “姚小姐,你怀孕的事告诉事务所了吗?”   姚牧羊把西瓜往茶几上重重一放:“时间地点dress code!”   作者有话说:   一定要注意防护呀宝宝们,能不阳就不阳,多喝水多休息想开点,增强免疫力~   池总:我还没发力呢,她就想通了。   牧羊女:我还没说完我的条件呢,他就答应了。   横批:皆大欢喜! 第11章   池遂宁让姚牧羊穿得自己舒适就好,于是她套了件麻袋似的白色吊带裙,蹬上一双褐色平底凉鞋,拎着帆布包素面朝天出了门。   上车时,她挑衅地朝池遂宁一笑,打定注意下他的面子,让他再也不敢威胁自己。   谁知池遂宁面不改色,淡淡提醒她系好安全带。   “你不嫌我穿得寒碜?”忍了五分钟,姚牧羊还是问出了口。   “挺好的,像孕妇。”   姚牧羊胸口一滞,忽然有些后悔没穿千禧辣妹装。   “我看电视剧里的总裁都会带小姑娘去买衣服化妆,大变活人,你怎么这么不一样?”   “我没空,你想买自己去挑,我报销。”   姚牧羊撇了撇嘴:“又是报销,不能预支吗?我上次付完律师费,信用卡都爆了。”   “预支现金是婚后特权。”   姚牧羊别过脸去,不再理他。   宴会不在宴会厅里,而在公园里。   公园以湖命名,从不对外开放的码头坐船进去,有一个远离岸边的小岛,岛上是另一个世界。   这个门票两元的公园姚牧羊也来遛过弯,但从来不知道,在潭水中央的小岛上,还有一个这么隐秘的会所,里面有这么一群豪绅显贵,谈笑间都是上亿的小生意。   姚牧羊观察了一下在场的人,发现打扮出格的不止自己。   秃顶发福的男士们穿着polo衫在水边钓鱼,肚腩从竹椅上凸出来,白衣黑裤一身清爽的池遂宁像个异类。   身材玲珑的女士们举着酒杯和甜点,讨论奢侈品最新一季的走秀款,穿着“孕妇装”的姚牧羊是个异类。   她踮了脚向池遂宁耳语:“有钱人的聚会也这么无聊?”   池遂宁解开袖扣卷起袖子,露出好看的小臂线条,低声道:“这里环境不错,点心也不错,你自己逛逛,等我半小时。”   姚牧羊扭头就走,又被池遂宁拽回来:“烧烤不要吃,小心夹生。”   她咽了口口水,心口饿得发慌,嘴上应付着:“我心里有数。”   她盯着大厨把长长的蟹腿几乎烤成碳棒,心满意足地端着盘子坐在廊桥上,边吃边看锦鲤吹泡泡。   孕妇的食欲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吃了没一会儿,就失了兴致,于是拿出手机搜索鲤鱼能不能吃蟹肉。   网上的答案众说纷纭,没有权威的解释,姚牧羊掰了一小块打算试试,却听见一阵高跟鞋声。   廊桥是木头做的,尖细的鞋跟踩上去,吱嘎吱嘎很是刺耳。   她不是来社交的,于是背过身去,用忧郁怅惘的目光隔绝世界。   穿高跟鞋的女人却不理她拒绝的姿态,在她背后站定:“我在哪里见过你?”   声音清亮发脆,原来是个女孩。明明是问句,语气却很笃定,带着成长环境优渥的人特有的自信。   姚牧羊头也没回,继续喂鱼:“没见过。”   女孩对她冷淡的态度十分不满:“你懂不懂礼貌?转过脸来看着我!”   听这跋扈的语气,便知女孩出身非富即贵,姚牧羊只是来打酱油的,不想惹是生非,微微侧了身:“我不认识你,你请便。”   女孩上前抓住她肩膀,猛地往后一掰,姚牧羊重心不稳,赶紧扶住廊柱才没跌下去,然后起了一身冷汗。她平日健步如飞不全然没有怀孕的自觉,此时差点摔倒,才觉得后怕。   她扶着腰起身,看着面前妆容精致的女孩:“礼貌是谁搭讪谁问好,是尊重老幼病残孕,可不是上来就动手动脚。”   女孩直勾勾看了她一阵,有些失神:“你真是赵放羊?”   姚牧羊一愣,这名字听上去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仔细一想,大差不差。可仔细端详眼前的人,的确没见过。   “请问你谁啊,小妹妹?”   女孩只失神了一瞬,就板起脸来:“你叫谁妹妹呢?谁是你妹妹?你怎么混进来的,你是不是来找我爸的?”   姚牧羊脑中嗡地一声,再看她那双圆溜溜湿漉漉的大眼睛,虽然眼线长了些,但形状着实眼熟——正像那位年轻时靓绝十里八乡的姚总,也像她自己。   所以说,人出门还是要化妆。不然不是遇见多年未见的前男友,就是遇见从未见过的同父异母的妹妹,传说中的宋遥遥。   她勉力一笑:“这位姑娘,你认错人了。”然后扭头就走。   宋遥遥拉住她:“我不可能认错,你的照片我看过百八十遍了!你病了?脸色这么憔悴?你是来找我爸要钱的?”   她手上的戒指手镯硌得姚牧羊生疼,姚牧羊冷冷瞥她一眼:“说了别动手动脚,放开。”   宋遥遥抓得更紧:“你得了什么病?严重吗?要钱我可以给你,但你不要去找我爸爸,你会让他为难的。”   姚牧羊觉得有些困惑,姚远峰虽然是个人渣,但这些年仕途走得这么顺,除了岳丈的助力,自身智商也是不低的,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女儿来。   “我觉得你才有什么大病。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爸,我要走了,你再抓着我不放,要是你爸过来瞧见,你可别哭。”   宋遥遥赶紧放开她的手,身子却贴过来:“我看着你出去才能放心。”   “随便你。”正好她不记得出口在哪边,有人送她还省得问路了。   “喂,出口怎么走?”宋遥遥问她。   姚牧羊抬头望天,随便指了个方向。   宋遥遥穿着好看但难走的Valentino高跟鞋,颤颤巍巍抓住她胳膊,一个劲儿让她快走。   姚牧羊感叹命运之艰难,她一个孕妇,一会儿要搀扶醉汉,一会儿又要搀扶公主。   “你真的没病?”   “有病我自己会去医院,谢谢。”   “那你说什么老弱病残孕?我还以为……等等,你不会怀孕了吧?”   宋遥遥看着她的“孕妇装”和平底鞋,还有素面朝天的脸,感觉自己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姚牧羊顺势摸了摸肚皮:“所以你离我远点儿。”   宋遥遥赶紧撒开了手,一脸不可置信:“小城市都这么早结婚吗?你老公是做什么的?”   姚牧羊终于摆脱了拖油瓶,一阵疾走,终于抓住个拿着托盘的侍应生,才知道自己走错了方向。   宋遥遥见她折返,以为她改了主意,奈何她太过矫健,追也追不上,急得大喊:“姚牧羊你去哪?你给我站住!”   声音又清又亮,震惊四座。立刻有几个小姐妹围到她身边,问是谁不长眼惹了她。   姚牧羊只想逃离案发现场,甚至无心质问她之前故意叫错自己名字的事儿。   可事与愿违,公主的朋友们一心为公主出头,把她的去路挡了个严实,命令她去道歉。几种不同的香水味儿混在一起,直冲脑门,她一个没忍住,捂着胸口呕了一声。   在场的都是天之骄女,哪里受过这种侮辱,立刻把她团团围住讨要说法。香水味愈发刺鼻,如果说世上有比爱意更难忍住的,那就是呕吐——姚牧羊又干呕了一声。   宋遥遥急忙冲进包围圈,用她清亮的嗓音解围:“她怀孕了,你们小心点!”   这话威力极大,几个女孩子一下子退开了几步远。富家千金都不怕事,也都很清楚什么事不能招惹。   人群散开,才看清外面围了多少人,看热闹是传统美德,无论穷人还是富人。   姚牧羊呕得双眼泛泪,对宋遥遥比了个赞:“我可真是……太谢谢你了。”   眼里的泪光让宋遥遥误解了她的意思,点点头应下来:“不用谢,我只是实话实说。”   “遥遥,怎么回事?”一个男人从人群中走过来,声音沉稳,面容肃穆。   姚牧羊脑中算了一下,她已经七年没见过姚远峰了。这七年他老了不少,肚子出来了一些,双鬓也染了白,但整体还算挺拔,没有中年男子的油腻感。   姚远峰打量了她一番,目光落在她宽松的腰身上,眼中多了几分愠怒。   宋遥遥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叫了声“爸”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和她起争执了?”他低声询问,像每一个慈爱的父亲一样。   宋遥遥摇头:“也不是,就是……”她环顾四周,没有说下去。   姚远峰拍拍她的手,对姚牧羊沉声道:“我女儿被惯坏了,脾气不好,若是冒犯了你,我代她向你道歉。”   他言语客气,神情却带着审视和警告,想让她知难而退,留个体面。   “爸!我没有对她怎么样!”宋遥遥申辩道。   “你闭嘴!”   宋遥遥愣了,眼里很快蓄了泪,这是父亲第一次对自己说重话,她咬咬嘴唇,狠狠瞪了姚牧羊一眼,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走了。   姚牧羊也很想转身就走,却像被钉在原地,看着姚远峰面无表情地朝自己走来。他身上沾了檀香味,本应使人静气,却令她气血翻涌,身上发抖。   她有些恨自己,七年前也是这样,她明明可以逃开的,不必要听那些言语,可她偏要梗着脖子等着,把一切不堪都撕扯开,露出血淋淋的肺腑。   姚远峰见她紧绷,温和了语气:“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外人看来,这是长辈的关心,可姚牧羊却捕捉到了他平静面容下的焦虑——他怕的是比自己更歇斯底里的赵小山。   她扯起唇角,扬起头:“当然不是。”   姚远峰的神色果然一下子警惕起来:“你和谁一起来的?”   “和我。”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肩。 第12章   姚牧羊被池遂宁揽住,积蓄着无处发的情绪忽然有了着落,散进这个忍冬木气味的怀抱里。   池遂宁低下头,旁若无人地与她耳语:“你想走,还是想赢?”   姚牧羊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锋利又自信,让人莫名心安。   理智告诉她应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对姚远峰和他的公主敬而远之,最好一辈子都不再有交集。可她努力了这么多年,失败了这么多次,哪怕只有一次,哪怕是作弊……   “我想赢。”   池遂宁紧了紧手臂,转向姚远峰:“姚总,我太太孕期喜怒无常,若是冒犯了您女儿,我替她向您道歉。”   从池遂宁出现的那一刻,姚远峰就抿紧了唇。   他和池遂宁并不熟悉,只在企业家论坛上见过一次,但他的名字却耳熟能详——他是夫人宋雨钦定的女婿候选人之一,宋遥遥也满意得很,考察他的品性是宋雨布置的任务,万万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考察,就被人截胡了。而且截胡的竟然是自己的另一个女儿,一段不堪往事留下的女儿。   姚远峰管理着一个硕大的集团公司——物华集团,业务板块覆盖面极广,风驰汽车只是子公司一个无足轻重的客户,听说今日池遂宁出席,本想屈尊迂贵亲自和他聊一聊生意,摸一摸底细。   谁知女婿还是女婿,女儿却换了人。   他呵呵一笑,维持住风度:“哪里话,遥遥不懂事,别和她一般见识。不过小池,你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道?”   池遂宁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家母不爱铺张热闹,只通知了几位走得近的亲朋好友,知道您事忙,又向来低调,没敢扰您清净。”   言下之意,跟你不熟。   姚远峰瞥了一眼忽然小鸟依人的姚牧羊,问道:“池太太喜静,我是知道的,只是婚事不好好操办,岳家怎么交代得过去?”   池遂宁低头看怀里人:“你说呢,能交代吗?”   姚牧羊接过枪,自然要好好瞄准:“我家人听说你是上市公司总裁,自然满意得不得了,让我老老实实跟你过日子,别在外面惹事丢人,怎么敢挑你的理?”说着伸出粉拳在他臂上锤了一下,亲昵又娇气。   姚远峰的脸又难看几分,目光移到她腹部,眯了眯眼睛:“你真的怀孕了?”   男性长辈对第一次见面的年轻女性问出这样的问题,十分不妥当,所以姚牧羊压根儿没有回答,笑意盈盈望着“丈夫”,把凶器又交还给他。   池遂宁会意,笑道:“多谢姚总关心,我们结婚没有通知您,满月酒一定送上请帖。”   几分钟的时间,姚远峰似乎又苍老了几分。他向来鄙夷赵小山的素质,她教出来的女儿,果然也只会靠孩子绑住男人。如今她找了池家做靠山,一脚迈进豪门,若是掀起什么风浪,后果不堪设想。   周围吃瓜的人窃窃私语,不知这个姚牧羊是从哪冒出来的。   宋遥遥哭过一阵,听见大家议论,急忙擦干眼泪跑过去,正好目睹两人腻腻歪歪地搂在一起,而本应替她考察夫婿的父亲,却在对二人说恭喜,好容易压下去的委屈又涌了上来。   她眼里又蓄了泪,不管不顾地上前质问:“遂宁哥哥,你知道她是谁吗?你怎么能和她在一起?”   姚远峰见势不对,把她扯回身边:“不要丢人现眼,跟我回家!”   宋遥遥眼里的泪珠又淌了下来:“爸,你今天为了她,已经凶了我两回了!我做错什么了?”   姚远峰对这个女儿向来拿不起来,缓了脸色劝道:“你也不小了,该掂量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看你也累了,跟我回家去。”   宋遥遥跺了跺脚:“你不用赶我走,我自己走!我找妈妈去!”   事已至此,胜负已分,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走吧。”姚牧羊拽了拽池遂宁的袖子。   池遂宁手臂用力,把她整个人往上提了提,低声道:“你赢了。”   她昂首挺胸,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战场,一口气一直到上了车才卸。   她茫然看向窗外的公园,遛弯儿的大爷提着鸟笼骂骂咧咧,一群小孩子满地疯跑,刚才的廊桥水榭、香云鬓影似乎只是幻梦。   “高兴吗?”   她摇摇头。   “解气吗?”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后悔吗?”   她这次出了声:“不后悔,今天若是逃跑了,我准要难受好几年。”   池遂宁唇角一弯,结束了采访。   “会不会给你惹麻烦?”姚远峰和宋家都不是善茬,惹怒他们并不明智,自己一时冲动,欠了他一个人情。   “是有点麻烦。”池遂宁也没跟她客气。   姚牧羊能力有限,只能奉上真诚的道歉和感谢:“对不住啊,谢谢你。”   “麻烦在于,现在咱俩不结婚很难收场。”   姚牧羊身体一震,心道冲动是魔鬼。姚远峰不是好糊弄的,她到底是真的嫁给了上市公司总裁,还是随手抓了个人撑面子,他一查便知。为了逞一时之快,她卖了好大一个破绽。   “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回去再表演一个当场闹掰?”   池遂宁在路边停下车,伸手从后座拿过一个公文袋:“签了它,亡羊补牢。”   姚牧羊眼见着他又抽出一份厚厚的婚前协议,忍不住比了个赞:“您真是未雨绸缪,我听说过随身携带遗嘱的富豪,随身携带婚前协议的,我头一回见。”   “我的资产比较多,请你理解。还有,高净值人群通行的做法是把遗嘱放在委托律师那里。”   姚牧羊仔仔细细核对了一遍关于甲乙双方可随时解除婚约的条款,然后翻到了签字页。   池遂宁递来一支钢笔,沉甸甸的,笔尖泛着金光,十分适合签卖身契。   笔尖触及光滑的A4纸,她脑中的电路忽然接上了:“等等,你不会是故意的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姚远峰是……跟我认识?”   池遂宁没有否认。   笔尖离开纸张,她声音也冷了几分:“我果然没猜错,你怎么知道的?”   池遂宁不疾不徐:“京城的姚总不少,但夫人姓宋的不多,女儿姓宋的就更少,他是最出名的一个。抱歉我听了你的电话。”   姚牧羊摇摇头,那通电话她故意没有避开他,是她低估了对方缜密的程度,怨不得别人。   “所以你早知道他今天会来。”   “我还不至于。这个聚会由来已久,最早是京城有几位人物爱垂钓,但身份敏感不方便出城,所以有人投其所好办的,后来渐渐固定下来。我和姚总都不在这个圈子,平时很少来。”   一番话说得有钉有卯,像极了真话。   “那你叫我来做什么?这并不是一定要带女伴的场合。”?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这里环境不错,孕妇该多出来走走。”   “孕妇更应该保持心绪平稳,少受刺激。”   “是我考虑不周。”   姚牧羊看着手里的婚前协议叹了口气,她从帆布包里拿出另一沓纸,然后手起笔落一并签下大名,递给池遂宁:   “无所谓了,池总,我赢过一次,就不想再输了。这是我的条件,请您过目。”   “你准备也挺充分。”池遂宁接过来扫了一眼,上边写着《补充协议》。   【一,婚姻存续期间,甲乙双方不得干预对方感情状况。】   “我记得主合同里约定,甲乙双方不得与第三方产生有悖公序良俗的肢体接触。”   姚牧羊耸耸肩:“这又不冲突。”   【二,甲方不得向乙方同事透露双方婚姻关系。】   “可以。”   【三,甲乙双方应采取有效措施,避免双方亲属沟通交流,如甲方确需乙方出席家庭活动,应提前取得乙方同意。】   “请问姚小姐,可以请你出席我们的婚礼吗。”   “请看第四条。”   【四,不举办婚礼,不宴请宾客。】   “请问姚小姐,只有甲乙双方参加的活动,算家庭活动吗?”   “请看第四条。”   【五,秉持尊重大自然淳朴欲望的原则,在甲乙双方皆欣然同意的基础上,在确保胎儿安全及措施得当的前提下,可以有序开展婚内性生活。】   好像说得头头是道,又好像都是废话。   “姚小姐设置这条条款的动机是?”   “书上说,孕中期也是可以有性生活的。”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姚牧羊抬眼望天:“池总,我不是菩萨。听说那天体验特别好,但我一点也不记得了,想想还是挺亏的。”   池遂宁听罢下颌紧绷,一言不发地刷刷几笔签了名,字迹遒劲有力,规矩方正,和姚牧羊散漫零落的字体截然不同。   “池总,合作愉快!”姚牧羊伸出右手。   池遂宁握住她的指尖,把她的手轻轻翻了个个儿,手心向上。   姚牧羊有些奇怪:“什么意思?猫爪必须在上?”   池遂宁另一只插入口袋,掏出一个细细的圆环,放在她手里:“做戏要做足。”   银色的圆环微凉,没有任何装饰,素得不能再素。套在左手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   姚牧羊伸手对着阳光看了看,笑道:“池总真小气。”   池遂宁发动车子:“你若是愿意办婚礼,众目睽睽之下,我会准备个大的。”   “啧,资本家果然好面子,现在去哪?”   “送你回家,拿户口本。” 第13章   池遂宁早上抵京,在办公室转了一圈就没了人影,下午回公司的时候,许澍总觉得他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说话依旧言简意赅,开会时依旧犀利直接,可不知怎的,周身似乎围绕着一种祥和的气氛。   池遂宁最讨厌下属溜须拍马,所以许澍汇报工作向来就事论事,哪怕心中再敬佩,也从不敢贸然奉承。   不过今日他看上去如此随和,许澍忍不住吹捧了几句:“池总真是未雨绸缪,幸好您前几日安排采购部物色中控屏的新供应商,不然今天物华电子突然断供,咱们真是措手不及。”   物华电子是物华集团的子公司,是电子显示屏领域的龙头企业,信誉很好,和风驰多年合作愉快。所以当池遂宁提出要换供应商时,采购部私下里发了好一阵牢骚,认为他拍脑袋不懂业务。直到今日物华电子延迟交货,明明产能足够,却宁可付违约金也不肯交付,大家才体会到池总的高瞻远瞩。   “未雨绸缪”四个字夸到了池遂宁心里,今天还有别人这样夸他。书桌下,他用拇指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唇边弯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但他很快又严肃起来:“虽然早有准备,不至于影响产能,但成本却提高了不少,让采购部明天下班前拿出个方案来。”   许澍应下来,继续汇报:“周日是理工大学百年校庆,陈院长想请您作为杰出校友返校参加庆祝活动,并发表演讲,您看我怎么答复合适?”   池遂宁又摸了摸戒指,道:“活动我参加,演讲就算了。那天你不用跟我了,回经管院看看老师同学吧。”   许澍喜上眉梢,说话也随便起来:“多谢学长。说起来,我第一次见您就是您在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讲,虽然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但您对我启发很大。可惜这届学弟学妹听不到您的教诲……”   池遂宁面露不耐:“行了。”   许澍这意识到吹捧太过,赶紧收住话头离开,谁知走到门口又被叫住了。   “你和学弟学妹熟悉吗?”   许澍心思活络,以为参透了一切,又佯作不知,道:“虽然上课不在一起,但在学生会经常能碰见。上次来找您的黄微粒,就是我们院的学妹。”   池遂宁这才想起这号人物,从抽屉里拿出她那天留下的《金融服务方案》,让许澍拿给财务部。   许澍愈发坚定心中猜测,郑重其事地应下来,心中盘算该如何与黄微粒修复关系。   **   姚牧羊回到家,把手上的戒指脱下来,和钥匙一起扔进门口的托盘里,咣当一声脆响。   沙发靠窗,午后正好有阳光晒着,她肚皮朝上躺着,像只虚度光阴的猫咪。   她晒舒服了,翻过身从包里夹出一个红本本,鲜艳崭新,民政局免费发放。   里面的证件照却是花三十块钱在一楼大厅照的。她素面朝天,现场借了一件白衬衣套在吊带裙外面,池遂宁一身笔挺,正适合拍照。   照片里,她笑得灿烂又职业,池遂宁却一直抿着唇,一副赶鸭子上架的样子,摄影师提醒了好几次,他却连敷衍都不愿意,想来是对自己提出补充条款不太满意。   当初为什么要加最后一条,姚牧羊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想要惹怒池遂宁,让他大发雷霆,把合同纸当场撕碎,用不堪的结局终止无尽的忐忑。   也许是那些条款太冰冷,让她不知所措,忍不住用一句玩笑兜底。   又也许……她眼前突然出现他染了红的眼睛,就着窗外的月色,映出一个影影绰绰的自己。   姚牧羊啪地合上红本本,塞到沙发垫下面,然后摸了摸热乎乎的肚皮:“以后同学问你爸爸在哪儿,你就说‘有过’,知道了吗?”   肚子里的小东西悄无声息,门口却响起咚咚咚的拍门声,急促得像讨债。明明有门铃,这人也不嫌手疼。   姚牧羊凭着她多年的单身独居年轻女性的谨慎,轻手轻脚趴在猫眼儿往外看,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那人不依不饶,放开嗓子喊:“我知道你在家!赶紧开门,不然我让整栋楼都知道你干的好事!”   这事儿赵小山干得出来,她年轻时在歌舞厅驻唱,从天黑唱到天亮也不嫌累,吊个嗓子轻轻松松震翻一栋楼。   姚牧羊知道这事儿躲不过去,但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亲自来京城。过去二十年,她就算中途转机都要绕过这个地方。   姚牧羊深吸一口气,在她喊第二嗓子之前开了门。   半年没见,赵小山一点没变,扎着高高的丸子头,戴着半张脸大的墨镜,直筒牛仔裤里裹着一双纤细笔直的腿,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   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细长的凤眼,只是眼尾带了细细的纹路,少了几分年轻时的魅惑。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姚牧羊身上的“孕妇装”,惊叫道:“你疯了,学老娘奉子成婚?!”   姚牧羊眼疾手快关上了门,甩给她一双拖鞋:“多少年了,还是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年纪白长了。”   赵小山踢掉尖头高跟鞋,红指甲去摸她的肚子:“我一下飞机,就听姚远峰说得有鼻子有眼,说你为了抢那个小杂种的金龟婿,怀孕上位,在全城有钱人面前丢光了脸。”   姚牧羊躲过她的手:“指甲留这么长,打麻将不碍事吗?你想想,这要是真的,他丢人还是我丢人?”   赵小山想了一想,拍手笑道:“怪不得他这么生气,原来是自己丢了老脸!”然后马上又垮了脸:“那也不值得怀孕生孩子,男人可没一个好东西!”   姚牧羊重新瘫回沙发上,捋了捋额边的发丝:“我扯两句谎下他面子,你们倒当真了。有你的前车之鉴,我这辈子也不会结婚的。”   赵小山搓了搓手:“那也不至于,我那是运气不好,你说不定能遇上好的,上会那个小李还是小孙,听说人就不错……”   姚牧羊眼见着黑了脸,她于是住了嘴,但心里还不放心:“真没怀孕?”   姚牧羊不耐烦地转了个身:“我这儿就一张床,我给你订酒店机票,明天就回吧。”   “你当我愿意来呢?想不开非要留在京城,房子又破又小,让我住我也不住!”   姚牧羊没有答话,飞速订了个离自己家十公里的酒店,把地址发给赵小山:“车也给你叫好了,五分钟就到。”   赵小山往沙发上一坐:“我出来没带睡衣,给我拿一件。”   姚牧羊只想快点打发她走,起身进了卧室,找了件没拆封的T恤衫扔给她。   赵小山拿着往身上比了比,笑道:“你睡觉就穿这个,怎么拿得住男人?”   “您穿蕾丝吊带,不也没拿住?”   “我年纪一大把,怎么能跟你新婚燕尔的比?我来得可真是时候,还赶上了你的结婚纪念日。”   赵小山从身后拿出一本红色的结婚证,眼尾挑着,比捉了奸还洋洋得意。   姚牧羊心里一惊,面上却佯作镇定:“这本送你了,我去人大后街再买十本。”   “跟我耍心眼儿,你还太嫩。如果这是假的,你肯定迫不及待甩我脸上把我气死,还用藏在沙发缝里?从小到大,你就爱往沙发底下藏东西,骂我的日记本,小男生送的情书,你当我真没见过!”   姚牧羊哪肯服输:“那你见没见过你港城相好的给你寄的求和信?一共十三封,每封都夹着玫瑰花,肉麻死了。”   果然,见面就吵架的铁律没能打破,这次也没坚持到三分钟。   赵小山一愣:“他真的给我写过信?”   “若不是你满世界瞎跑,也不至于十三封一封也收不到。”   “你挡我的桃花,自己找的男人也不怎么样。”赵小山点着池遂宁的照片:“就图长得好看,中用吗?戴着副眼镜,人面兽心,一看就心眼儿多,你能管得住吗?”   “这不用你费心,别在我的小庙多管闲事了。”   赵小山双腿交叠,坐得更稳:“我以前没好好管教你,你才会瞒着我结婚生子。你把那男的叫来,我和他聊聊。”   电话响个不停,姚牧羊失了耐性:“你的车来了,司机师傅在楼下等着呢,你快点。“”   “你让他走,我不走。”   “你不走我走。”   姚牧羊拿起包,径直开了房门。   然后啪地又把门关上。   背后的赵小山翘脚问她:“怎么改主意了?”   姚牧羊一边发消息让门口的人赶紧离开,一边把T恤塞进包里:“忘拿睡衣了。”   赵小山一脸拿捏:“门口是谁?从小到大,你一撒谎就撩头发。”   姚牧羊终于明白为何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她明明没在家待过几天,却对自己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以前她从不对自己体贴,只是不愿意罢了。   她挑了挑眉:“是姚远峰,你要不要去卧室躲一躲?”   赵小山拍案而起:“老娘敢来他地盘,就没有做缩头乌龟的道理!这事儿说一万遍,也是他对不起我!”   姜还是老的辣,姚牧羊还是没有她豁得出去。 奇!书!网!w!w!w !.!q!i!s! h !u!9!9!.!c!o!m   赵小山气势汹汹开了门,然后一下子变了脸:“这位帅哥看着蛮眼熟的,你找谁?”   “找我爱人。”   作者有话说:   高烧第五天,太难受了,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呀 第14章   爱人这个词,古板又老套,直接又陌生。   姚牧羊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明明想笑,却是心里一颤。   她见过形形色色的夫妻,平常的称呼妻子为老婆,亲昵的称亲爱的,暗戳戳的称某太太,肉麻的起一堆独有昵称,唯独没见有人正儿八经介绍一句“这是我爱人”。   池遂宁明明不到三十,却像上个世纪的人——念旧,守时,又传统,稳定得像个等边三角形。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也不违和。   赵小山把结婚证举到他脸前比了比,然后忽然端庄起来:“怪不得看你眼熟,原来是一家人。来得正好,快进来坐,我正想与你聊一聊。”   她虽然时常歇斯底里,但此时的举止亲疏合度,主客分明,不卑不亢,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姚牧羊本来气闷,这会儿却差点儿笑场,她这两下子的确挺能唬人。   池遂宁一眼便猜出了她的身份。姚牧羊眼睛像姚远峰,窈窕的身形、瘦削的鼻梁和丰润的唇都和赵小山一模一样。   他看向屋内的姚牧羊,只见她做了一个“别理她她脑子有问题”的复杂表情,心中有了计较:“我是来接牧羊的,这房子她以后不租了,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赵小山的端庄有了一丝裂缝,咬牙纠正道:“我不是房东,我是她妈妈。”   池遂宁的疏离客气仍旧无懈可击:“抱歉,我还以为这是您的房子。”   他伸手把姚牧羊拽到怀里:“过来,司机在楼下等着呢。”?   “哦对了,司机!”她打开通讯记录,发现网约车司机只给她打了一通电话,早就取消了订单,后面几个都是池遂宁打来的。   她还没来得及问,就被来电人裹挟着出了门,那人还不忘回头客气:“您安心住下,牧羊今天就搬走了。”   关门声干脆利落,姚牧羊想象得到赵小山气急败坏又找不到人发火的样子。   她从他怀里挣出来:“我不是让你走吗?干嘛多管闲事?”   池遂宁怀里一空,手插入袋中,闲庭信步:“不用客气。”   姚牧羊脚步一滞,于情于理,她确实应该感谢他帮自己解围,可谢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把头发在手指上绕了好几个圈:“托你的福,我还得重新找房子。”   “我已经给你找好了。”   逼仄的小区院里停了一辆增光瓦亮的黑色劳斯莱斯,西装革履的司机一溜小跑拉开车门,池遂宁下巴微抬,示意她上车。   还真有司机?   “我可没说要搬家。”   “我说了。”   “你说了我就要搬?”   “刚才当着岳母大人的面,你默许了。”   岳母大人?刚才他明明趾高气扬,嘲讽赵小山装腔作势以主人自居,变脸比翻书还快。   “你刚才当着她的面可不是这副面孔。”   “我很尊敬她,只是看你的脸色行事。你对她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若真如此,那他还挺会察言观色的……   姚牧羊清咳两声:“我那是为了赶紧走人,才没反驳。再说合同里约定了,咱们各过各的,只有孩子的费用共同承担。”   “说到合同,姚小姐是不是违反了补充协议第三条?”池遂宁逻辑清晰,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漏洞。   姚牧羊自知理亏,她自己设定的不与对方亲属社交,却率先违反。   池遂宁利用这片刻的亏欠,带她上了车。   她咬着唇:“不然算我欠你一次,下回你需要我出面应付亲戚的时候,我配合就是。”   “你学财会的,不算利息吗?”   资本家真是一点亏都不能吃,正好她一点便宜也不想占,于是大方道:“那就两次!”   “成交。”   姚牧羊第一次做这么豪华的车,腿伸直了绷起脚尖,仍然够不着前座。车子开得很快,却听不见一点外面的噪音,说话声音清晰得有些失真。   “池总今天怎么换车了?”   “为了方便搬家,没想到你却净身出户了。没关系,你需要什么写下来,我派人置办。”   姚牧羊一惊:“你还真是来让我搬家的?咱俩领证就是走个程序,没必要真的安排个金屋子。“”   本以为这是他随机应变的说辞,竟然是计划内。   “你的假期快结束了,我的孩子不能跟着你挤地铁。我在事务所附近有套公寓空着,可以借给你住。”   “借?”   “你想租也行。”   姚牧羊犹豫了一下,问道:“贵吗?”   六大会计师事务所位于市中心,寸土寸金,租金自然也贵得吓人。   “我付一半,剩下的从你的五百万里扣。”   “你为什么付一半?你要和我一起住?”   “也不是不行,但我是替它付的。”   池遂宁指了指她的肚子,表情公事公办,比戏谑更让人感到屈辱。   姚牧羊深吸一口气,塞上了耳机,做出请勿打扰的姿态。   新下载的胎教音乐轻柔又催眠,加上司机驾驶技术太好,她竟然睡着了。   梦中,一个戴着银框眼镜的男人蹙着眉看她,修长的手指握住深绿的玻璃瓶,倒了一杯苏打水递过来。   “我来酒吧是喝酒的。”她把杯子推开,手伸向他面前的酒瓶。   男人按住瓶身:“你喝得够多了。”   她小指上移,勾住他的:“我失态了吗?”   他手指动了动手,终究没有移开,目光对上她粘着盐粒的唇角,点头道:“非常。”   镜片挡住了他幽深的眼眸,十分碍事。姚牧羊手比脑子快,一把拽了下来,本意是轻柔的,但三杯玛格丽特下肚,动作难免变形,那人轻轻“嘶”了一声。   “疼吗?”她赶紧凑上去看,那人高挺的鼻梁上,多了一道不合时宜的红印。   她想也没想,朝着红印吹了口气。   一口气没呼完,嘴唇就被一只微凉的手掌盖住,她支支吾吾挣扎,口红蹭掉了大半。   又有一只微凉的手抓住她的手腕:“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她猝不及防,手里的眼镜掉到了桌下。   她踉踉跄跄蹲下去:“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捡。你近视多少度?能看清路吗?”   那人拎起她:“我不近视。”   耳机被轻轻拿开,低沉的声音凑过来唤她的名字。   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银色镜框在地库昏暗灯光下幽幽发亮。   “你……近视多少度?”   池遂宁一顿,然后打开车门:“上楼再睡。”   原来是梦。姚牧羊嗯了一声,迷迷糊糊下了车,跟着他进了电梯。   京城内环楼房限高,最高不过七层,池遂宁按亮了七层按钮,然后扶了一下眼镜:“我不近视。”   姚牧羊好奇地凑上前:“所以这是老花镜?”   池遂宁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年龄羞辱,偏偏对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闪着求知的光芒,让人没办法发火。他只能抿了唇不说话,也不给眼神。   原来是平光镜。   姚牧羊十分不解:“你眼睛长得这么好看,干嘛非要戴眼镜?为了走斯文败类路线?”   池遂宁摘了眼镜,俯身与她视线平齐,眉眼近在方寸,看得清每一根睫毛的走势。   “你觉得,我是斯文败类?”他的声音很低,语速很慢。   姚牧羊错了,他一点也不斯文。   她忽然有些理解他为什么要戴眼镜了,他的眉目凌厉又浓艳,极具攻击性,也极为魅惑,离近了看甚至有些邪性。这样的眉眼,在明星脸上是上天赏饭,在企业家脸上却不够稳重。   七层并不高,滴地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姚牧羊终于得以喘息。   公寓比想象中大,也比想象中更简洁。装潢黑白两色,家具横平竖直,让人甚至不敢斜躺在沙发上,生怕破坏了屋内秩序。   姚牧羊面露难色,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这里离公司近,你凑合先住。”   “池总,不是凑合的问题。我在想,一半房租我也付不起。”   “这是我的孩子应有的生活水准,请你克服一下。”   “池总可能不了解,贫穷是克服不了的。”   “我是让你克服不合时宜的自尊心,接受住在你合法丈夫的房子里,否则我只好派司机每天在公司门口接送你。”   姚牧羊赶紧摆手:“你可别害我,就你那车,我说是网约车都没人信。”   “你自己选。”   两害相权取其轻,姚牧羊很快做出了选择,溜边坐在了雪白的真皮沙发上:“那打扰了。”   池遂宁放下钥匙:“你先睡一觉,晚上我来接你。”   “又要去哪?我不去!”   “参加家宴,你刚才答应的。”   姚牧羊悔不当初,自己怎能对资本家心存愧疚,以至于话赶话答应了不平等条约。   说起来,池遂宁和赵小山见面是意外,而她去参加家宴却是蓄谋,怎么看都是自己亏了。   “你家人多吗?”她小心翼翼问。   池遂宁好整以暇:“住在京城的有两个叔叔,一个姑妈,堂兄表妹加起来八个。”他顿了顿:“怎么,这些没弄清楚,你就敢和我结婚?”   姚牧羊觉得自己被骗,气得跳脚:“说好了互不干涉,我和你结婚是为了你的京城户口,不是为了阖家欢乐。今天你不过和我妈说了两句话,就要让我去应付你那一大家子?我不去!”   池遂宁看了看表,镇定自若道:“今晚只有我母亲,你不用说话,吃饭就行。”   好像,被耍了。   作者有话说:   池总:我家财万贯,她图我户口?   牧羊女:又上当了我颜面何存! 第15章   姚牧羊从不认床。   因为她家里的床,和酒店的没有什么区别,没有人为她铺上带着阳光余味的床单,也没有人在床头给她讲睡前故事助眠。甚至还不如酒店的床舒服。   她曾遇上财大气粗的审计客户,给他们订的酒店是希尔顿,那是她睡过最舒服的床垫,每天起床都很困难。   没想到池遂宁家的床竟然更舒服,所以当她被门铃吵醒的时候,用尽了一生的决心才爬起来。   门打开,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微粒?你怎么来了?”   黄微粒拎着大包小包进门,喜气洋洋回答:“服务客户呗。”   姚牧羊指着自己:“我?你们开始拓展低收入阶层的个人客户了?”   “我们公司还不至于落魄成这样,是池总。他说你搬家匆忙,让我去给你买衣服,听说你晚上要去见家长,我特意给你挑了几件端庄的。”   婚前婚后的待遇果然不一样,上次刚埋怨他做霸总不合格,参加宴会不给自己买衣服,这就安排上了。   “我就一个问题,他给你事后报销还是提前预支现金?”   “池总是敞亮人,直接给了我商场储值卡,我也不含糊,直接给他花了个干净。”   还真是说到做到,婚后特权也兑现了。   黄微粒拿出一件水绿的旗袍,在镜前抖开,花纹款摆,像湖水荡起涟漪:“你身材好,穿这件肯定好看,豪门贵妇都喜欢贤惠的传统女性,你试试?”   姚牧羊在身上比了比,确实气质斐然,但一点儿也不像自己。   她摇摇头:“算了,穿上别扭,家长我已经得罪过了,估计也挽回不了形象了。”   她最终选了一件洋红的一字领连衣裙,收腰宽摆,张扬又喜庆。   黄微粒摸了摸她的腰身,又看了看自己的,感叹她一点儿也不像个孕妇。   姚牧羊笑了,摸着自己的脸:“才六周,它还没我的小指头大。不过,你看不出我身上的母性光辉吗?”   “上周你还坚决要打掉呢,现在住上大房子,竟然开始吃叶酸了,果然还是时总的钞能力厉害。”   “我暂时借住在这儿,等我妈走了,我就搬回去。”   “你有妈妈?我还以为你是孤儿。”   黄微粒和姚牧羊在一个宿舍住了四年,做了七年朋友,从来没见过她妈妈,她也从不提起。大一新生入学时,个个都是家人护送,唯独姚牧羊自己搬箱子铺床;毕业典礼上,人人都有父母送花合照,姚牧羊还是一个人。   姚牧羊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恍惚。大家都说她长得像母亲,除了眼睛,简直像和赵小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见过赵小山年轻时上台唱歌的照片,一袭红裙勾勒纤长腰身,殷红的唇丰润魅惑,闭上眼睛低吟浅唱,堪比挂历上的明星。自己和她相比,虽有几分形似,但风韵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都能把孩子养大,我也能。”?她喃喃对镜自语。   池遂宁回来时,姚牧羊正窝在沙发里凝着眉看书,夕阳照在脸上,脖颈的小绒毛变成了金色。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然后急忙把书往沙发缝里塞。   但天不遂人愿,池遂宁的沙发根本没有缝。情急之下,只能用宽大的裙摆盖住书页。   这反倒勾起了别人的好奇心,池遂宁踱过来:“在看什么?”   她故作漫不经心:“没什么,网络言情小说,池总不会感兴趣的。”   ?   池遂宁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在看我以前留下的注会教材。”   这座公寓是他以前在六大会计师事务所工作时住的,三年前离职就搬走了,留了不少专业书在这儿。   姚牧羊涨红了脸,一把撩开裙摆,露出腿边的一本《审计》。   她干的就是审计,总觉得自己以干代学早就融会贯通,所以在这门上花的复习时间很少,谁知连续三年,每年都差那么一两分及格。刚才在书柜看到教材,就拿开翻一翻打发时间,结果被某些一年过六门的人逮了个正着。   她有些气急败坏:“你都看见了,干嘛还明知故问?”   书本旁是雪白的肌肤,池遂宁伸手用裙摆盖住,扶了扶眼镜:“我随口猜的。”   合着是她自己乱了方寸?   姚牧羊起身往外走:“干正事吧,早去早回。”   经过池遂宁身边时,他忽然蹙了眉,抓住她的手腕:“你的戒指呢?”   姚牧羊顺着他的目光低头,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干干净净,什么装饰也没有。而他手上戴着一枚素圈,正好压住纵贯无名指的一条青色血管。   她想了一想:“好像是落在家里了。”   腕上的力道紧了紧:“好像?”   她又回忆了一下:“对,是落在家里了,明天我想办法拿回来。”   池遂宁仰头看她,下颌紧绷,像是生了气。   这怒气来得没有道理,姚牧羊揣测着他的意思说道:“你如果早些告诉我今晚要见你妈妈,我就会戴着了,要不你也摘下来,就不会显得突兀了。”   池遂宁眉头缩得更深,看了她片刻,然后也站起身:“算了。”   “算了”这话听着让人添堵,但她无意纠缠,本就逢场作戏,说多了也是徒增烦恼,于是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   池遂宁一路上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开车。   姚牧羊觉得莫名其妙,戴上耳机听起了胎教音乐。   明明舒缓的音乐,却越听越烦躁,她扯掉耳机,问道:“今晚家宴是什么主题,我好准备一下。”   池遂宁过了片刻才淡淡答话:“你不用准备,吃饭就行。”   好像她只知道吃似的。   “那你说说都有什么菜?”   池遂宁再次沉默了,这次是语塞。   一个问题回答不出来的时候,最好的办法是回答另一个问题,简称顾左右而言他。   “我们今天结婚,我总要给我母亲一个交代。”   姚牧羊震惊:“结婚这么大的事,你没和你妈商量?”   池遂宁瞥她一眼,仿佛在说,好像你和你妈商量了似的。   “你不要和我攀比,我家又不是母慈子孝的气氛。快停车,我不要掺和你家的家务事。”   车子没停,反而加了速:“我母亲对我们结婚没有意见,只不过她以为我们是两厢情愿。”   姚牧羊这下理解了他刚才为什么生气,原来是重要道具不在,怕被看出端倪。她比了个OK,宽慰他道:“懂了,我会配合你的。”   池遂宁一哂:“你懂什么。”   抵达城北别墅时,天已经黑了,院中亮起错落的夜灯。池边的忍冬树里便有一盏,把银色的花朵也都染了黄,让姚牧羊走了神。   “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   “我不用香水。”   她有些错愕,皱起鼻子嗅了嗅,却分辨不清空气中的清冽味道是来自院里的树,还是身边的人。   迟母从台阶上走下来,对儿子笑意温柔:“怎么现在才来,我等你们半天了,你今天穿得倒喜庆。”   姚牧羊暗中打量了他一番,还是上午那身白衣黑裤,不知哪里喜庆了,倒是自己红彤彤的,穿得像个礼物盒子。   迟母转向她,正瞧见她一脸认真地望着自己的儿子,于是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进去吧,你不能累着。”   姚牧羊弯起眼睛:“谢谢阿姨。”   “怎么还叫阿姨?”   她低下头只是笑,像极了害羞的新妇。   池遂宁把她拉过来,像极了护短的新郎:“红包都没给,就骗人家改口?”?   迟母伸手打他,像极了寻常人家爱操心的母亲:“还不是你心急,婚礼也不办,我哪有机会?”   三人都在角色里,演了一场其乐融融的家庭戏。   池家的做饭阿姨贝姨这些天已经摸清了姚牧羊的喜好,今日准备了一大桌,全是她爱吃的。   她不能辜负这这番好意,全程埋头吃饭,偶尔应和着点点头。   迟母见她胃口如此好,十分欣慰:“年轻人拌两句嘴是情趣,但吵多了还是伤感情,好彩你们顺利结婚了。牧羊现在有孕受不得累,等孩子生下来,再好好操办。”   不知道池总用了什么话术,让她把自己上次的离奇表现归结为小两口吵架,姚牧羊深感钦佩,一边啃鸡腿一边点头如捣蒜。   “虽然一切从简,也不能失了礼数,牧羊,你父母什么时候方便,请他们来家里吃个便饭。”   她刚想说自己是孤儿,又怕和池遂宁的说辞对不上,于是埋头苦吃,把话筒让给了池总。   池遂宁不疾不徐:“这两天我已经和牧羊去拜会了岳父岳母,他们不常在京城,也不讲究这些虚礼,下次有机会再见吧。”   汉语果然博大精深,这番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但合起来却是一派胡言。   池母很信任自己的儿子,不疑有他:“都好。”然后忽然笑起来:“牧羊,我一直觉得你的名字好有气节,是取自苏武牧羊吗?”   她放下了手中的鸡腿。   她的名字是赵小山取的,赵小山从小不学无术,自然不会从典故里找吉祥字眼儿。   当初她与姚远峰约定打胎,临了却退缩了,怎么也不肯上手术台。年轻男女在医院门口争执,讨论这个孩子该怎么养。   赵小山豪气干云:“儿孙自有儿孙福,不需要你管,山坡上放的羊没人管都能活,我生的孩子也能长大。我已经决定了,无论男女,它的名字就叫放羊!”   姚远峰被她这一刻的勇气蛊惑了心智,真的和她结了婚,后来女儿出生上户口,他嫌“放羊”二字太过难听,改成了牧羊。   这个故事并不好听,于是她编了一个更离谱的:“不是的,是取自《霸王别姬》,虞姬就是牧羊女,我妈想让我也嫁个霸王或者霸总,没想到还真实现了。” 第16章   第一次见家长,姚牧羊张口就是要钱,还吐脏了她家的洗手间。   第二次见家长,姚牧羊把她儿子比作西楚霸王,几乎明说自己就是想钓金龟婿。   虽然两次都不是她的本意,但从结果来看,着实令人发指。   事实证明,豪门贵妇的确能忍常人不能忍,池母非但没生气,还给她夹了菜:“所以说名字好重要的,我要仔细翻翻《辞海》,给我阿孙起一个好名字!”   她一脸憧憬,反倒让姚牧羊怀疑自己并没说错话。   偏偏池遂宁还捧场:“确实要好好斟酌,但起名这事儿还得妈妈拍板。”   妈妈说的不是他的妈妈,而是孩子的妈妈,这是白纸黑字写进婚前协议的。   池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们自己做主吧。若是你爸爸在,还能想个有文化的名字,我这个家庭主妇的确比不了你们名校高材生。”   这话又酸又哀怨,姚牧羊正犹豫要不要安抚一下,忽然见她眼睛又亮起来:“对了,你们都是理工大学毕业的,难道那时候就认识?”   二人对视一眼,池遂宁开了口:“我们……”   刚说了两个字,就被池母打断:“你讲故事没趣味,我想听牧羊讲。”   姚牧羊一口气喝完淮山螺片汤,放下汤碗,清了清嗓子:“我考上理工大的时候,池总已经快毕业了,原本是遇不到的,怪就怪他太优秀了,学生会派我去联系他回学校讲座。我每天给他打二十个电话,发上百条消息,他终于被我感动,然后拒绝了我。”   编故事也不能偏离人设,池遂宁确实是理工大学的优秀毕业生,而她也确实被许澍骗进了学生会打了一年工。   池母听得乐不可支:“亏得你这么有毅力,不然像他这样只知道工作,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拍拖。”   池遂宁似乎也觉得她编得不错,看热闹不嫌事大,停了筷子问道:“然后呢?”   姚牧羊偏头瞪他,忽然发现他换了一对红宝石袖扣,浓艳夺目,正衬她的裙色——果然是有点喜庆在身上的。   “然后……我毕业就一路追你到了六大会计师事务所,结果你为了躲我一走了之,害我难过半天。”   大喜的日子,就给他抬轿助助兴吧。   池母敛了笑,垂眸道:“阿宁有苦向来不说,我想他不是为了躲你,那时他爸爸去世,留下一堆烂摊子,他才不得不匆忙回来接管公司。”   她惊觉说错了话,赶紧道歉:“对不起,我……”   新婚妻子不知道丈夫的父亲何时去世,似乎找什么借口也说不过去,于是她没有再找,垂头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你们吃吧,我累了。”池母站起身,姿态优雅地离开,从头到尾没有摆脸色。   姚牧羊愈发无措,看向池遂宁:“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要不要去看看?”   池遂宁给她夹了菜,又在她头顶摸了一把:“没事,吃你的,我马上回来。”   她头发茂密,手感却出乎预料地柔软,那天晚上她在身侧沉沉睡去,他便是这样抚摸着她的长发,直到天光大亮。   池母没有在房里摆亡夫的照片,但他的衣服、枕头、茶杯、眼镜都留在原处,和他生前并无二致。儿子曾想让她回粤城小住散散心,她却执意不肯——她来京城三十年,仍然不习惯这里干燥的气候,但这已是她的家。   池遂宁敲门进来,她已沏好了两杯茶。   “阿宁,我从不干涉你的决定,但我很担忧。你这些年一直为了风驰辛苦,没有自己的生活,我希望能有人陪你让你高兴,所以不计较她的条件出身。可是,她并不爱你。”   池遂宁拿起温热的茶盏,淡淡道:“我不介意。”   “婚姻不是开公司,有情义,再难也能甘之如饴,没有情义,风吹草动就一拍两散。你们两个差距这么大,我怕你会很辛苦。”   池遂宁轻轻转了转无名指的婚戒:“她会爱上我的。”   池母手托下巴望向窗外,露出少女才有的疑惑表情:“她到底哪里好?“”   池遂宁笑了:“我爸哪里好?”   “你爸爸又聪明又重感情,仪表堂堂有担当,当然处处都好。”   池遂宁笑了:“可阿公说他瞻前顾后,不解风情,还有一大堆麻烦亲戚,简直一无是处。”   池母抢走他的茶:“我不管了,你别后悔就行。”   **   姚牧羊一个人对着满桌子佳肴,却没了兴致。   池母和赵小山截然相反,温柔又天真,像是一辈子没受过委屈——对这样的长辈,她完全没有应对之策,若她趾高气扬些,自己也不用这么为难。   贝姨见她不动筷,上前问是不是不合胃口。她心事重重地摇头,贝姨宽慰道:“别担心,太太向来听阿宁先生的,就连你们的婚事也很快就同意了。”   连厨房阿姨都看得出,池遂宁和自己结婚有多离谱。   姚牧羊感慨道:“你家太太脾气真好。”   贝姨笑了:“谁说不是呢,我从没见她红过脸。她从前有池先生事事操办,现在阿宁先生也这么能干,自然心情舒畅。”   姚牧羊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不知该希望自己的孩子周全能干,还是希望它跋扈娇气为所欲为。   愣神的工夫,池遂宁已经重新在身边坐下:“吃饱了?”   “哄好了吗?”   池遂宁微微颔首,她却不信,又追问:“这么快?”   池遂宁唇角轻挽:“她好哄。”   她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你爸妈感情一定很好,没被男人骗过的女人才好哄。”   池遂宁扬眉:“你被男人骗过?”   姚牧羊“嗤”了一声:“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她眼见着赵小山被骗了百八十次才学乖,如今追她的男人不拿出百八十万真金白银,她才不会给好脸色。   待上了车,池遂宁从兜里掏出一张黑色卡片:“生活费。”   合同里约定,婚姻存续期间,甲方要保证乙方符合身份的日常开支,姚牧羊有些好奇:“里面有多少钱?”   甲方云淡风轻:“没有限额。”   乙方仔细看了眼卡面,确认是一张贷记卡,撇了嘴角:“信用卡?池总还怕我卷款潜逃?”   池遂宁不慌不忙:“不至于,我让渡我的信用给你,也是出于信任。做实业现金流这么重要,能省则省,相信你能理解。”   姚牧羊把卡收进包里:“那谢谢池总。”   “不客气。”   一路上,她的手机都被同学群的消息狂轰乱炸,讨论下周校庆日返校聚餐,其中最活跃的就是黄微粒。?   下午送衣服时她已经提过此事,当时姚牧羊就兴致缺缺,这会儿更不想理。黄微粒见她不回复接龙,私信一条接一条,说大学同学是最珍贵的人脉资源,让她务必要去。   【听听你自己说的话,让我想起了我那位前男友,晦气。】   【洞房花烛夜,你想什么前男友?】   姚牧羊偷偷瞥了一眼专心开车的池遂宁,放下了手机。   黄微粒却没有罢休的意思。   【许澍要是知道你成了他老板娘,肯定后悔死了。】   【不对,他肯定已经知道了,不然这次不会这么帮我。】   【你说他会不会哭着求你帮他吹枕边风?】   姚牧羊唇边露出解气的弧度,即便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也让人觉得爽快。   她再次看向池遂宁的方向,他修长白皙的脖颈染了窗外的霓虹,细小的绒毛流光溢彩,若是在枕边吹一口气……   池遂宁忽然抬手开了顶灯,她吸血鬼般的诡异表情暴露无遗。   “有事?”   她连忙敛了笑:“没什么,群里在聊周末点校庆聚会,想起点大学时候的事。”   池遂宁声音冷下去:“想你的前男友?”   姚牧羊一惊,下意识环顾四周,心说这车里莫不是装了监视器。   池遂宁见她如此反应,愈发肯定心中猜测,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姚牧羊很快反应过来,资本家一毛不拔,定然是早就把自己查了个底掉。   “你调查我?”   资本家不置可否:“你一看就识人不清,容易被骗。”   这话不假,当初许澍为自己挺身而出了一次,她就感恩戴德,对他言听计从了两年多。无论被冷落多少次,她一想到二人初次见面时,他肯为一个陌生人揽下罪责,就都忍了下去。   于是她爽快应下:“没错,所以才被骗上了你的车。”   她不说前任不好,倒说自己诓骗她,池遂宁心情差到极点,伸手熄了顶灯:“他真有这么好,让你这么多年念念不忘?”   车厢突然变暗,遮掩住了姚牧羊错愕的表情——难道池总对他的助理并不满意?   她斟酌词句,然后说了大实话:“你知道的,无论身份地位还是长相能力,他处处不如你。”   一般女人对男人说出这种谦词,后面都隐着一句“可我就是爱他”。   如果灯开着,姚牧羊就会看见池总几乎发狂的嫉妒。   车速狂飙,池遂宁在几个深呼吸之后,终于能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所以你周末回学校,是为了见他?”   “我什么时候说要回学校?”   “你不去?”池遂宁转头看她。   “哦对了,你也是理工大的,你去吗?”   “我没空,不过如果你想去……”   “没劲,我才不去。”   油门松下来,疾驰的车子也慢下来,夏日晚风缓缓吹进车窗。   ?   作者有话说:   池总:好哄这事儿,也遗传。 第17章   池遂宁把车开进地库,说自己还要去趟公司,让她早点休息。姚牧羊舒了口气,毕竟房子是他的,若他想上楼喝杯水借个卫生间,还真不知怎么拒绝。   她以不符合孕妇的敏捷下了车,边挥手边飞速离开,只想赶紧躺平睡觉。   池遂宁看着她轻快的背影,看了眼手表上的日期,8月17日,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分居两地也就罢了,竟然连告别都如此潦草。   忽然玻璃响了两下,一抬头,是姚牧羊一双带着星光的小鹿眼,无辜地朝他眨了两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车窗摇下:“怎么回来了?”   姚牧羊含羞带怯,手指在窗框上敲敲打打:“那个,池总……”   “嗯?”他缓了语气,带着鼓励的意味。   她眼睛忽闪:“你家是哪栋楼来着?”   池遂宁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姚牧羊见他不悦,手里比比画画地解释:“我只记得是七楼,但记不清从哪个电梯上去了。我实在不想一个一个刷门卡试了,要不您给我指条明路?”   公寓是电梯直接入户,但地下车库是公用的,她看着从A到K的十几个入口,完全没有头绪。   “退后。”池遂宁的声音不近人情。   “就不能看在在我是孕妇的份上?”   车窗缓缓升起,阻隔了交流通道。   姚牧羊只得退后两步,嘴里骂骂咧咧,把郑智经济学里有关资本主义丑恶嘴脸的文字背了一个遍。   正背到资本家通过提高劳动强度来榨取劳动者剩余价值,车门开了,池遂宁迈着逆天长腿朝F座走去。   姚牧羊赶紧跟上,在电梯口拍了个照。   蒂森克虏伯不锈钢材质的电梯门光洁得像镜子,映出两人并排的身影,她穿着平底鞋,头顶刚好到他的肩膀,红裙配西服,十分和谐。   池遂宁低头瞄了一眼,照片里的两人面目模糊,拧眉道:“你是不是摄像头方向反了?”   不过,倒别有一番意境。   姚牧羊充耳不闻,打开照片编辑功能,把下半部分的人像裁去,留下上方的“通向F座”的标识,开心道:“这样就不怕忘记了。”   池遂宁按电梯的手收了回来:“七楼,你自己上去吧。”   “拜拜!”   姚牧羊头也没抬,把裁好的照片放进了收藏夹,收藏夹名【地标】。   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赵小山的航班早已起飞,姚牧羊打电话过去,提示对方已关机。   她登上航空公司官网,确认累积里程已到账,却还是不能放心,于是打车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查看。   门上用胶带严严实实贴着四张A4纸,写了四个红色的大字——忘恩负义,想是废了一整管口红。   姚牧羊拿出拆快递的劲儿把纸撕下来,然后掏出钥匙开门,才发现锁被换了。她这才长舒一口气。   到了周日那天,窝在公寓里苦读了两天《审计》的姚牧羊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按照赵小山的性子,如果要走,直接把锁眼儿堵上岂非比换锁更加省钱省力?   正要打电话求证,忽然黄微粒发来了消息:【你猜我在学校看见了谁?】   姚牧羊有种不祥的预感:【谁?】   【你老公!】   池遂宁是否返校,她一点也不在意,只是他那天刚说了自己没空参加校庆,今天又出尔反尔,难免信誉在自己这里打了折扣。   【那祝他玩得开心。】   她切出聊天画面,拨通了赵小山的电话,响到第十二声她才接起:“干嘛呀,池太?”   “你在哪?”   “打牌呢,这把都听牌了,有事以后再说。”   姚牧羊缜密追问:“这把你胡哪张牌?”   赵小山稍一犹豫的空档,听筒里传来嘈杂广播声,依稀能听见几个字“博学,求知,明理,精工”,正是理工大学的校训。   “你在我母校打麻将?”   赵小山见瞒不下去,干脆高了声:“你不是总嫌我不知道你上几年级,我好不容易来一次京城,这不就来看看。”   过期的关心一文不值,姚牧羊知道,她去理工大学,定然不是为了怀念女儿的青葱岁月,而是为了别的——池遂宁的百科信息一搜即得,她那日碰了个钉子,定然不甘心。   上回他俩碰面,自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到现在还有债没还完,若是这次再见,后果不堪设想。   她装作若无其事:“不怎么,听说今天校庆,学校发免费盒饭,里面有大鸡腿,你远道辛苦,记得多吃两份。”   然后飞速挂了电话,打车往学校赶去。   校园里十分热闹,她从门口领了校友返校日的指引小册子,然后匆匆朝举行典礼的报告厅走去。   毕业三年,这是姚牧羊第一次回理工大。   她在这的时光不好也不坏,成绩不差,朋友不多,学了一些早就忘光的知识,谈了一段几近笑话的恋爱,懂得了一些她宁愿永远不懂的道理。   她向来路痴,但学校里总共就几条路,她走了太多遍,早就烂熟于心。路过求知楼时,忽然有人大声叫她的名字,是黄微粒。   “不是信誓旦旦说不来吗?咱们班同学要去看陈教授,一起去吧!”   姚牧羊摆摆手,问道:“你见到我妈了吗?就是一个年纪像老师、打扮像大学生的女的,长得和我差不多。”   黄微粒揪了揪她的卡通T恤下摆:“我倒是见到一个穿得像大学生的孕妇,我昨天给你买了那么多衣服呢?池总衣冠楚楚地坐在贵宾席,他夫人却像个下楼拿外卖的大一女生,大二的都比你精致。”   姚牧羊心还穿着睡觉时的纯棉短袖,出门时匆匆套了个牛仔裤,可现在不是顾及形象的时候:“我怕我妈要找池遂宁闹事,得去把她找到,你要是看见她立刻给我打电话。”   黄微粒拉住她:“校园这么大,你这样岂不是大海捞针?不如去找池总守株待兔。”   姚牧羊犹豫了一下:“算了,我不想见他。”   “我之前看见许澍和池总在一起,要不问问他?”   “千万别,我更不想见他。”   她掐住眉心,想了一想:“你用你的手机给我妈打个电话,听听有什么线索。”   黄微粒会意,拨通电话,清了清嗓子:“赵女士您好,我是商业银行的客户经理,关于您在我行开立的基金账户,想跟您核实几个问题。”   赵小山十分不耐烦:“你是谁?怎么不是小张给我打电话?”   “她没跟您说吗?她休假了,我是她的领导,零售部主管李丝丝。赵姐,这关系到您的资金安全,就占用您几分钟时间。”   “那你快说。”   姚牧羊附耳上去,听见电话那边一片嘈杂,似乎还有人在维持秩序,让大家不要插队。   她灵光一闪,伸手挂掉了黄微粒的电话。   “干嘛?我推销基金正起劲儿呢,阿姨马上就要申购了。”   “你知不知道在哪里发盒饭?”   黄微粒指了指博学楼小广场:“我得去陈教授那了,电话联系。”   上次见到小广场上如此人山人海,还是校园歌手大赛的时候。姚牧羊小心翼翼爬上长椅,登高望远,很快锁定了赵小山的身影。   她一身BM风,露着纤腰长腿,和跟风的大学生并无二致,唯独脸上多了一副巨大的墨镜,用来遮住眼角的纹路,却是欲盖弥彰。   “赵女士,我万万没想到,有免费的饭,你是真吃啊。”   赵小山从墨镜后面露出浓密的假睫毛和半双眼睛:“谁知道一个校庆典礼要这么久,从早上到中午都没结束,我又进不去礼堂,只能在校园里瞎逛,饿死个人了。”   姚牧羊叹口气:“走吧,我请你出去吃,火锅还是炒菜?”   赵小山不乐意:“我是来见女婿的,吃席也要他请。”   “他没空,今天不来。”   赵小山冷笑:“骗人精,你们学校论坛上提前三天就讨论得沸沸扬扬,说池遂宁要来。”   “你怎么知道论坛上讨论什么?”   理工大学的论坛只有内网能上,她也只在选课的时候登录过几次,探查哪个老师给分宽松不查考勤。连智能手机都用不明白的赵小山,竟然能追踪到这里,简直可怕。   赵小山撇嘴:“这点情报能力都没有,还穿得像块青砖瓦砾,真不知道你怎么钓上的金龟婿。我看你钓上来也留不住,趁早撒手吧,省得被人骗。”   姚牧羊望天:“就没打算留,连你都留不住男人,何况我呢?”   赵小山刚才一脸嫌弃,这会儿又恨铁不成钢起来:“怎么留不住?你们不是都有孩子了吗?”   姚牧羊哈哈一笑:“你不是也有孩子吗?管用吗?你别上赶着认亲戚了,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他的挡箭牌,他是我的精子库,互相利用,过阵子就一拍两散。”   赵小山一呆,忽然抽噎起来:“你可真会戳我肺管子。你名牌大学毕业,工作也体面,干嘛非走我的老路?你知不知道单亲妈妈有多难?”   “行了,人来人往的,注意形象。”   赵小山最重形象,揩了揩鼻子,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她手里:“做戏做全套,戒指戴好,别让臭男人抓住你的错处。”   姚牧羊从善如流地接过指环,正要往手上套,忽然停住了。   她的手指在戒指内侧摸到一串凹凸不平的痕迹,对光一看,是一串数字,准确地说,是一个日期。 第18章   2016.06.21,一个姚牧羊记忆犹新的日期。   她问赵小山:“这个戒指你从哪拿的?”   “门口放钥匙的托盘里。”   “确定没拿错?”   “你当我是傻子?”   可是,池遂宁在商场随便买的对戒,怎么会刻着她和许澍的纪念日?   2016年6月21日,夏至,理工大学举行了隆重的毕业典礼,她和许澍第一次相遇。   那年她大一,学生会干事黄微粒沉迷约会,央求室友姚牧羊替自己去毕业典礼帮忙,并给她的笔记本电脑拷了一段舒缓大气的背景音乐。   她的任务很简单也很枯燥,就是在每位重要人物上台讲话前的那几十秒,把这段音乐放出来。   她枯坐在后台,每捕捉到主持人一句“有请某某某上台”,就机械地按下播放键。音乐播放到第四次还是第五次,却出了岔子。   她原本给播放器设定了单曲循环,可不知什么时候触动鼠标滚轮,变成了随机播放。偏偏她的播放列表里,除了这一首,全是死亡重金属。   嘶吼声从音响里传出,震撼了整个报告厅。观众席先是鸦雀无声,然后窃窃私语,最后是哄堂大笑。   那一刻她懂了,死亡重金属的死亡和社会性死亡的死亡,是一个死亡。不过社死的不是后台的自己,而是演讲台上的倒霉鬼。   愣了足足五秒,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忙脚乱想关掉音响。怪就怪学校花大价钱置办的调音台太过高级,她摆弄了半天,非但没关掉,还调大了音量。然而音量再大,也盖不过外面的哄笑声。   那个倒霉鬼带着专属BGM在台上站了足足三分钟,愤怒的学生会主席亲自冲进后台,一把扯掉了电源线,这场闹剧才告一段落。   然后很快掀起了新篇章。   控制室先后来了几波人,个个眉头紧锁气势汹汹,问她是谁,从哪里来的,有什么目的,是不是想报复社会。   她从头到尾就一句话——“我是经管学院会计专业2015级姚牧羊。”   最后一个来的是许澍,他没问她是谁,反而称赞她的歌单挺有个性。   她抬了抬眼,又低下去,嘴里还是那句干巴巴的自我介绍。   “我叫许澍,2014级,是你的直系学长。黄微粒呢?这事儿我原本安排给她的。”   他是第一个告诉她自己是谁的人。   学生会主席在一旁听得不耐烦:“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她闲扯?刚才那位可是校长钦点的荣誉毕业生,已经直博了,跟的可是李院士。他还要在学校待好几年,听说他脾气不好,得罪了他咱们以后都没有好日子过。姚牧羊是吧?你去给学长赔礼道歉,不管用什么方法,他原谅你了,这事儿就算过了,不然你以后在学校是混不下去了!”   姚牧羊一点没犹豫:“他在哪?我现在就去。”   许澍拉住她:“他现在肯定正在气头上,等等不迟。她就是一个临时顶替的大一新生,把责任栽到她头上,学长只会更生气。还是我去吧。”   姚牧羊并不领情:“是我放错了音乐,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许澍笑了:“或许,你可以试试接受我的好意。”   那一刻,她第一次觉得,或许可以试一试躲在别人递来的伞下,不再一个人面对所有天气。   姚牧羊看着手里的戒指发怔,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小山起了急:“你莫不是怀疑我掉包了你的戒指?连个钻都没有,硬得不像铂金,估计是K金,你送给我我还看不上呢!”   姚牧羊正要回答,忽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连忙把戒指收进掌心,皱眉道:“许澍,你也来领盒饭?”   许澍原本满面春风,闻言立刻黑了脸:“我怎会和你一样,参加校友会,不和校友好好社交,倒在这里吃免费午餐。”   姚牧羊指了指身边的赵小山:“我这不是正在社交吗?”   许澍把她拉到一旁:“你和在校生浪费什么时间?她肯定是为了混六大的实习,才和你套近乎。”   赵小山听得心花怒放,姚牧羊却忍不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我和年轻人有共同语言。”   许澍清了清嗓子:“别贫了,我告诉你,池总现在在宴会厅参加典礼。”   姚牧羊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简短地“哦”了一声。   许澍神情倨傲:“等典礼结束,我可以帮你引见,但你不能透露咱俩之间的关系。”   看来黄微粒猜错了,他并不知道自己和池遂宁的事。她微微一笑:“不必,谢谢,慢走,不送。”   许澍被下了逐客令,觉得下不来台:“这可是送上门的机会,池总和你们事务所合伙人关系很好,只要他一句话,你升职挑项目都水到渠成。你成天和黄微粒在一起,怎么就不知道利用资源?大学时你长相成绩都不比她差,可看看现在,你穿得比大学生还寒酸,人家已经傍上了大树,简直是天差地别。”   姚牧羊把额边碎发捋到耳后:“咱俩熟吗?你说这些,交浅言深了吧。”   “姚牧羊,接受别人的好意就这么难吗?我帮你,完全没有炫耀我过得比你好的意思,你不用这么敏感。”   姚牧羊攥紧了掌心的指环:“许澍,六年前我接受过你的好意,我很感谢,也很后悔。你现在光鲜亮丽,我嫉妒到心理扭曲,满意了吗?满意就走吧。”   许澍被她的态度激怒:“你说的是毕业典礼你放错音乐那次?实话告诉你,那不是什么善意,是抓住机遇。只有没能力的人才害怕承担责任,而且你一个大一新生,想承担责任还不够格。若非那次我主动担下来,学生会主席不会对我心存感激,我也不会和池总结下善缘,得到他的重用。”   姚牧羊越听越迷惑:“池遂宁?这事儿跟池遂宁有什么关系?”   许澍嘲讽一笑:“怪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了,这么多年,你都不知道自己搞砸的是池总的毕业发言。”   姚牧羊愣在原地。   她那时沉浸在有人肯为她挺身而出的巨大惊恐与惊喜中,一心想着如何回报,患得患失,以至于根本无暇分神去探究那个倒霉鬼是谁。   兜兜转转,竟然是他。   戒指在她手心硌出一圈印记,她觉得奇幻又荒诞,荒诞得让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许澍看她表情拧巴,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赢下一城,乘胜追击道:“另外告诉你,池总对你的好朋友黄微粒很感兴趣,以前她因为你对我颇有微词,不过最近缓和多了。希望你在她面前不要乱说话,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问心无愧。”   姚牧羊这次笑出了声,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请她在未来老板娘面前美言几句。   她边笑边冲他竖起大拇指:“你可真行,池总有你这样的左膀右臂,真是三生有幸。”   她笑得太开心,以至于没有发现周围气氛的变化——混乱的人群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通路,直勾勾盯着一位气质出尘、面容冷峻的男子,猜测着他的身份。   他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瞩目,目光没有分给窃窃私语的人群分毫,而是单手摘了眼镜,径直走到许澍和姚牧羊中间。   许澍先看清来人,赶紧后退一步:“池总?”   姚牧羊听了,也下意识想后退,却被池遂宁紧紧抓住手臂,禁锢在身前动弹不得。   他本就比她高出一大截,此时眼中带着翻涌的怒气,压迫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气势难免落了下风,声音也矮了三分:“你干嘛?”   池遂宁没有说话,而是低下头,用行动回答了她。   微凉的唇瓣碰在一起时,她又想起来那个梦。她曾用指尖描绘他的唇峰,感受他的质感,却远不如此刻用自己的嘴唇来得直接敏锐。   可温存只有一瞬,她很快感到了痛,然后尝到了血腥味。   作者有话说:   入v公告:   下一章入v,明天一早就能看见大肥章啦,感谢宝子们的一路支持,鞠躬~   夹前凌晨更,夹后没有特殊情况,还是晚上八点更新哦,再次感谢! 第19章   姚牧羊尝到了唇齿间的血腥味,拼命挣扎,却被池遂宁禁锢住,动弹不得。   他的手不知何时从她的手臂移到了脑后,和她浓密的长发紧紧纠缠在一起。   她试图思考,他的滔天怒气到底从何而来,此刻的行为又是发了什么癫,却被他抓住了不专心,再次加深了这个吻。   她全副身心都用于抵挡他的攻城略地,再也无暇想其他,却如螳臂当车,节节败退。   周围有人认出池遂宁,掏出手机拍照。许澍处在最佳观景位,虽然惊出一身冷汗,还是出于助手的本能上前维持秩序,威逼利诱年轻学生们删除照片。赵小山才不理他这套,边乐边录下了全程。   这些姚牧羊都无从知道,只觉得自己失去了全部力气和氧气,闭着眼睛也感到阳光刺目,天地倒转,干脆卸了力任人予取予求。   池遂宁察觉到她忽然的顺从,找回了片刻的理智,停下了动作。   他用拇指擦去她唇上的血迹,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得不太对劲。   “姚牧羊?”   她费力地抬起头,觉得有千斤重,目光盯着他艳红的嘴唇,却怎么也对不了焦,于是闭了眼,手撑在他的胸膛上,用低到听不清的声音唤他:“池遂宁,我难受。”   说完这句话,她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姚牧羊!”“牧羊!”“囡囡!”   几个人轮番叫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高,在她耳中却只是忽远忽近的杂音。一直紧攥的右手松开来,金属指环掉在水泥地上,脆响被叫喊声淹没。   池遂宁把她横抱起,穿过人群往外走,许澍急忙跟上前,他一个眼风扫过:“打120。”   许澍赶紧顿住脚步打电话,三个数字按了几次才按对。   身边传来毫不留情的嘲笑:“真不中用,怪不得她看不上你,我已经打过了。”   他抬眼看向身旁抱着手的女“大学生”,才察觉到她声音姿态都太过成熟:“你是谁?”   赵小山不屑回答他的问题,自言自语感慨:“现在的年轻人怀个孕怎么这么娇气?我当年蹦迪烤串骑摩托车,照样一点事没有。”   许澍大惊失色:“她怀孕了?她已经结婚了?跟谁?”   赵小山用下巴指了指池遂宁的背影,摇头叹气:“你不仅不中用,脑子也不怎么好。”   池遂宁抱着姚牧羊,脚步越来越快,发觉她比一个月前又瘦了一些。   她平日总是用戏谑的姿态面对一切困难,好像什么都能用一个玩笑轻松化解,此刻却脆弱得几乎要在他手臂中折断。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一遍遍唤她的名字,让她不要睡,告诉她睡着就输了。   冲进校医院,他把姚牧羊小心翼翼地放在病床上,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不知道刚才有没有因此让她多受颠簸。   医生很快下了结论:“应该是低血糖。”   他拔开一瓶葡萄糖注射液,让池遂宁扶住她直接口服。   姚牧羊恍惚之中,感到自己靠在了一棵坚实的忍冬树上,有人捏住她的脸颊,命令她“张嘴”。   她脑中一下子闪回刚才遭受的侵略,吓得紧紧抿住唇,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听话,甜的。”   她才不信,但脸颊吃痛,身上虚得无力反抗,不得不张了嘴。   没想到甜是真的甜,甜得剌嗓子。   和意识一起清醒的,是刚才的记忆。   实话说,姚牧羊不是很想醒,可葡萄糖水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她急需一杯清水冲淡一下。   她缓缓睁开眼睛,一边思索假装失忆的可行性,一边柔弱发声:“水……”   她试图坐直些,与池遂宁拉开些距离,可是身上太虚,他稍一用力,就把她固定在了怀中。   医生把水递到池遂宁手里,嘴里不停念叨:“小姑娘,是不是没吃早饭?孕早期食欲不好很正常,但一定要按时吃饭,今天幸亏你老公在身边,要是一个人摔倒了可就麻烦了。”   聒噪得恰到好处。   “我吃了。”她就着池遂宁的手喝了半杯水,口齿清楚了不少。   “吃了什么?”   “拿铁。”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低因的。”   校医沾染了老师的气质,谆谆教诲道:“做了妈妈就要负责任,咖啡能叫早饭吗?你不吃孩子还要吃呢,这位帅哥,你赶紧带她去建档医院好好检查检查。”   正好救护车停在了门口,两个医护人员抬了担架下来。   姚牧羊从窗户看见,一脸抗拒:“我自己能去医院,别坐那个了吧,太丢脸了。”   池遂宁捏了她手腕一把:“你还知道丢脸。”   姚牧羊想到之前更丢脸的事,很想再晕过去一次。   但池遂宁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一把把她抱起来,朝门外走去。   “你干嘛?”   “还是你想坐担架?”   话音刚落,怀中人就老实了。   姚牧羊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不仅能坐上劳斯莱斯,还能坐上救护车,准确地说,是躺。   没了校医的打岔,她直勾勾看着车顶,觉得浑身不自在——想问的问题太多,可她一个都不敢问。   她想问池遂宁为什么吻她——如果那算个吻的话。   她想问池遂宁是听见了什么才这样生气——是因为她搞砸了他的毕业演讲,还是因为他的助理和名义上的妻子有过一段情?   她想问池遂宁为什么在戒指里刻上她和许澍初次相遇的日期——那也是他们二人差点儿相遇的日期。   她想问池遂宁到底怎么看待自己——合约妻子,一夜情对象,孩子的母亲,还是别的?   可这些问题的答案,她一个都承受不了。   所以她一个都没有问。   可是不说些什么,又尴尬得让人不自在。   姚牧羊摸了摸红肿的嘴唇:“池总,你这个人真要命,你是快活了,我差点儿一尸两命。”   池遂宁的手掌攥了又松:“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   得到特赦令,姚牧羊心安理得地闭了嘴,双手在胸前交叠,表情无比安详。   过了五分钟,她猛地睁眼,伸出双手在眼前晃了晃,然后露出惊恐的表情。   池遂宁俯身过来:“还难受?”   “有件事儿……我说了你能不生气吗?”   “别说了。”   “好。”   又沉默了五分钟,姚牧羊还是憋不住气:“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我好好的在手里攥着,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把我吓晕,我也不会弄丢。”   池遂宁见她话这样密,放下心来,定定坐着掀眼看她:“丢了什么?我派人去找。”   姚牧羊侧身朝向他,单手撑起头,朝他露出光秃秃的左手:“戒指。”   她直勾勾盯着池遂宁,想看清他眼中的情绪。   可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道:“丢就丢了吧,不值钱。”   姚牧羊想了想,还是过意不去:“要不我自己买一个一样的戴上吧。”   “随便你。”   她话已出口,却还是忐忑,池总概念里的不值钱,和她这样的普通人可不一样,虽然戒指上没有名贵的logo,但还是问一问保险。   “是大牌的吗?”   “不是。”   她松了口气,哪怕是梵克雅宝的女款素圈,一万块也管够了。   “铂金的?”   “不是。”   她露出一点如释重负的笑容。   “银的?”   “不是。”   这下她有点紧张了:“不会是元素周期表上我不认识的稀有材料吧?”   池遂宁双腿交叠:“车间里剩的不锈钢边角料,五千块一吨,放心了吗?”   姚牧羊不放心,非常不放心。   以他的身价,派人在品牌店买一个万把块钱的小物件,只是小事一桩,可若是特意寻便宜材料,反而更费心机。   她狠了狠心,闭眼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助理是我前男友?”   池遂宁扯了扯嘴角,看不出喜怒:“现在知道了。”   “我们一直瞒着你,你不生气?”   “我们”二字特意加重,听上去十分刺耳。   池遂宁仍是淡淡的:“只要不影响工作,我不在意你和谁交往。这是你定的规矩,忘了?”   “那你为什么……”她问到一半又闭了嘴,没有问下去。   池遂宁等了她一阵,见她没有把话问完的意思,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姚牧羊,你这么努力激怒我,是想试探什么?”   她拢了一把杂乱的长发:“试探你脾气好不好,会不会家暴。”   “是么。”是个问句,但没有疑问的语气,池遂宁显然不信。   “你想要的答案,你敢听吗?”   姚牧羊无言以对。她确实不敢,所以只能围绕心中的疑影儿迂回试探。   池遂宁的目光仿佛洞悉一切,她所有绞尽脑汁的手段在他眼中似乎都是不入流的小把戏。   丢人丢到家了。   她转过身去背对他躺着,不再说话。   到了医院,秦院长给姚牧羊从头到脚检查了个遍,然后拿着检查单站在她床前直摇头。   姚牧羊这才觉得后怕,攥着被角问孩子怎么样了。   秦院长对她春风和煦:“别担心,从B超看胎心胎芽都正常。”   然后转身对池遂宁急风骤雨:“你怎么回事?她尿酮都三个加号了,体重比上周轻了两公斤。既然决定生下来,就要负责任,没有食欲就弄点好吃的,容易低血糖就随身带些小零食,这都不愿意做,以后怎么养孩子?”   虽然骂的不是自己,姚牧羊听了却无比难受。留下这个孩子是明明她自己的决定,却对它如此草率。   她垂下头:“是我的错,我以后会注意的。”   秦院长叹了口气:“没有人能指责你对胎儿不好,因为结果要由你承担,无论好坏。”   池遂宁从怀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放在膝上:“我该做些什么?”   姚牧羊赶紧也打开手机备忘录,却被他熄灭了屏幕:“我们出去说,你睡一会儿。”   许是真的累了,池遂宁的后半句话像个咒语,他一出门,姚牧羊就睡着了。   **   许澍在病房门口来回走了三百趟,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最崇拜的人生楷模,理智、严谨、有规划的池总,怎么会看上空有胸无大志的姚牧羊?   他更想不明白的是,狠心甩掉的前女友成了老板娘,羞辱她的时候又被老板抓了个正着,他该何去何从。   见池遂宁出来,他忙跟上去,支支吾吾叫了句池总。   池遂宁神色一如往常:“学校的事处理好了吗?”   说到工作,许澍立刻警醒,有条不紊汇报:“我已告诉院长您有急事先离开,之后再由您亲自说明情况;现场不少人认出了您,照片都删掉了,但恐怕会引起议论,后续会跟进网上舆论研判删帖还是公关。”   池遂宁点点头:“这事儿和日程表你交接给陈星,手里的其他工作列个清单,明天给我。”   许澍背上一凉,语无伦次起来:“池总,我和牧羊,不,和令夫人是年少不懂事,没什么的感情的,也不是,当时确实是真心的,但是……”   这话正说反说都不对,他只好寄希望于不知者不罪:“我和她已经三年没联系了,真的不知道您和她的关系!”   池遂宁静静听他说完,表情纹丝不动,然后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许澍颤着声表忠心:“我只想跟着您干,您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您要是让我走,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你执意留在风驰,我可以派你到子公司做副总。”许澍眼睛一亮,刚要感激涕零,又听他补了一句:“但不能在京城。”   他后背一凉,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能在居大不易的京城站稳脚跟,风驰为了供应稳定,在全国各地建厂,天知道会被发配到那个犄角旮旯。   “我也不是赖在公司不肯走,只是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实在舍不得。”   池遂宁淡淡一笑,没有拆穿他:“你若想另谋高就,普天银行正在招公司部副总,你可以带着风驰的业务一起去。   许澍立正站好,向他鞠了一躬。   再开口时,带了几分真情实感:“池总,从我第一次见您,您就待我极好。当年我组织不力,您的毕业演讲被搞得一团糟,但您二话没说就原谅了我……”   池遂宁打断了他:“我只是看在我爱人的面子上。你回去吧。”   许澍心中一惊,忽然想通了他之前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   他追上去,从怀里掏出一个圆环:“这是我在小广场捡到的,看着不像贵金属,倒像咱们公司汽车底盘用的DP双相钢,不知是不是……您夫人遗落的?”   池遂宁接过来,收进了掌心。   许澍停住脚步,心里凉了半截,他向来自诩善于察言观色,在这件事上却错得离谱。那枚戒指的材质和池遂宁的身价极为不符,工艺也算不上精湛,不像匠人做的,倒像业余车工。听说理工大所有的工科专业都必修金工实习,又称金属加工工艺实习,造一个简单的环形小零件不在话下。   **   姚牧羊再醒来时,病房里充斥着“吃”“碰”的游戏音,扭头一看,赵小山把两张单人沙发拼在一起,正翘着脚打麻将。   “赵女士,你在干嘛?”   “家门不幸,给不争气的女儿陪床。”   姚牧羊撑起来:“我起床了,你可以走了。”   赵小山打出一张白板,唉声叹气:“我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女儿,还不如女婿贴心。”   “我说过,他不是你正经女婿,你不要入戏太深。”   赵小山和了脾,一脸得色:“你俩大庭广众之下都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了,还说我入戏?”   “那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姚牧羊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耐烦道:“和你没关系。我这就联系房东把锁换了,你还是回慈城和小姐妹线下搓麻将吧。”   “我女儿在这儿,我为什么要走?再说那已经不是你房东了,是我房东。”   姚牧羊气血上涌:“我和房东签了合同的!”   赵小山满不在乎:“你们年轻人,就是太把合同当回事,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我出来混社会的时候,你还是个卵子呢。房东大姐人不错,你就别要人家的违约金了,咱们母女俩左兜掏右兜,没必要。”   姚牧羊正要给房东打电话求证,池遂宁敲门进来了。   他一改之前对赵小山的倨傲,十分有礼貌地向她问好,让姚牧羊有些怀疑自己真的失忆了。   “医生说她已经没有大碍了,但平时饮食起居一定要多加注意。岳母,您要不要搬来照顾牧羊?   “不行!”姚牧羊一口回绝。   池遂宁对她视若无睹,眼里只有丈母娘。   赵小山摸了摸下巴,挑眉笑问:“你房子大吗?”   “您问哪一栋?”   “每一栋。”   两人一问一答,其乐融融。   姚牧羊看不下去:“赵女士,我都结婚了,才问这些不晚吗?”   赵小山翻了个白眼:“你结婚前也没给我考察女婿的机会呀。”   这话正中她下怀:“那我未成年的时候也没见你要跟我住在一起呀。”   赵小山收了笑,站起身:“你就知道揪着以前的事不放,老娘还不伺候了。”   说完气鼓鼓地摔门走了。   姚牧羊看向池遂宁,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还没开口问,他就告诉了她答案:“是你赢了。”   她的笑容愈发难看,赵小山总是懒得拆招一走了之,让她赢得毫无成就感。   “你今天怎么对她这么友爱?”   “经综合研判,你和你母亲的关系存在缓和的可能性,我没必要枉做坏人。反正你会拒绝的,所以表面客气一下。”   这番话有理有据,没有感情全是利弊,可惜根本站不住脚。   “从概率统计的角度看,太小的可能性就是不可能。”   “你确定要和我讨论概率论?”   姚牧羊听出了讥讽的意思,气急败坏:“是,你是理工科学霸,我是文科学渣,我不配和你讨论数学!”   池遂宁摆正沙发坐下,双腿交叠,沙发坐出了王座的气势。   “我的助理刚好是你的前男友,这算不算小概率事件?”   在救护车上装得云淡风轻,原来是要秋后算账。   她甩了甩长发:“我觉得这事儿并不重要,就没跟你提。”   “他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他知不知道?”   池遂宁看着她的眼睛:“可你刚才说的是,‘你们’一起瞒着我。不过没关系,他已经离开风驰了。”   “你们”二字特意加重,模仿着姚牧羊在救护车上的语气,记仇的紧。   她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吃惊道:“你把他开除了?”   “是他主动要走。”   姚牧羊果断摇头:“不可能。他对这份工作满意得很,恨不得给全世界撒名片,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不入流的前女友,放弃拿期权的机会。”   池遂宁唇边带笑,眼中却一片冰冷:“你对他倒挺了解。”   姚牧羊十分谦虚:“嗨,我看人眼光一般,但好歹相处了两年,多少了解一些。不过,你真把他开除了,会不会有点冲动?”   池遂宁交扣的十指隐隐用力,关节有些发白:“怎么,心疼了?”   姚牧羊啧了一声:“言重了,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打工人,哪里轮得到我心疼?”   池遂宁站起来朝病床走了一步,盯着她下唇结了痂的伤口,原本是后悔伤了她,现在却后悔没有再用力些。   “他有哪里好,值得你这么卑微?”   姚牧羊分析得一板一眼:“他虽然人不怎么样,但工作能力还是挺强的,在你这儿干了一年,各项业务刚上手,你突然把他辞了,工作多不方便。”   池遂宁脚步一顿,又慢悠悠做回沙发里:“你是担心我?”   “不敢不敢,您行事肯定自有深意。”   这话听着舒服多了,但还是不够熨帖。   “像许澍这样的助理,我有六个。虽然我并不在意你和他有什么情感瓜葛,但我要控制你和他的情感瓜葛对公司的风险。”   姚牧羊虽然听不明白,但还是捧场地点了个赞:“贵公司真是人才济济,池总真是深谋远虑。”   池遂宁一连重复了两次“情感瓜葛”,对方却丝毫没有反驳辩白的意思,不知是避重就轻,还是默认了两人藕断丝连。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状似不经意地问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你不是说不来参加校庆吗,怎么又来了?”   说到这儿姚牧羊就来气:“赵小山不知从哪打听到你今天返校,想过来跟你摆岳母大人的款,我就赶紧来救驾了。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再来烦你了。”   这话听着也舒服。   池遂宁唇边噙了笑:“又是因为担心我?”   姚牧羊十分坦诚:“我是担心自己。池总英明神武,什么场面都能应付,不过如果你再让我还债算利息,我可吃不消。”   “你只要乖乖吃饭,别再吓人,我就不算你利息。”   今日虚惊一场,姚牧羊也觉得后怕,一本正经应了声“知道了”,甚至忽略了他只说了利息,而没提本金。   池遂宁心情好了不少,又说回许澍:“其实许澍挺有担当的,我当年在毕业典礼上沦为全校笑柄,学生会主席不敢见我,推他出来背锅,他倒是不卑不亢,令人印象深刻。”   说起责任担当,姚牧羊有些亏心。   她绞着手指:“学长,其实当年那事儿不怪他。”   虽然是自己提的,可她这处处维护的语气,实在恼人。池遂宁双手抱臂:“那怪谁?”   姚牧羊期期艾艾:“我跟你说件事,你能不生气吗?”   作者有话说:   只能算小肥章,但我尽力了,比心~ 第20章   池遂宁浓眉一挑,气定神闲地预判:“总不至于比弄丢婚戒更气人。”   姚牧羊陪着笑:“不好说。”   毕竟这婚还能离,毕业典礼一辈子就一次。?   “说说看。”   姚牧羊拿出手机,找到好久没听的歌单,然后把耳机递了过去。   池遂宁没动:“麻烦,直接功放吧。”   姚牧羊下了床,亲自俯身把耳机塞进他耳朵里:“你还是自己听吧,我不听,不利于胎教。”   戴耳机时,她瞧见他左耳耳垂上似乎有个耳洞,好奇地凑近去看,才发现是颗针尖大的小痣。   他耳垂很薄,在阳光照射下有些透明,那颗痣像一个迟疑的顿笔,点了一滴墨上去,欲语还羞。   听见耳边巨大的咽口水声,池遂宁侧过脸,稍硬的额发蹭过她的下巴,痒痒的。   “怎么了?”   姚牧羊急忙直起身,捻着自己的耳垂:“耳机线打结了,我帮你整理一下。”   “谢谢。”   她忽然有些于心不忍,等下恐怕他就没有这么好的涵养了,然后按下了播放键。   “Come let’s cross the line”   “There’s a fine line between love and hate ”   “Let’s tear it apart ”   “……”   沉重的鼓点,密集的节奏,愤世嫉俗的歌词。   池遂宁越听眉头拧得越紧。   姚牧羊拔走他的耳机,试探地问:“这首歌……池总有印象吗?”   他可太有印象了,这几句歌词他倒背如流,当年万人哄笑的礼堂中,这段听不出旋律的旋律绕梁不绝。   当时他也不过二十出头,意气风发,被选为全校唯一的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准备的发言稿里全是理想与抱负,可惜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嘶吼的金属音tear apart了。   以至于到后来,他亲手放下理想的时候,觉得这一切冥冥之中早有预兆。   “这不是我欣赏的音乐风格。”   姚牧羊松了口气,?既然他不记得,往事已随风,那么他应该不会很生气。   “这首歌我在你的毕业典礼上放过。”   “这首歌我永志不忘。”   两人异口同声,然后俱是一愣。   “你记得?”   “是你?”   又是异口同声。   片刻沉默后,姚牧羊搓着手:“我不是故意针对你,是手滑了你信吗?”   池遂宁勾了勾唇,笑意远未达眼底:“动机远没有结果重要。”   该来的躲不掉,她乖巧低头:“对不起池总,搞砸了你的毕业演讲,我很抱歉。当年没能当面向你道歉,也是我不对。”   听完这句话,池遂宁忽然坐不住了。   “你自己不敢面对我,就让你男朋友顶上?”   姚牧羊赶紧解释:“不是的,我那会儿和许澍根本不认识,是他主动提出……后来才……”   她有些心虚,她后来确实因为沉迷恋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才和他在一起的?”   池遂宁抓着沙发扶手,指节青白,原来竟是自己亲手给别人做了嫁衣。   姚牧羊回忆了一下,客观评价道:“也不完全是,毕竟他长得也挺帅的嘛。”   池遂宁再次站起身,几乎是咬牙切齿:“我看你眼睛有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高度近视加散光,摘了隐形眼镜什么也看不清,医生说这个可能会遗传的,而且生产也有影响。”   小学三年级,她看黑板越来越模糊,赵小山不在家,她又不愿给外婆添麻烦,就一直眯着眼连猜带蒙到五年级,直到她在大马路上把同学的性别都认错,老师才劝家长给她配了眼镜。她的第一副眼镜,就是500度。   她回忆了一小段往事,池遂宁已经大步流星走到了门口。   她赶紧说客气话:“池总再见,慢走不送!”   “我去办出院手续,跟我回家。”   回家的路上,池遂宁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姚牧羊也不敢说话,她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一夜情对象是搞砸他高光时刻的幕后黑手,一般人的确很难接受,需要自己冷静一下。   车停在地库,姚牧羊一脸真挚:“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我会努力弥补你的精神损失的。累了一天了,池总快回家休息吧。”   许是见她态度不错,一路上没理她的池遂宁微微颔首,然后去开车门。   姚牧羊按住他:“不用不用,我现在会认门了,您别下车了,回吧。”   池遂宁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冷着脸下了车,拉开了她的车门。   她想起医生的叮嘱,小心翼翼扶腰下了车,然后识趣地说:“池总大老远送我回来,我理应请你喝杯茶,您请您请。”   进了房门,池遂宁终于开了尊口,一开口就是教训人:“还记得秦主任的话吗?你怀孕期间需要好好照顾。”   姚牧羊点头如捣蒜:“记得记得,我会注意的,你不是记了笔记吗,能不能借我看看?”   “你不用看了,晚上我亲自给你讲。”   “晚上?”姚牧羊看了一眼窗外,天光大亮,离天黑还有好一阵子:“你要待到晚上?”   池遂宁倒了一杯温水,放到她面前:“不,我要待到孩子出生。”   姚牧羊有如遭受晴天霹雳:“为啥?你不是说不住在这吗?”   “你需要人照顾,却不喜欢和外人同住,我请岳母大人来,你又不同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言下之意,难伺候。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祖宗。真的,我三岁就会砍价,五岁就会做饭,七岁就会拧电灯泡。”   池遂宁蹙着眉:“姚牧羊,你这是陷我于不义。”   想到秦主任严厉的语气,她仔细想了想,决定三害相权取其最轻:“其实和贝嫂住也不是不行。”   “贝嫂回粤城了。”   她狠了狠心:“赵小山我也能接受。”   池遂宁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你对我,不满意?”   姚牧羊面露难色:“不敢不敢。我就是有点好奇,您平时做饭吗?拖地吗?倒垃圾吗?”   一连三个问句,回答或者不回答,说真话或者说假话,侮辱性都极强。   池遂宁另辟蹊径:“你说过要补偿我的精神损失。”   果然姚牧羊的表情纠结起来。   “我本来的方案是,把我们的孩子培养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新时代小朋友,让你内心欣慰,没想到你竟然想让一个孕妇做牛做马。”   池遂宁皱着眉听完,表情玩味起来:“你不会是害羞吧?”   简直是奇耻大辱,姚牧羊这辈子也没对哪个男人害羞过。   她双手扶着后腰,把并不存在的大肚往前一顶:“害羞?不存在的,孩子都有了,有什么好矫情的?”   池遂宁伸出手,轻轻放在她腹部,掌心的温度有些烫人:“你说,它知道我是它爸爸吗?”   爸爸这个词,对姚牧羊已经很陌生了。她没有爸爸,只有一个摘不掉的姓氏。   她微微转过身,躲开那只温热的手:“当然不知道,它又听不见。”   “那等它能听见了,我再告诉它。”   他的声音总是很沉,能把所有漂浮的心拽到地面,让人渴望安定。   姚牧羊没有回答,径直走了。   “你去哪?”   “把主卧腾给你。”   身后的声音带了笑意:“我睡客房。”   姚牧羊缩进被子里,才发现通讯软件右上角的99+,黄微粒一连发了上百条消息,条条都带着感叹号。   【你火了,火遍理工大!】   【八卦公众号都火速发文了,阅读量百万+!】   后面附带一条链接——“风驰老板池遂宁当街激吻女大学生,吻到窒息送医!”   【池总高冷男神的形象彻底坍塌了,现在已经行走的荷尔蒙人设了!】   【三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人扒出你的名字,你说我要不要爆料?!】   姚牧羊揉了揉太阳穴,回了一条:【母子平安,谢谢关心。】?   黄微粒赶紧补了一句:【你和宝宝还好吧?我担心死了。】   走完关心流程,又说回八卦:【你打算怎么办?你俩隐婚的事恐怕瞒不住了。】   姚牧羊满不在乎:【满篇都是“据目击者描述”,一张照片都没有,说明池总还是给力的。放心吧,瞒得住。】   【你俩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各取所需吗,接吻也是需求?】   姚牧羊关了手机,把头埋进了被子。然后又很快钻了出来,生怕缺氧不利于胎儿发育。   他俩怎么回事?她没有一点头绪。   唇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手指摸上去却还有痛意。她筋疲力尽,不愿再想。   **   黑暗中,姚牧羊筋疲力尽,眼睛困得睁不开,在堆叠的羽毛枕中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进入梦乡。   身边的人却不让她如愿,手臂伸到她脑后,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明天醒来,你会记得今晚发生的事吗?”他问。   姚牧羊累得连声音都懒懒的,语气却很坚定:“不会。”   那人捏了她的手腕一把:“你对我,不满意?”   她翻个身,对着窗外的月色笑起来:“满意,太满意了,所以我不会记得你。我这个人运气不好,太好的东西,我都不敢碰。”   那人似乎生了气,抽走了手臂,从地上捞上来一个手机,在她面前晃了一下,然后输入一串号码:“打给我。”   姚牧羊抢过手机:“不打。”   “要怎样你才会打给我?”那人不依不饶,凑到她耳边,温热的呼吸让人心里发痒。   她捂住耳朵背过身去:“绝对不打,除非……我怀了你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牧羊女:我这张嘴……呸 第21章   姚牧羊是被敲门声唤醒的,她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   她下意识摸了摸身侧,只有柔软的羽毛枕。   果然是梦。   “吃了饭再睡。”门外的声音和梦里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几分冷静,少了几分暧昧。   她揉着眼睛出了门,头脑懵懵地坐在餐桌旁。待适应了明亮的光线,才发现自己面前摆着整整齐齐六菜一汤,虽是家常菜色,但色香味俱全。   “你做的?”她一脸崇敬的看向对面正在浏览财经新闻的池遂宁。   池遂宁头也没抬:“我不做饭,不打扫,不倒垃圾,但我会请人做。”   姚牧羊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和小说里那些又会挣钱又会做饭的普通霸总不一样。”   她高高兴兴拿起筷子,宫保虾球油亮剔透,葱爆羊肉咸香软滑,焦溜丸子外酥里嫩,几道京菜不及粤菜精巧,但爆炸的热量正好抚慰她空虚的肠胃。   池遂宁看着她风卷残云,忽然也觉得饿了,夹了一只虾球放进嘴里。   味道也就那样。   “你假期快结束了,我列了二十条上班的注意事项,你吃完饭看一下。”   姚牧羊有些不满:“这班我上了三年了,会上。”   “前三年你怀孕了吗?”   她顿住筷子,不情不愿地承认:“那倒是……没有。”   池遂宁唇角一动,又夹了一个虾球。   味道比上一个好多了。   “六大会计师事务所向来对孕妇还算优待,你一上班,就和经理谈一下怀孕的事,让他给你减轻工作量;每次预约好产检我会把挂号单发给你,你拿去请产检假;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立刻请病假,扣的20%工资我补给你,明白了吗?”   他一说祈使句,就让人忍不住要立正站好说“Yes, Sir!”姚牧羊除了没站起来,别的动作都十分到位。   她好奇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入职第一年,正赶上经理怀孕,她的补充医疗保险,还是我贴的报销单。”   他说起往事云淡风轻,却让听的人大吃一惊:“池总还做过这种杂事?”   “我那时对财务一窍不通,她帮我很多。”   姚牧羊会心一笑,以他出身与条件,从来不需要刻意讨好,即便帮上司打杂,也能坦坦荡荡地说是出于感恩,没有任何人会质疑他的动机。   “对了,我新项目的经理叫Oliver严,你认识吗?”   “不熟。”   姚牧羊长眉一挑:“你会跟不熟的人泡吧?”   池遂宁说谎被抓了现行,却一点也不慌乱,慢条斯理拭了拭唇角:“想起来了?”   “一部分。”   “哪部分?”   “落魄白领酒后失身那部分。”   “那你记不记得,你说要和我生个孩子?”   姚牧羊把丸子掉在了桌上,刚才的梦那么真实,可是剧情和他的描述截然相反。   三秒后,她下了结论:“你诓我。”   哪怕喝得烂醉,哪怕面对百年难遇的优秀基因,她也说不出这种疯话。   池遂宁轻哂:“还真想起来了。吃饭吧。”   富贵人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他吃得优雅,她也识趣地不再聒噪,专心对付面前的六菜一汤。   到了晚上,不知是因为下午睡得太足,还是晚上吃得太多,姚牧羊失眠了,眼睛瞪得天上的满月一样圆,盯着它一路从落地窗的东侧移到右侧,然后被窗框挡住。   想起客厅阳台有270度采光,她在睡裙外搭了个毯子,趿上拖鞋,起身追月去了。   客厅窗帘的遮光效果极好,虽然是顶层,但夜晚关了灯,就和地下室一样黑。她回忆着开关的位置,一路摸索着过去。   刚走到投影墙,忽然灯亮了。   她一时不适应光亮,捂住了眼睛。   指缝里瞧见吃遂宁穿着黑色睡衣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   “这么晚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   “我看份资料。”   姚牧羊指了指阳台:“我赏个月。”   窗帘拉开,果然一轮胖胖的月亮在西边蹲着,周围一颗星星也没有,显得有点百无聊赖,连光都懒懒散散的,不甚明亮。   姚牧羊瞥了一眼他的手中的文件封面,上面写着《慈城市商用车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   “你要到慈城建厂?”   池遂宁没有避讳:“风驰打算新建一条整车组装生产线,慈城有港口,用工成本比较低,招商引资条件也不错。”   生意姚牧羊不懂,只对项目所在地感兴趣,她托着下巴笑:“你知道我老家在哪吗?”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谈及自己的事,池遂宁循循善诱:“在哪?”   她指了指文件上的“慈城”二字:“你连我是哪里人都不知道,就和我结婚?”   池遂宁错愕了一瞬,然后也笑了:“真巧。”   “是巧合?”认识他一个月,发生的巧合比她前二十五年都多。   池遂宁轻哂:“这个项目一期投资几十亿,风驰已经考察了一年多。”   姚牧羊笑自己自作多情,一年前,还没自己什么事儿。即便有自己的事,她也不值几十亿。   “那你知道我是哪里人吗?”池遂宁问她。   “当然知道,我搜索过你的百科信息,风驰是池家祖产,你是京城本地人。”   “我母亲受不了京城的干燥,也厌烦复杂的妯娌关系,所以我出生在粤城,一直到八岁才回京城。”   这些信息网上没有写,姚牧羊也无从知道。   “怪不得你白话讲得那么好,那你喜欢京城还是粤城?”   池遂宁想了想,似乎从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也从没想过。   他摇摇头:“只要和家人在一起,哪里都一样。”   姚牧羊看着模糊一团的月亮,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从前对她而言,在哪里都是一个人,也没什么分别。可是现在,她有了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   “你去过慈城吗?”   “今年去过两次。”   “那你去得比我还多。”   春节假期后,她就忙得脚不点地,本打算年假回去住几天,如今因为怀孕也泡了汤。   “下次出差,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去看看。”   姚牧羊裹了裹肩上的毯子,摇了摇头:“算了,反正我也不喜欢那里。”   话题戛然而止,两人之间只剩月色。   可城市里光亮的地方太多,看不到太好的月色,有再大的落地窗也没用。   池遂宁缓缓开了口:“你平时睡不着,会做些什么?”   姚牧羊这才发现他还没走,想了一想:“开一罐啤酒,然后追剧。”   “啤酒别想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池遂宁站起身,打开投影仪,把遥控器塞进她手里:“最多只能看两集。”   她欢天喜地点开正在追的剧集,余光瞄见看见池遂宁坐在了沙发另一侧,问道:“你也喜欢看甜宠言情剧?”   池遂宁一愣,不情愿地点点头:“好奇。”   姚牧羊不疑有他,给他腾了点位置。   池总面色凝重地看了两集甜宠文学,看到霸总男主角为女主卑微奉茶时,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却忽然听见身边响起了抽噎声,姚牧羊用毯子捂住脸,泣不成声:“他好爱她呜呜呜。”   池遂宁忍着胸中不适,给她倒了杯热水,补充损失的水分。然后偷偷打开手机,回起了工作邮件。   一集没有看完,姚牧羊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有人问她:“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嗯?”   第二天中午,她从两米大床上醒来,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只有她自己,和一桌子丰盛的早餐。   喝着香醇的豆浆,她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人生经历,记忆里自己向来言出必行,没有一句瞎撂的狠话,除非……醉得不省人事。   吃完饭,姚牧羊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按了半天门铃,赵小山才睡眼惺忪地开门,想是打麻将打了通宵。   她指着门口的行李箱:“记得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赶紧拿走,别占我地方。”   姚牧羊的工作经常需要出差,所以家里常年备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没想到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你什么时候回慈城?”   赵小山打了个哈欠:“我不回去,房子押金都付了,麻将搭子也找好了,怎么也得住上一年半载。”   “你不回去,外婆怎么办?”   赵小山冷笑:“她在养老院住的好好的,我每个月按时打钱,还要我怎么样?”   姚牧羊见她如此态度,不禁心急:“养老院的人看人下菜碟,饶是我天天打电话过问,也不如有人亲自探视一次。外婆现在神志不清,你不在慈城给她撑腰,护工欺负她怎么办?”   赵小山彻底没了睡意:“我凭什么!她给我撑过腰吗?你们俩相亲相爱,你怎么不自己伺候她?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人在慈城,也不会去看她的!”   姚牧羊深吸一口气:“当年你和姚远峰闹离婚,是谁拿着菜刀闯进他公司替你打抱不平?你一去港城好几年,是谁替你尽抚养孩子的义务?”   赵小山从抽屉里翻出一包香烟,在唇边点燃:“那我问你,以后我进了养老院,你会去看我吗?”   姚牧羊拼命挥着空气中的烟雾,退到厨房打开油烟机,在电器轰鸣中一字一句说:“我要把外婆接到京城来,你乖乖签字,不要阻拦。”   赵小山故意朝着她吐了个烟圈:“怀个孕而已,这么娇气,我怀你的时候也没戒烟,你不也没有缺胳膊少腿么。谁出钱谁是大爷,你现在阔气了,我有什么好拦的。”   姚牧羊别过脸,手指紧紧扣住料理台:“你要留在京城,就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已经惹恼了那家人,就算姓姚的忍得了,姓宋的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主。”   赵小山把烟扔进水槽:“她上有老下有小,我就贱命一条,我能怕她?”   姚牧羊冷笑:“你真是不爱看新闻,宋家老爷子去年就仙逝了。”   赵小山一愣,盯着水槽里明明灭灭的火星,半晌才问:“真的?”   作者有话说:   顾南浔:我感觉好像有人在影射我?   牧羊女:救命啊池总,有个普通霸总要杀人了!   池遂宁:This is my house,某些作者不要夹带私货。 第22章   姚牧羊放假以前,是一只勤勤恳恳的社畜;两周年假休完,却成了一位怀揣幼崽的娇弱孕妇。   严轶一大早听说了这个消息,震惊得给自己的咖啡里加了triple espresso,然后哆哆嗦嗦凑到唇边:“池总真行啊,效率惊人,是我辈楷模。”   姚牧羊眨着无辜的双眼:“池总是谁?”   严轶啧了一声:“别装了,等你俩结婚,还得给我这个媒人封红包呢。”   姚牧羊讪笑:“说什么结婚,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奉子成婚这一套?”   严轶敏锐地抓住了她笑容里的不自然,深吸一口气:“你俩不会已经结婚了吧?!”   在外企里,工会和郑智正确永远是最管用的,姚牧羊立刻化身正义使者:“严经理,你是不是看不起单亲妈妈?”   果然他跌足叹息:“我以为自己在日行一善,谁知道是给自己造孽啊。还好这个项目是一家清水衙门的外审,不用出差也没什么实物资产,你带着Claire下周下户,注意安全,我保命要紧。”   “谢谢经理,还有一件事拜托你……”   “放心,我不是乱传八卦的人。”   这事儿姚牧羊心中存疑,他在公司上下人缘极好,跟谁都能聊两句,可谓八卦集散地。但她倒不是很担心,因为过去三年,她都没从他那儿听到什么关于池遂宁的八卦。   午休时,黄微粒来找她,两人在地下商场吃回转寿司。   刚倒上大麦茶,池总就发来贺电【十二点,该吃午饭了。】   自从新婚夫妇开始同居,人一天到晚见不到面,微信倒是一天三遍准时发送,害得姚牧羊不得不日三省其身——吃早饭了吗?吃午饭了吗?吃完饭了吗?   姚牧羊也抗议过,表示自己的手机也有闹钟功能,可池总大约是被秦主任骂怕了,为了彰显自己是个负责任的好爸爸,偏要自己充当人体闹钟。   关键这消息还不能不回,超过三分钟,电话就打过来了,三分钟一个,每次响六声,一直不接就能一直打到下一餐。   她叹口气,回了句【正在吃】   【吃的什么?拍照我看一下。】   她又叹了口气,把面前不同颜色的碟子拍了一个遍。 [奇^书 ^网][q i].[s h u][9 9].[co m ]   黄微粒挑起眉:“这家店你吃了少说几十次了,还让手机先吃?出息。”   姚牧羊还没回答,池遂宁就发来了最新指示:【生的一律不能吃,炙烤的也不行,油炸的少吃,蔬菜比例太少,饭后吃个水果。】   黄微粒凑过来看了一眼,啧声不断:“你可真有福气,池总这么关心你。”   姚牧羊回了个遵命的表情,苦着脸道:“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黄微粒打开镜子自怜了一番:“可惜我空有美貌,却没有当豪门贵妇的命,只能劳碌。我们部门新来了一个VIP,大小姐脾气,领导非让我负责,甩也甩不掉,烦死了。”   姚牧羊笑了:“客户哪有好伺候的?挣钱嘛,不寒碜。”   “她不是客户VIP,是实习生VIP。现在的有钱人都爱给孩子找券商实习丰富简历,来了什么也不会干,还得捧在手心里伺候着。”   “一个实习生,黄总还不是分分钟拿捏?”   “这位我倒是于心不忍,她一对我忽闪她的大眼睛,我就想起你大学时候可怜巴巴的样子,所以尽量躲着她走。”   姚牧羊不满意她的用词:“我什么时候可怜巴巴了?我一辈子铁骨铮铮,妇女能顶半边天。”   “那会儿许澍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成天起个大早去图书馆给他占座,他做社会实践你发问卷,他办活动你捧场,还不可怜?”   姚牧羊给她端了一碟子三文鱼大腩堵嘴:“好汉不提当年废,我的恋爱脑已经切除了。”   “池总当众把你吻到窒息,这都拿不下你?话说回来,池总对你前男友真不错,我听说他去了普天银行做部门副总,还带去了风驰的好肥一块存款和中收业务,心疼死我了。”   “真的?”   池遂宁只说他开除了许澍,却没说还给了他这样的优待。她有些惊讶,但想一想,他连一辆车都舍不得换,何况是个人。   “真的,业内都传遍了。你跟池总吹吹枕边风,中收业务我们也能做嘛。”黄微粒抱住她的胳膊。   姚牧羊吞了一个安全无比的玉子烧,说起了场面话:“池总把蛋糕做大,大家一起吃席。”   黄微粒还想再努力一把,却被一连串的语音消息打断。   她不耐烦地点开,女孩子娇蛮的声音一句句传出来。   【微粒姐,你在哪呀?我中午在宝格丽定了位置,想请你吃饭呢。】   【你是不是去风驰了?你不是说带我一起去的吗?】   【微粒姐,你发个位置来,我现在开车去找你。】   【快点呀,我妆都补好了。】   “你听听,这到底是实习生还是祖宗?”   黄微粒一脸无奈的吐槽,却见姚牧羊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怎么了?”   姚牧羊回过神,扯了个笑附和道:“这小姑娘多大了,家里什么背景,竟敢对黄总这么横?”   “十九岁,刚读完大二。她爸爸是物华集团的老总,妈妈不从抛头露面,”黄微粒压低了声音:“但据说家里是开免税店的,这生意牌照一般人可拿不下来,所以她跟妈妈姓,叫宋遥遥。”   回转寿司店员用不标准的日语欢迎客人,显得不伦不类,食客们围坐履带周围,声音嘈杂,所有声音在她耳中消失不见,只剩耳边一句“宋遥遥”。   “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有点反胃。”   “那你赶紧回办公室休息会儿,我下午还真得去趟风驰。”   “去见池遂宁?”   黄微粒嗤笑一声:“你以为我是你呀,池总才没时间见我这种小喽啰,我去拜访一下风驰的财务总监。”   “那你会带那个宋……什么什么去吗?”   “我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奉承客户就罢了,还得伺候她。”   姚牧羊松了口气,告别了黄微粒,在地下商场闲逛。   路过母婴店时,看见大着肚子的孕妇一脸憧憬地选婴儿连体衣,笑问身边的丈夫选蓝色还是粉色。夫妻二人讨论了半天,最后把两件都买了下来。   “这位女士,请问您需要点什么?”殷勤的店员见她在门口张望,主动迎了上来。   鬼使神差地,她进了店门,手指摸上缀着纯棉花边的小衣服——这么小一件,得多小的人儿才能穿进去?   “请问您给多大的孩子买?”   “还没出生呢。”   店员熟练地挑出几件一字排开:“那买52码的就行。您是送人吧?如果还不知道男女,可以买白色的,像小天使一样,可爱。”   姚牧羊摇摇头:“我要粉色的。”   店员兴高采烈去开票,她摸了摸自己因为吃得太饱而有些圆润的肚皮,低声道:“我可不是性别歧视啊,但是你没有爸爸,如果你是baby girl,咱俩方便一些。”   话音刚落,远在城东的基因贡献者仿佛感应到不满,给她发来了消息。   【吃完饭不要立刻坐着,散步半小时。】   姚牧羊原本正在溜达,看完这句指令,一身反骨都支棱了起来,只想原地坐下。她把手机扔进包里,没有回复。   【晚上检查你的运动步数,不得少于5000。】   池总进一步细化了指标。   姚牧羊连看都没看。   回公司的路上,包里的手机震个不停。她不堪其扰,掏出来恨恨打了一行字:【池总,你艳福不浅啊。】   池遂宁盯着姚牧羊发来的驴唇不对马嘴的消息,一脸凝重。   严轶见对面的人吃着饭频频看手机,揶揄道:“新婚燕尔,一刻也分不开啊?我来跟你吃个饭,饿到下午一点半,只能吃你们食堂盒饭也就算了,眼睛还一直长在手机上。”   池遂宁置若罔闻,反问道:“如果有一个人,你和她谈运动,她却跟你说艳遇,你怎么看?”   严轶一愣:“男的女的?”   “展开说说。”   “若是男的,他就是老色批,想向你炫耀他的猎艳经历;若是女的,她就是想跟你在床上运动运动。”   池遂宁思考了一会,坚定道:“不行。”   “当然不行了,你才结婚几天?”   他若有所思:“倒不是这个原因。”   严轶难得在他面前硬气了一回:“虽说你俩是奉子成婚,没有感情基础,但你也不能乱来。当初要不是你把她招进公司,我也不会成为她上司,那天我也不会让她来咱们卡座,你俩也不会……总之这事儿我有责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出轨。”   池遂宁盖上面前的外卖餐盒:“等有人跟你结婚再管别人吧。”   严轶极了:“你这是看不起谁呢?我通讯录里有一百个排队的妙龄女郎!”   这时陈星敲门进来,表情迟疑:“池总,诺金证券来了两位女士,在总裁办徘徊半天了,说是要见您,好像意见有点不一致。”   话说得委婉,翻译过来就是吵得不可开交,怕是要打起来了。   池遂宁皱眉:“黄微粒?另一个呢?”   她自从得了风驰的生意,三天两头来维护关系,但知道他事忙,从不往他办公室来。   “另一位眼生,倒是年轻漂亮。”   严轶听完乐了:“池总,你艳福不浅啊,券商里可都是漂亮小姐姐。”   这话说得和姚牧羊一模一样,让人不由得警惕,池遂宁谨守男德,把球踢出去:“那你去看看,运气好的话,通讯录里能多两位候选人。” 第23章   严轶吹着口哨出了池遂宁的办公室,心里得意终于抓到了他的把柄——避美女如蛇蝎的男人,多半惧内。   走到十七层电梯口,迎面站着两位女士,一位风情万种大波浪,一位娇嫩明媚黑长直,都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穿着收腰窄裙,正在进行一场养眼的争论。   大波浪气势很足:“你听好,这个客户对我非常重要,不管你是谁,我决不允许你胡来!”   黑长直一点不惧:“黄姐,林总交代你带我,是带我见客户学业务,不是给你复印打杂的!”   “黄姐”目光如炬:“小妹妹,学业务可以呀,为什么非得上风驰学?为什么非得跟池总学?你跟我回公司,先把业务手册背熟了再说!”   “小妹妹”终究城府不够,率先急了脸:“我要见遂宁哥哥,关你什么事?你知道我们什么关系吗?”   胜负已分,黄姐撩了撩大波浪:“我只知道,你俩要是关系好,也不会被这道玻璃门挡在外面。”   严轶向来怜香惜玉,眼见黑长直小妹妹惨败,便走上前打圆场:“两位美女在总裁办门口这么大声谈心,一会儿池总没见着,怕是先见着保安了。”   两位美人的眼刀齐齐扎过来:“你谁啊?”   严轶正了正领带:“我是池总的助理。”   黄微粒打量了他一番,眼睛一亮,唇边绽开灿烂的笑容:“你是陈星吧?久仰久仰,我是诺金证券黄微粒。”   严轶没有否认,看向她身后正在翻白眼的宋遥遥:“这位是……?”   “我们公司的实习生,小宋,年轻人不懂事你多担待。”   宋遥遥走上前来:“有些人年纪一大把,也没见多懂事。你们池总呢?我要见他。”   “池总不在公司,你今天怕是见不到他。”   “你给他打个电话,我有话和他说。”   “那你亲自给他打吧,你和池总这么熟,不会没有他的电话吧?”   宋遥遥赌气道:“我就在这儿等他。”   严轶瞄了一眼她尖细的鞋跟和裸露的大腿,和善提议:“没问题,我派人搬把椅子给你。这里冷气凉,要不要毯子?你带保温杯了吗,我再给你倒杯热水。这里人来人往的,看见美女难免多看两眼议论两句,你可别往心里去。”   宋遥遥咬了咬嘴唇,放了句狠话:“你给我等着!”然后气鼓鼓地走了。   黄微粒对他伸出大拇指:“陈助理对妹妹真有一套,佩服。”   严轶伸出右手:“你好,严轶。”   黄微粒一愣,然后啪地一下打掉他的手,横眉冷对:“冒充别人得罪人,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着自己泛红的手掌,兀自笑了,这位大姐,手劲儿还挺大。   然后掏出手机给池遂宁发消息:“给我黄微粒的联系方式,我就告诉你你的烂桃花叫什么。”   池遂宁显然不吃这一套:“不必,我司有监控。”   **   姚牧羊难得轻松,六点准时下班,在附近的口袋公园闲逛到七点,才往回走。   池遂宁总是很晚下班,但她每次下班回去,公寓里虽然美人,但永远纤尘不染、饭菜齐备,好像住了个田螺姑娘。   可今日,门口的鞋柜多了一双鞋,一双增光瓦亮、样式考究的男士皮鞋。   她眼珠一颤,蹑手蹑脚退出了房门,打算解决完晚饭再回来。   大门轻轻关上,在门缝只有最后三厘米的时候,突然拉不动了。   她使劲推了两下,结果适得其反,门缝开到两掌宽,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来。   “去哪?”   姚牧羊莫名想起自己初中逃课,被班主任逮到的场面。   她堆起笑容:“电脑落在公司了,正打算回去拿一趟。”   为了方面员工随时出差随地加班,公司给每个人配了笔记本电脑,是每个审计人居家必备佳品。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如果她之前没有说漏嘴自己新项目下周才下户的话。   果然池遂宁皱了眉:“还要加班?”   姚牧羊灵机一动:“我CPA复习材料在电脑里。”   池遂宁拉开门:“我送你去。”   她后退一步:“不用不用,这会儿我同事都还没下班呢,我可不想跟你扯上关系。”   池遂宁把她的拖鞋放在脚下,俯身时自嘲了一句:“我就这么拿不出手?”   等再抬起头来,已经恢复了命令的姿态:“吃完饭再说。”   看这形势,共进晚餐在所难免。   姚牧羊乖乖换了鞋,心里暗自制定作战方针:进屋就吃,吃完就跑,回来就洗澡,洗完澡就睡觉。   吃饭的人多了一位,菜也加了好几个,姚牧羊却食不知味。   对方的观察力很敏锐:“没胃口?”   她赶紧塞了一大口鸡毛菜在嘴里,表示自己吃嘛嘛香,堵住了这个话题。   沉默了五分钟,池遂宁又起了新的话题:“今天顺利吗?”   “上班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说完她觉得语气有些冲,补了一句:“还行吧。”   成功把天聊死。   “你的那个朋友,黄微粒,”池遂宁说到一半又顿住。   这次姚牧羊放下了筷子:“她怎么了?”   “严轶好像对她很感兴趣,你提醒她小心些。”   这样的忠告不无道理,Oliver是六大有名的时间管理大师,但凡他看上的猎物无不上钩,伤过的美人心比资产负债表的科目还多。   姚牧羊却一点也不担心:“依我对他们的了解,恐怕是Oliver要小心些。”   黄微粒也不遑多让,一头渣女大波浪令人闻风丧胆,在金融圈是出了名的万叶丛中过,一点不留情。   “哦?是吗。”池遂宁淡淡一笑,似乎有点不信。   姚牧羊的胜负心被激起来:“那我们打赌,海王对渣女,到底谁输谁赢!”   池遂宁好整以暇:“那你说说,怎么算输,怎么算赢?”   姚牧羊脱口而出:“自然是谁先动心谁就输了!”   她挑衅地看向对面的人,不期然直直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那双眼睛好像有魔力,认真里带一点戏谑,深沉里带一点玩味,一望进去就让人浮想联翩。   男女之间的角斗,放之四海而皆准,都是谁先动心谁就输了。海王渣女是这样,露水情缘是这样,合约夫妻也是这样。   她生怕对方想歪,偷偷瞄过去,他还是那副神情,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赌什么?”终究还是他先发了话。   “赌……”姚牧羊的心思根本不在赌注上,随手指着桌上的鸡毛菜:“谁输了谁做这道菜。”   清炒鸡毛菜,调料无非油和盐,她五岁就会做,毫无难度可言。池遂宁答应得十分爽快:“可以。”   “那我们两个都不准干涉他们俩,让他们顺其自然。”   “当然。”   一顿饭,从尬聊开始,以赌注结束,气氛融洽又祥和。   姚牧羊习惯性地准备起身收盘子,却被池遂宁叫住:“宋遥遥今天来风驰了。”   原来这才是正题,她甚至有种错觉,池遂宁是为了说这件事才特意早回来,与她吃这一顿饭。   她抽出手靠在椅背上,腿翘起来,摆出看起来最舒适自得的姿势:“所以呢?”   “我的艳福,你指的是她吗?”   这本是一句气头上的玩笑话,被他这样郑重其事一问,倒显得自己阴阳怪气。   她歪了歪头,把球踢回去:“那得看池总觉得她够不够年轻漂亮。”   “年轻”两个字特意加重,才二十岁的大二学生追着他跑,他应当很得意才是。   池遂宁耸耸肩:“不记得了。”   这话一听就不老实。   “公司前辈都说池总过目不忘,怎么下午见过的人,这会儿就忘了?您脸盲?”   “我没有见她。”   姚牧羊有些惊讶:“为什么?”   池遂宁的语气理所当然:“她只是一个实习生,还不够格。”   “她又不是去找你谈公事的。”   “那我更不必见,我和她只在社交场合打过几次照面。   他的语气很沉稳,言语令人信服。   可他的行为却令人不解:“你是在……跟我解释?”   姚牧羊刚问完就后悔了,好像自己在等他解释似的。   她摆了摆手:“没必要哈,咱俩说好了,不干涉对方的男女关系,我完全不在意。”   “我只是在描述客观事实。”   她扣住桌沿,素净的指甲与夷苏木餐桌角着力,语带犹豫:“那我能问你一个主观的问题吗?”   “你说。”   “你觉得宋遥遥是个什么样的人?”   上次在湖心岛,是姚牧羊第一次见到她。她们有着同一个父亲,却姓氏不同,讽刺的是,从父姓的是父亲的人生污点,从母性的却是父亲的宝贝女儿。   池遂宁略一沉吟:“是个被宠坏的小孩。”   姚牧羊忍不住想是怎样的宠溺,才能把一个孩子宠坏,让她可以随心所欲说自己想说的话,认为全世界都绕着自己公转。   她紧扣在桌沿的手指松开来,摸上自己饭后浑圆的肚皮,忽然害怕自己日后会是个溺爱孩子的妈妈。   池遂宁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你会是个好妈妈。”   “你真的这样想?”   “真的。”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却还是长得很好。”   姚牧羊忽然有些眼酸。   过去许澍总是嫌她不思进取,甘于平庸,却不知她从小到大遇到过多少个泥坑,单单为了不走错路,她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在表情管理失控以前,她起身回房:“我吃饱了。”   “不去公司了?”   “今天不想复习了。”   池遂宁把盘子放进洗碗机:“我给你买了几本书在书房,无聊时可以翻翻。”   姚牧羊本来都走到了卧室门口,却还是没忍住好奇,想知道池总推荐的书单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趁那人还在厨房,悄咪咪摸进了书房。   通天的书柜上,摆着密密麻麻的注会审计教辅资料,集齐了各大培训机构,少说几十本。   她大为震撼,然后抱头鼠窜。   作者有话说:   池总:我的书单,没有心灵鸡汤,只有工具书。   牧羊女:你看你长得像有户口的工具人。   池总:审计抽样有哪几类?   牧羊女:别骂了我自闭了! 第24章   当夜,姚牧羊梦见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卷子。   学习委员长了张池遂宁的脸,修长的手指点着她卷子上的错题,不断让她“再做一遍”。   早上起床,她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在屋里游荡,哀怨地瞪了罪魁祸首好几眼,让池遂宁脊背发凉。   书上说,孕妇情绪波动大,要多迁就,多关心。   他体贴地递上热水:“昨晚没睡好?”   “你还好意思问?”她周身的起床气浓郁到几乎凝结成杀气。   语气虽然不善,但内容却很暧昧。   池遂宁回忆了半天,确信自己昨晚没有做什么想做而不该做的事。   姚牧羊的起床气一直延续到中午。   她正打算下楼吃碗拉面,然后回家小憩,谁知刚走到前台,就在会客处看见一个熟人。   说是熟人实在勉强,因为她总共只见过这人一次。   那人也看见了她,从沙发里站起来,颇有些生气地走到她面前:“赵放羊,你怎么混了几年还是个无名小卒?前台竟然说不认识你,害我在这儿等了半天。”   姚牧羊抱起双臂:“大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人家是在委婉地赶你走?”   “她凭什么赶我走?”宋遥遥一点就炸,立刻就想冲到前台理论一番。   姚牧羊为了保住饭碗,不得已拽住了她:“坐下,有话说话,不然我走了。”   宋遥遥环顾了一下嘈杂的会客处,一脸嫌弃:“在这儿说?算了,我请你去隔壁君悦吃饭,带你见见世面。”   姚牧羊的消费水平当然够不上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但事务所每年的年会都在那里办,也不至于没见过世面。   她微微一笑:“不用了,我老公说他就喜欢小家碧玉,我要是见了世面,和你们这些大家闺秀还有什么区别?”   宋遥遥一脸不屑:“我妈说的果然没错,穷山恶水出刁民,你好歹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一味讨好男人过日子,不丢人吗?”   姚牧羊一时好奇:“你的学历是?”   宋遥遥扬起下巴:“NYU,视觉艺术专业,你懂吗?”   姚牧羊竖起大拇指:“真厉害,那你工作时间过来,是要跟我讨论投行业务还是视觉艺术?”   宋遥遥面色一滞:“关于遂宁哥哥,我有话要说。”   姚牧羊双手一摊:“还不是说男人?”   宋遥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跺着脚问:“你到底走不走?错过了今天和我坐下来谈的机会,你会后悔的!”   “走啊,我本来就要走。”   姚牧羊也不想在公司门口和她多做纠缠,这是她的职场,不能被搅合成舆论场。   她一路带着宋遥遥进了公司楼下的兰州拉面店,点了一大一小两碗牛肉拉面,自己端过大碗吃了起来。   她平日并不爱吃面,可不知怎的,从早上心里就一直记挂着这味道,简直坐立难安,如今嗦上一满筷子浸了热汤的二细拉面,心里才算有了着落。   “你怎么不吃?”大快朵颐之余,她分神关心对面人的胃口。   宋遥遥皱着眉头把碗推远:“你怀孕了每天就吃这个?遂宁哥哥对你也不怎么好嘛。”   姚牧羊忽然想起她请池遂宁吃早餐那次,店里的环境比这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他还是把馄饨一个一个吃完了,虽然姿态优雅得和周围人有壁。   她又嗦了一口面:“你有话快说,吃完我还要午睡。”   宋遥遥从包里掏出湿巾,擦了擦桌面,然后放在上面一张银行卡,掷地有声道:“你和遂宁哥哥离婚,这张卡里的钱就归你了。”   姚牧羊停止了吃面的动作。   她十分困惑:“池遂宁到底是你哥哥,还是你儿子?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跟我玩‘五百万离开我儿子’梗?”   宋遥遥突然面上一红,法式水晶甲在银行卡上扣了扣,气势比刚才矮了一截:“这里……只有两百万,是我攒的零花钱,你要是觉得不够,等我把包卖了……”   “等等,”姚牧羊止住她:“你的零花钱有两百万?”   其实她从小到大没怎么受过穷,赵小山虽然总不在家,但想起来就会往家里寄钱,而且寄得不少,只是她什么时候能想起来,谁也拿不准。   但两百万的零花钱,简直叹为观止。   宋遥遥摇了摇头,表示否认。   “谁知道会遇见你,不然就不会都花掉了,只剩这些还要被你笑话。”   姚牧羊一时语塞:“你就当我是……笑话你吧。”   “那你答不答应?”   “不答应。”   她是个有契约精神的人,也是个学过经济法的人,所以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   “离婚太麻烦了,我请个律师争家产,律师费都不止两百万。”   说到底,还是嫌钱少。   宋遥遥眉毛竖起来:“你怎么这么自私,不替遂宁哥哥想一想?风驰现在要推出新车型,要建新生产基地,还要美股回A,桩桩件件都是生死存亡的大事,这种紧要关头,你能帮得了他什么?”   姚牧羊反问:“那你能帮他什么?”   “我不能,但我爸爸能。他可是物华集团的话是人,在汽车行业很说得上话,和证监会也……”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忽然想起,客观来说,自己的爸爸也是姚牧羊的爸爸。   “还有我舅舅!风驰现在最需要流动资金,只要他和我结婚,舅舅一定会帮他的。可他和你结婚,除了权贵圈子里的奚落,什么也得不到。”   姚牧羊放下筷子,猛灌一口北冰洋,然后耸耸肩:“他得到了我啊,显然比起你的亲朋好友,他对我本人更感兴趣。毕竟当初,我是把他睡服的。”   宋遥遥脸上五光十色,手上的戒指在木桌上划出几道印子,咬牙切齿道:“姚牧羊,你真的好不要脸!”   “过奖。”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腰背挺直,抓着北冰洋的手微微发抖,泄露了她内心难以遏制的兴奋。   搞对方心态,真的会上瘾。   她忽然觉得,自己过去二十五年,都过的太窝囊了,以至于她第一次赢得场面的时候,连怎样摆出胜利者的姿态都不会。   小时候打架,她也拼命赢过,可之后就是外婆唯唯诺诺地点头哈腰,别人名正言顺地把“没教养”安在她头上。   她也曾奋战百日一雪前耻,考上理工大时还上了学校的喜报,可就因为她报考了京城的大学,赵小山把她的录取通知书当众撕得粉碎。   她也和校园男神谈过恋爱,努力了两年疲惫不堪,还是惨淡收场。   然后她遇见了池遂宁,他问她想不想赢,又教她胜利者要昂首挺胸。   宋遥遥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样当面噎过,气得口不择言:“姚牧羊,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就是为了抢我的东西,就是为了报复!”   “没错,我就是为了报复。”   她应得爽快,当初若非在湖心岛遇见他们父女,她可能不会这么快签下协议。   宋遥遥咬着唇:“亏我这些年还对你心存愧疚,你这么不讨人喜欢,难怪爸爸不要你!”   无数个日夜里,这样的想法曾折磨她的神经,无孔不入。如果自己表现得好一些,也许姚远峰就不会走,赵小山也会愿意回家。可她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已经想明白了,要离开的人是留不住的。   “我不需要爸爸,也不需要讨人喜欢。宋遥遥,姚总送给你了,你要是有本事把池总抢走,我一并送给你。”   姚牧羊说完,买单出了门。宝贵的午休时间都用来与人吵架,只好回公司继续搬砖。   计划书一段没写完,O liver就拿着一个文件袋过来了,让她出趟外勤。   “去哪?”   “风驰,这份文件一定要亲自交给池总,送完你就不用回公司了。”   姚牧羊有些惊讶:“咱们跟风驰有业务往来?”   Oliver笑道:“公司又不是只有审计业务,你以为Eric凭什么年年晋升?老板又不傻,表现好的员工年年都有,但能给公司介绍这么多业务的可没几个。”   她把文件袋往外推了推:“我不方便,出于独立性的考虑……”   Oliver板了脸:“怎么,小黑会开完了,我就指挥不动你了?你审计考过了吗,跟我说独立性?”   “好的领导!”   姚牧羊一把抓过文件袋抱在怀里,瞬间乖巧。   这是她第一次来风驰总部。   早年风驰还做燃油车的时候,整个工厂都在这里,一连占了几条街。后来京城风风火火地疏解传统工业,风驰才把生产线搬到别处,只留下了行政、研发中心和财务公司。   一进大楼正门,三层挑高的大堂里,是一辆醒目的风驰E1,和池遂宁开的那辆很像,但材质看上去有些差别,比起实物科技感的合金外壳,显得更加厚重。   姚牧羊有些好奇,凑近了去看,果然不是真车,像是泥塑的。   她觉得有趣,拿出手机拍了张游客照。   谁知下一秒,两位彪形大汉就一左一右把她围住了,说看她鬼鬼祟祟溜达半天了,是不是对家派来的商业间谍。   姚牧羊哭笑不得,拿出名片解释,又掏出包里的档案袋,说她是来送文件的。   风驰的安保极为严密,两位大汉不肯相信,让她把文件拿出来看看。   档案袋没有密封,想来不是密件,姚牧羊隔着纸袋捏了捏,像是一本审计报告。为了避免麻烦,她叹口气,一圈圈解开了袋子上的绕线。   轻轻一倒,一本《花花公子》掉了出来,封面女郎热辣惹火,穿着十分清凉。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在场人的目光全部被封面女郎吸引了,八秒之后,两个彪形捡起杂志,看向谎话连篇的犯罪嫌疑人:“这位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   姚牧羊看着他手中卷成一卷的热辣少女,在心里把严轶骂了五万三千遍。   保安室里,她被轮番盘问,百口莫辩。   二十分钟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命比面子重要。   “让我打个电话,我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谁?”   姚牧羊咬咬牙:“许澍。”   保安队长冷笑:“你当我傻,许助理早就离开风驰了,我看你说不定就是他派来的!”   姚牧羊闭了闭眼睛:“那就……池遂宁。”   “呵呵,你能认识我们老板,那我得叫你奶奶!”   池遂宁的手机又一次在会上响了起来,这已经是一个月内的第二次了,也是有史以来第二次。   电话那头,他的新婚娇妻,人生第一次对他使用了含羞带怯的语气。   “那个……池总,我有一件事,不知道怎么跟你讲……总之,你能派人下来接我一下么?”   “你在哪?”   “你们公司一楼……”   “前台?”   “……保安室……”   姚牧羊弱小无助可怜地看着门口,像个幼儿园放学等家长来接的孩子。   搞笑的是,她真正上幼儿园的时候,从没有人来接过她,那会儿正是姚远峰和赵小山吵得最凶的时候,她每天放学都是自己战战兢兢回家,生怕开门又是一片狼藉。   当池遂宁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捂住脸。   保安大哥没想到她真的认识老板,更没想到老板会亲自过来,急忙敬礼鞠躬,说都是误会。   “这是我爱人,以后无论她去哪,都不要拦她。”   “是!”保安队长膝盖一软,举手礼差点儿成了屈膝礼。   池遂宁走过来,轻轻握住姚牧羊的手腕,她把手掌紧紧粘在脸上,死活不肯拿下来。   他声音含笑:“把脸露出来,给大家认认。”   “你还是杀了我吧,太丢脸了。”   “这就丢脸了?当年我可是在全校师生面前,带着专属背景音登场……”   姚牧羊没等他说完,猛然撒手,露出一张羞愤交加的脸:“我就知道,你还记仇呢。”   保安大哥见二人要走,赶紧小碎步呈上重要证物:“池总,这是夫人带来的文件,好像很重要,千万别丢了。”   池遂宁看了一眼,表情精彩纷呈:“你的品味……”   姚牧羊赶紧把《Playboy》抢过来塞进包里,把责任推给严轶:“这是Oliver的直男品味,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忙吧,我走了,你以后千万要好好选朋友。”   她一溜小跑出了大楼,走到空旷的厂区,才慢下脚步。   对着燥热的脸上扇了扇风,发现池遂宁还在身后。远处有几个员工探头探脑看着他们,好奇又不敢靠近。   姚牧羊有些不自在,和他拉开距离,低头去踢地上并不存在的小石子,又说了一遍:“我走了,你回去吧。”   池遂宁瞥了一眼远处,又站近了一步:“公开场合要维护良好婚姻形象,是协议约定的。”   她深吸一口气,挽上他的胳膊:“个人意见,池总完全没必要向员工公开我们的纸面关系。”   “经综合研判,自从校庆结束,我包氧女大学生的传闻甚嚣尘上,对企业形象很不利。”   “所以你当时就不应该……”她咬住唇,没有说下去。   自从认识了池遂宁,她好像总是吞吞吐吐,像个蔫萝卜,一点也不爽脆。   “我当时太生气了。”   “我知道,”她的语速一下子又快又密:“我让你少了个得力助手,可也不能全怨我,我也没有要故意隐瞒和许澍的关系,谁让你不好好做背景调查的?”   关于那个吻,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谈及。   她明明知道,从头到尾,他在意的都不只是一个助理。   可她不敢问,他就不曾提起,当自己看见她对着别的男人巧笑嫣然,是怎样嫉妒得发狂。也不曾提起,当他想到自己把弄哭她的那个男人当成左膀右臂,是怎样的歉疚。更不曾提起,当他知道是自己亲手把她推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是怎样的胆战心惊。   “想不想参观一下风驰?”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头,并且给自己找了一个完美的理由:“好,来都来了。”   风驰把老旧厂房改成了研发中心,门外是红砖青瓦,门内却是最顶尖的机器设备,孕育着国内最先进的新能源和自动驾驶技术,好像跨越技术迭代,和跨越一道门那样简单。   姚牧羊这些年去过全国各地很多大大小小的企业,但没有一个像风驰这样,带给她这么大的感官冲击。   她忍不住感叹:“原来每年那么高的研发投入,都花在这儿了。”   “你看过风驰的财报?”   “新闻上说的,我就搜索过一次你的名字,大数据就一直给我推送风驰的消息。”   这是实话,但不是实情。得知他是池遂宁的当天,她就把风驰前三年的审计报告和招股说明书细细研读了一遍。职业习惯使然,这是她了解一个企业的方式,也是她了解一个人的方式。   财务报表比人言可靠得多。风驰在他上任一年内扭亏为盈,说明他恰如传闻那样,目标性和执行力都强大得可怕;连年攀升的员工平均薪酬和股权激励计划,说明他不是只会画饼的老板;远超行业平均水平的研发投入强度,说明他做事很有魄力。   池遂宁刷卡带她进了另一道门,几个研发人员正围着一辆和风驰大楼里材质相似的1:1汽车模型,是姚牧羊没见过的车型。   她想起宋遥遥说的即将发布的新产品,问道:“是风驰E5?”   池遂宁摇摇头:“不,是E6。”   姚牧羊有些惊讶:“E5还没发布,E6就已经做出来了?”   池遂宁笑了:“油泥模型只是设计阶段,能更准确地进行3D建模和测试,最快明年才能上市。如果刚才你拍的是它,就不是进保安室那么简单了。”   她心有余悸:“你们公司的保安这么警觉,难道真的有对家会来偷情报?”   “有过,E3在发布前被自媒体偷拍,最终我们重新改了设计。”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姚牧羊经历过改审计意见,只是纸面工作就压得整个项目组喘不过气来,她能想象,从头改一辆车的设计有多难。   “我听说E5是池总亲自操刀设计的。”   “那是谬传,我只是画了外观设计草图,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做。”   “你的专业不就是机械工程吗?”隔行如隔山,姚牧羊本以为,他去搞审计是一时兴起,继承家业才是回归老本行。   “我当时学习的方向并不是汽车。走吧,我带你去新闻发布厅看看。”   姚牧羊忽然想起,她搞砸的那次毕业典礼上,明明听说他已经直博了,不知怎么后来又去了六大会计师事务所。   她没有追问,只是惊讶道:“你们还有自己的新闻发布厅?真是财大气粗。”   池遂宁摇摇头:“自己用效率太低。这里的旧厂房风驰留了一部分自用,其他的改造成了产业园,租给高新技术企业。新闻发布厅、篮球场、健身房算是配套设施,和创收来源。”   姚牧羊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们每年都有稳定的其他业务收入,原来副业是做地主,赚睡后收入。”   “还说没看过财报?”   她吐了吐舌:“看过一丢丢。”   新闻发布厅的设计也很特别,在整个厂房外面罩了一层玻璃幕墙,映着建筑后面高耸的烟囱,和卢浮宫外的金字塔异曲同工。   两人并排坐在观众席中央,看着台上巨大的屏幕,姚牧羊忽然想起新闻里的影像,他镇定自若地出席高峰论坛,在世界顶尖的企业家中间谈笑风生。   和他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几天,一起讨论生活起居,她差点忘了,他们本是不同世界的人。   “在想什么?”池遂宁转头看她。   “我们坐在这儿,像在看电影。”   “你喜欢什么电影?”   “我当然喜欢腻腻歪歪的爱情片,不过这里好像更适合科幻片。”   只有在科幻片里,不同世界的人才能相遇。   话音刚落,舞台上的灯光忽然全部熄灭,偌大的发布厅一片漆黑。   姚牧羊吓了一跳,下意识抱起双臂,手指紧紧箍在胳膊上,呼吸也急促起来。   几乎同时,身边的人把她揽到怀里,微凉的手掌覆在她攥紧的手指上,低声说:“别怕。”   她深吸一口气,悄悄地卸了力,才感觉到手臂火辣辣的疼,背后的温热也愈发清晰。   “停电了?”她特意停了几秒开口,声音还是有些发颤。   “应该不是,我去看看。”池遂宁在她手上轻轻拍了两下,然后站起身。   背后包裹着的温暖撤去,姚牧羊心里一空,下意识要抓住什么。在反应过来以前,她已经抓住了池遂宁的西装下摆,并且摇了摇,带着乞求的意味。   她赶紧撒开手:“嗯,你去吧。”   池遂宁却坐了下来,点亮手机上的手电筒,递到她手里。   无尽的黑暗中,自己握着一束光,身边坐着一个人,就无所谓害怕了。   “估计是在为明天的发布会调试设备。”   “明天?”姚牧羊惊得转过身来:“我今天来是不是给你添乱了?”   刺目的光照在池遂宁脸上,他闭上了眼睛,却没有伸手去挡。强光之下,他墨黑的浓眉与冷白的肤色对比愈发明显,美得令人心惊。   姚牧羊赶紧捂住光源,一叠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黑暗里,她的心跳一声重过一声,和手里的光一样,根本捂不住。   作者有话说:   池遂宁:丢脸,我有经验。   牧羊女:让别人丢脸,我有经验。 第26章   台上的灯忽然悉数亮起, LED大屏上显出“风驰汽车产品发布会”几个大字,背景是一道流畅的轮廓曲线。   整个发布厅亮如白昼,姚牧羊手里的那一点点光顺理成章地隐了身。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坐的是媒体席,椅背上贴着电视台的名签。   一个员工拿着遥控器蹦蹦跳跳上台,发现了观众席的人,大声质问是谁。   眼下正是发布会前夕的紧要关头,若是提前泄了密,产品发布也就成了笑话,因此公司上下都防范严密。   “是我。”   那人看清是老板,赶紧跳下台:“池总,我正在等您彩排呢,设备刚调试过,一切正常。”   姚牧羊站起身:“你忙吧,我先回去了。”   池遂宁伸手拉住她手腕:“你等等,你先出去。”   话是对两个人说的,语气毋庸置疑,后者乖乖听了话,前者却在讨价还价:“Oliver是不是跟你有仇,非挑今天给你捣乱,我要是知道你明天开发布会,就不来了。”   池遂宁没有松手,仰头问她:“你明天要不要来?”   “明天……”   “是周末。”   “对,是周末。”她路被堵得死死的,无意义地重复了一遍。   “明天对风驰很重要。”他眼睛很亮,手掌很暖,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她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保持理智:“我不来了吧。”   “好。”他答应,却没有放手,显然在等她的理由。   “明天的焦点应该是风驰E5,不应该被绯闻抢了风头,不然对你……对风驰不公平。”   哪怕产品做得再好,企业家上头条也往往靠的是和女明星的绯闻,或者离谱的男女关系。上次校园一吻,她都没露脸,就引起轩然大波,可见大家对池遂宁的桃色新闻多么热情。她今天见过了一辆车从图纸到整车的过程,便不忍心这么多人的努力被辜负。   “知道了。”池遂宁就着她的手站起来,屏幕上出现一辆汽车的侧影,闪着幽蓝的光。   “这就是风驰E5。”   “明天我会开一辆真的E5,从LED屏前穿过,停在这个位置。”他手撑高台跳了上去,坐在舞台边缘,拍了拍地面。   池遂宁长腿垂下来,背后是巨大的屏幕,笼罩着E5的光晕,和她讲着它的每一项参数,眼睛亮得像个少年。   极具科幻感的幻灯片在他身后一张张地过,自重、轴距、马力这些名词她一概听不懂,但她明白了池遂宁在做什么——他在和她分享自己重要的时刻。   短暂的不可置信过后,是巨大的惊恐。   这样郑重地对待、真诚的分享,是她从没体会过的。即便是和许澍最浓情蜜意的时候,他也不屑和她解释自己的人生规划,只是让她听话。   她忽然想,如果六年前她没有搞砸他的毕业典礼,如果她那时坐在观众席而不是后台,也许就能早几年看见他意气风发的样子,然后躲得远远的。   也就不必在此刻,如此惊慌失措。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她只能焦灼地看着台上闪闪发光的人,然后落荒而逃。   **   黄微粒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听完事情的经过,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然后你就跑了?还是尿遁?”   姚牧羊点点头:“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了,而且孕妇真的很难控制。”   “我不理解,你到底怕他什么啊?”   “我怕他喜欢我。”   黄微粒更加不理解了:“反正你俩都结婚了,那不是正好吗?先婚后爱,小说里很流行的。”   姚牧羊把脸埋进掌心:“可我们是要离婚的。”   “不离婚不就行了?”   她从来没想过还有这种可能性。分道扬镳,混乱不堪,始乱终弃,这才是她熟悉的结局,可如果好好在一起呢?   那就是无穷无尽的担忧,患得患失,不知道结局哪一天才来,会以怎样不堪的方式出现。   当初许澍和她说分手,她的确难过了好一阵子,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这一刀砍下来,虽然流了一地血,但也比刀锋日日悬在头顶好过些。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走入一段男女关系,每每有男人示好,她就一溜烟儿跑了。   建立关系,就难免会期待,会依赖,而这些在分开的时候,都是反噬在自己身上的切身之痛。   黄微粒见她一脸纠结,安慰道:“算了别想了,要不你到我家住几天,就当放个假。”   姚牧羊点头如捣蒜,生怕她反悔:“多谢收留!”   假期的意义在于躺着。   第二天上午,姚牧羊抱着一碗车厘子,窝在沙发里美美追剧。正看到激动人心的吻戏,黄微粒忽然夺走了遥控器,换到了风驰新车发布会直播。   男主角的绝美侧颜换成了池遂宁的脸,他迈着逆天长腿从一辆幽蓝的风驰E5上下来,面容沉着,五官却锋利夺目。   “啧,池总这脸,这腰,这腿,真是绝了。”黄微粒忍不住赞叹。   “我好不容易躲到你这儿,咱能不看他吗?”   “寄人篱下就没有选择权,我得密切关注客户的业务发展。再说了,吃人的最短,你以为你吃的早饭和水果是谁送来的?”   姚牧羊被嘴里齁甜的樱桃酸了牙:“你告诉他我在你这儿了?”   “我这是帮你解围,你带球跑了,池总全城通缉你怎么办?当然了,我的年终奖还得靠他……”   “我第一次听见有人把卖友求荣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她放下水果碗,气鼓鼓地躲进了卧室,然后把手机静了音,点开了直播。   现场直播没有字幕,只能看见池遂宁舒展大气的动作,和一张一合的嘴唇。没了声音的干扰,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张脸上。   她从小就知道,世界是不公平的,但认识了池遂宁,她才知道竟然如此不公平。众生皆苦,偏偏有人生在罗马,长得还像女娲毕设,让人不服气都不行。   忽然门口一阵脚步声,姚牧羊赶紧熄了屏幕,随手拿了一张宣传页盖在上面。   黄微粒探了个头进来,瞧见她手里的册子,笑道:“怎么看起养老院广告来了?就算你要和池总离婚,也不至于这么未雨绸缪吧,你肚子里还有一个给你养老的呢。”   姚牧羊把手机往里藏了藏:“赵女士不肯回慈城,我打算把我外婆接过来。最近看了一圈,才知道京城好一点的养老院床位这么紧张。”   “那可不?前两年保险公司的养老院保费300万就能进,现在已经涨到500了,还得是趸交。你让池总帮你呀,只要他开口,别说床位,疗养别墅都能现给你盖一座。“”   姚牧羊紧紧捂着宣传单,面露难色:“我跟他不熟。”   “睡在一张床上的人,写在一个户口本上,还不熟?”   “纠正一下,我俩只是在一个结婚证上,不是在一个户口本上。”   黄微粒把果盘在她面前放下,目光高深:“抠这个字眼,有意思吗?别藏了,新车发布会已经结束了。”   姚牧羊把手机攥在手里,有些心虚:“我又没看。”   话音刚落,手机震了起来,池遂宁三个大字十分醒目。   “啧啧啧,刚开完发布会就给你打电话,真黏人,终究是我多余了。”   黄微粒走后,姚牧羊抓着手机在房间里转了三圈,还是没想好该怎么解释昨天的不辞而别,只能硬着头皮接了电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没想到,池遂宁根本没提昨天的事:“我要去慈城,要不要一起?”背景音很嘈杂,似乎有欢呼声。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   “现在。”   “可是我周一还要上班。”   她觉得这主意根本不可能实现,慈城距京城两千里,没通高铁,直飞航班一周只有三趟。   池遂宁像是猜透她心中所想:“明天下午送你回来,下周等你上了项目,双休就难了。想去的话,我派人去接你。”   她没再犹豫:“想去,我想去。”   错过了这次顺风车,她不知何时才有空回去。   当司机把她送到私人飞机舷梯口时,姚牧羊没十分见过世面地掏出手机来了个十连拍,然后才颤颤巍巍爬上台阶。   一进门,一个温柔的小姐姐扶她坐下,示意她把手腕伸出来。   姚牧羊不明所以:“私人飞机的门票也是手环?”   隔壁座位纸张哗啦啦地响,池遂宁的脸从文件里露出来,声音又冷又沉:“看来姚小姐这几年没少去夜店快活啊。”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第27章   池遂宁对姚牧羊的称呼又变成了姚小姐,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姚牧羊虽然在娱乐活动这件事上理直气壮,但昨日的行为确实不太礼貌,于是耐着性子解释:“我怀孕后连live house都没去过,池总放心,我很重视胎教的。”   池遂宁又抖了抖手里的纸张,目光转回文件上。   小姐姐给她的手腕戴上血压计,她才明白是健康检查。   她压低了声音:“私人飞机的乘务员都要学这么专业的技能吗?”   “我不是空乘,是随行医生,池总吩咐我这两天寸步不离跟着您,关注您的健康状况。”   姚牧羊心里一软,看向池遂宁,他神情专注,正目不转睛地看文件。   虽然还没有想好解释的话术,但她觉得自己至少该道个歉,于是走到他身边,迟疑着开了口:“池总,昨天我……”   “抱歉,昨天我太忙了,忘了安排人送你回去。”   道歉的话被人抢了先,责任也被揽到了对方身上,她心里反而更加过意不去,站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   池遂宁指了指身边的座椅:“坐好,要起飞了。”   宽阔的沙发座很舒服,坐上去终于有了支点。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姚牧羊决定奉上真诚的赞美:“刚才的发布会我看了,车我不太懂,但你挺帅的。”   池遂宁似乎挺受用,放下了文件,露出一整张帅脸:“是吗?”   她拼命点头:“网上都说池总露脸,给风驰节省了一大笔宣传费,还说E5有望成为风驰新一代变革性的旗舰产品。”   下属早已向池遂宁汇报了舆情分析,也汇报了E5不断增长的订单数量,发布会一结束,几位高管就在后台嚷着要庆功。那群人七嘴八舌聒噪得很,汇报内容远不如姚牧羊让人心情舒畅。   他闭目靠在座椅上,唇边拢了一丝笑意:“可我昨天担心得一夜没睡。”   姚牧羊有些惊讶:“池总见过那么多大场面,还会紧张?”   在她印象里,他永远冷静周全,和外国政要、商业巨擘、新闻媒体都能谈笑风生,没想到也会为了一次公开亮相而紧张。   “当然会。”   他见惯了大场面,却没有哄过胆子这样小的人,每次他一靠近,平日张牙舞爪的人就变成了惊弓之鸟,离远了怕疏远,离近了又怕惊吓,怎么能不紧张?   姚牧羊由衷称赞:“你可真厉害,我一点都没看出来。如果是我站在台上,怕是要吓趴下,当初我第一次去六大面试的时候,紧张得头也不敢抬,被Oliver笑话了好几年。”   池遂宁睁开眼睛,目光颇为不满:“他凭什么笑你?”   “第一轮面试他是我的面试官呀。”   “你头都不敢抬,面试官长什么样子倒记得清楚。”   姚牧羊摇了摇头:“我哪能记得,是Oliver告诉我的,他在我的面试单上签字,还得了公司补助呢。他当年问的问题好刁钻,我回答得乱七八糟,本来都不抱希望了,后来HR通知par面的时候,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池遂宁似乎被勾起了兴趣:“都问了你什么问题?”   往事不堪回首,姚牧羊现在说起来还觉得丢脸:“我的英文名也是E开头,所以简历上的邮箱名是EYao,简单好记又专业,他竟然问我是不是走错了,应该出门左转去EY面试。”   池遂宁沉吟片刻:“有没有可能,他是想缓解一下你紧张的情绪?”   “也许吧,但他完全起了反作用,我一紧张就话密,跟他说了大实话,EY的笔试我没过,所以来了六大。”   “其实你答得也不算太差,至少很诚实。”   姚牧羊婉拒了他的好意:“谢谢池总,但你不用安慰我了,不合时宜的诚实就是虎。”   “他还问了你什么?”   姚牧羊越说越气:“问我期末周一般复习到几点,这是什么问题?难道我长得像平时逃课临时抱佛脚的学渣吗?”   池遂宁抿了抿嘴角,把笑意压下去:“难道你不是?”   她轻咳两声:“我巅峰时候也拿过三等奖学金的……”话说出口又觉得有点上不了台面,毕竟身边这位是年年拿国奖的,“总之,大学生谁还不是期末周每天只睡三小时。”   “有没有可能,他是在提醒你审计师工作辛苦,经常要熬夜加班?”   “我还用他提醒?我学的就是会计,成百上千个学长学姐在事务所搬砖,哪家公司的pantry有巧克力蛋糕我早就打听清楚了。”   池遂宁愣了一愣:“他又不是学会计的,一时没想到也正常。”   Oliver好像说过,他学的是市场营销。姚牧羊忍不住笑了:“真羡慕你们男孩子的友情,这么护短。不过他倒是教了我一个很有用的工作技能,让我受益匪浅。”   “愿闻其详。”   “有事找领导,天塌下来他顶着。不知道他当初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日后就真的会给他捅篓子。”   池遂宁扬了扬眉:“他会这么说,自然是做好了准备。他挣得比你多,就该解决更大的问题,这是他应该做的。”   “对对对,他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那次经理面试,面试官总不按常理出牌,到最后终于问了一个常规问题:如果遇到困难,你一般会怎么做?   姚牧羊好不容易押中了题,滔滔不绝地说着准备好的答案——迎难而上的决心、解决问题的方法论和百折不挠的毅力。   可面试官并不满意,不依不饶追问:“如果你无论怎么努力,都解决不了呢?”   姚牧羊一时无措,攥着拳想了又想,答道:“那就扛着,再难也总会过去的。”   这是她的生活经验,扛不住就硬抗、死扛,日子总能过得下去。不然又能怎样呢?哭爹喊娘,求爷爷告奶奶,还不如求神拜佛管用,至少能图个心安。   可是他告诉她,这样是不对的。   “如果你遇到努力也解决不了的困难,说明那个困难不是给你准备的。你要做的是找到你的上司,说明情况,让他来接手。”   “可是……”   她困惑不解,公众号里的文章可不是这么说的,上面说的是,老板请员工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制造问题的。   “你的上司挣得比你多,职位比你高,就是为了解决更难的问题的。明白了吗?”   姚牧羊当时似懂非懂地点了头。直到后来入了职,遭受了社会的毒打,她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职场上尽力就够了,拼命大可不必。   她托着腮:“这么看来,Oliver人也蛮好的,还教我怎么PUA领导。要不怎么能跟池总做朋友呢?”   池遂宁也被她发过好人卡,当时十分气闷。可现在这张本该属于自己的好人卡被发给了别人,他更生气。   他用文件挡住脸,声音闷闷的:“我睡一会儿。”   姚牧羊想起他彻夜未睡,赶紧收了声,起身想关上遮光板。才刚站起来一半,就被池遂宁抓住了手腕:“坐好,还没到平流层。”   “哦。”她依言坐了回去,他的手却没有离开,仍然覆在她手背上,干燥微凉。   怀孕以后,她的体温就比平常高了半度,常年冰冷的指尖也有了温度,现在被人握在手里,更觉得燥热。   姚牧羊另一只手在脸侧扇了扇风,轻轻唤了一声:“池总?”   没有应答,只有平稳的呼吸声,一句话的工夫,竟然睡着了。   私人飞机空间宽阔,并排的两张座椅隔了不近的距离,这绝不是个舒适的入睡姿势,若非他身高臂长,这甚至是个难以完成的动作。   她小心翼翼地捏住池遂宁的手掌,想要复归原位,但还没托起来,就惊扰了睡着的人。他的手倏地收紧,脸也侧了过来,文件夹应声落地,露出微蹙的眉心。   姚牧羊这下两只手都被禁锢住,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不敢再折腾,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安静了没一会儿,又觉得无名指被什么东西硌着,十分别扭。   凑过去一看,原来是池遂宁手上的婚戒。   没想到他还戴着。   那枚戒指她只在领证当日应景戴过一会儿,就丢到不知哪里去了,可他却老老实实戴到现在。   公司传闻世上没有Eric Chi做不好的事,看来是真的,就连这个荒唐的丈夫,他也扮得这样认真。   不知道他的指环内圈,是不是也刻着一个日期?2016.06.21。   如果那一天,她没有接受许澍的“好意”,而是自己去向池遂宁赔礼道歉,如果他们不是在酒后欢场相遇,如果她还保留一点点爱人的勇气……   无数个天马行空的“如果”里,姚牧羊睡着了。她没有做梦,因为“如果”根本不会发生。   醒来时,飞机已经开始降落,池遂宁正低头捡散落一地的纸页。他听见动静,抬眼看她:“抱歉,刚才拘着你了,是不是没睡好?”   姚牧羊的双手终于解放,痛快地伸了个懒腰,手背凑到眼前时,发现无名指上被硌了一圈红印。   她揉了揉眼睛,突然发现地上有一张熟人的脸:“这不是卢英才吗?”   池遂宁捡起照片:“你认识卢市长?我这次来慈城,就是来和他谈投资的。”   姚牧羊挠挠头:“我一个遵纪守法的小市民,哪能认识这么大的官儿?不过……我小时候打过他儿子。”   作者有话说:   池总:有没有可能,邮箱名不用区分大小写?   牧羊女:但我的名字必须大写!   池总:算了,反正以后有事我兜着。   牧羊女:呵呵,是谁画完饼就连夜辞职跑了? 第28章   慈城很小,姚牧羊小的时候,整个城区就一所公立小学。她暴打卢英才儿子这事儿,也算是一桩新闻。   她那会儿长得又瘦又小,但打起架来又狠又猛,班上同学都不敢惹她。偏偏小卢同学仗着父亲是大企业的中层干部,又知道点儿姚牧羊父母之间的纠葛内幕,成日在她面前蹦跶叫嚣。   她不堪其扰,终于出手了。   “你打赢了吗?”池遂宁问她。   “当然了,我用班里的铁皮垃圾桶打破了他的头,还有半颗门牙。”   “真厉害。”他脸上的自豪不像假的,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些过节会否影响他的生意。   好汉不提当年勇,那是她最后一次打架,也是她横冲直撞少女时代的终结。   她虽然打赢了,外婆却要为此取出本该用于养老的私房钱,弯下了她挺拔了一辈子的腰杆,听了许多她那个年纪本不必听的难听话。   “总之,你和他谈生意,千万别说你认识我,听说有权有势的人都记仇。”   池遂宁叹口气:“本是为了拉进和慈城的关系,才带你来的,早知如此……”   姚牧羊也叹了口气:“都怪我没用,没能在慈城广结善缘。”   事实上,整个慈城都看过他们家的笑话。   赵小山年轻时靓绝慈城的三百公里海岸线,青年男子无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可她行为不拘小节,成日流连舞厅,最后便宜了一个外地人。   姚远峰丰神俊朗,名牌大学毕业后进了全国知名的大企业,却因年轻气盛得罪了上司,一路从京城贬到外省,又从省城流落十八线小城。   两个人一拍即合,电光火石,没几天就擦枪走火,未婚先孕,让乡亲们看了第一场笑话。婚后两人长年累月日夜吵架,又给大家的饭桌添了谈资。   不过最精彩的,还是姚远峰忽然调回京城,没几天就和赵小山离了婚,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一时间流言甚嚣尘上,直到后来他飞黄腾达,名字人们渐渐不敢轻易提起,议论才平息。   赵小山也很快潇洒地走了,去深市做生意,去港城傍大款,去南洋丢色子,各种说法都有,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哪讨生活,只知道她今年衣锦还乡,下一年又落魄归来,起起落落,精彩绝伦。   而姚牧羊在这儿生活了十八年,才终于离开。若非外婆还在这儿,她一辈子也不想回来。   飞机降落,空气里带了海风的湿咸。   刚上大学时,同学听说她在海边长大,都十分羡慕。可她只记得,家里的墙壁年年返潮,头发怎么洗都好像带着盐粒儿——她也不是不喜欢海,只是憎屋及乌。   “祝你商谈顺利,马到成功。”   “你去哪?我送你。”   姚牧羊笑了:“这里可是慈城,我不尽地主之谊就罢了,哪有反叫你送我的道理?”   池遂宁没有坚持:“那你自便吧,但是要让陈医生跟着。”   “哦。”   “那是陈医生的专车,去吧。”   “啊?”   陈医生挽上她的胳膊,带她上了车,边走边感叹:“池总真是大忙人,陪你回娘家还要谈生意。”   姚牧羊笑笑:“他的日程是早就定好的,我来慈城是今天一时兴起,顺路而已。”   陈医生一脸疑惑:“不对呀,池总周一就联系了我们医院,说要安排一位随行医生今天出差。”   “周一?”   周一的前一天夜里,她就着阳台的朦胧月色,告诉他自己的老家刚巧在慈城。   **   养老院临着海,院里有几棵高大的香樟树,洒下片片浓阴。   姚牧羊在前台登了记,问道:“最近有人来探访她么?”   护工拿出访客记录,一整排密密麻麻的潦草签名,都是赵小山。她每隔几天就要来一次,有时甚至一天来两次,最后一次是两周前,她离开慈城的那天。   护工一脸为难:“姚小姐,其实我们希望您劝劝您母亲,不要带着情绪来。她来得比谁都勤快,但每次来都和老太太吵架,其实老太太已经记不得人了,能和她吵出什么来呢?这里的老人都需要静养,如果她总这样,我们就不敢让她进门了。”   “我会和她说的,辛苦你们了。”   姚牧羊合上记录本,心情复杂。赵小山撒泼的功力她是知道的,以前她每次回家,也总是对外婆又哭又闹。外婆性子温和,总是敛了眉目不说话,等她发泄完,再给她倒一杯水。   后来,外婆的记性越来越差,经常忘了炉上的烧的水,锅里烧的菜,甚至回家的路。高二那年,赵小山回家过年,外婆在门口看了她半天,问姚牧羊那人是谁。   那天赵小山摔了家里所有能摔的东西,质问她凭什么最先忘了自己。但没用多久,纠结这些就没了意义,因为她渐渐忘了外孙女、早逝的丈夫以及她自己。   外婆正在树下纳凉,衣服和头发都很整齐,目光平静。   姚牧羊想,或许都忘记了也好。她亲眼见过她逐渐忘记的痛苦,无论写多少纸条留多少录音都无济于事,每天醒来,自己的世界就又缺失了一部分。   她小心翼翼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笑着问好:“外婆,你吃过饭了吗?”   外婆目光茫然:“饭?”   护工在旁边搭腔:“午饭还没吃呢,不过老太太早上胃口好,吃了一整碗面条。”   姚牧羊握住她枯瘦的手指:“你好厉害呀,以后每天都要乖乖吃饭,好不好?”   外婆咕哝一声,点了点头。   她陪着外婆吃了午饭,睡了午觉,又在院子里散步。她挽着她的胳膊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京城?我带你去看城墙,看宫殿,还有后海冬泳的老头儿。”   外婆忽然一把推开了她,拼命摇头尖叫:“不走!不走!等小山!”   姚牧羊怔愣了一下,紧紧搂住她的肩,轻声哄着:“小山在呢,她也在京城,会来看你的。”   外婆渐渐平静下来,抬头看她,语速迟缓:“你是……小山?今天怎么……不叫妈妈?”   姚牧羊眼底一热,险险滴下泪来,她揩了下鼻尖,下巴搁在外婆的肩上:“妈妈。”   她已经太久没有叫过这个称呼,久到陌生,久到语调奇怪。   外婆抬起手,在她背上无甚力气地拍了两下:“别……生下她,那个男人……靠不住……”   她忘记了所有经过,却还记得提醒女儿别生下腹中的孩子。姚牧羊的长发挡住眼睛,肩膀细细地颤了几下,她唯一视作家人的人,也不曾期待过她的出世。   再抬起头来,她又是一副笑脸:“我结婚了,他对我很好,给我无限额的信用卡,让我住大房子,还送我来看你。我做了计划,存了教育基金,会好好把孩子养大的。我会让她选喜欢的专业,给她存钱买房,找男朋友必须要过我这一关,你说好不好?”   外婆听得似懂非懂,回应了她一个懵懂的笑脸。   离开的时候,已经临近日暮。   姚牧羊把厚厚一沓缴费回执塞进包里,转向陈医生:“今天辛苦你陪我一天,我好久没回来了,家里不好开火做饭,我请你下馆子吧。”   陈医生抿嘴偷笑,指了指门口:“池总说了,我可以下班了。”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池遂宁站在门口,背靠赤金云霞与猎猎海风,像从油画中走出来。   他不知何时换了休闲的装束,摘了眼镜,穿着材质柔软的墨绿色衬衫和白色长裤,霞光柔和了他脸上凌厉的轮廓,多了几分温柔神色。   “你怎么来了?”   “接你吃饭。”   “需要携女伴的应酬?”   “我忽然想到,某些人是不是该尽一下地主之谊?”   姚牧羊反应了一下,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点了点头:“我的确应该请客。”   池遂宁看向门内:“作为报答,我是不是该进去探望你外婆,向她赌咒发誓会好好对你?”   她低下头,努力笑了一下:“不用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还把我认作她女儿。她上次见女婿,可是举着菜刀去的。”   向来待人有礼的外婆,竟然会拿着凶器闯进姚远峰的公司,让时年五岁的的姚牧羊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我有一个朋友……”   他刚开了个头,姚牧羊就打断了他:“不用了池总,这是我的事,我已经麻烦你太多了。”   池遂宁微微俯身,视线与她平齐:“这是我们的孩子的事,我希望它出生的时候,能多一个家人在身边期待它的到来。我只是想给你介绍一家你能负担得起的养老机构,记得你上午说的吗,遇到困难要找赚的比你多的人。”   “那是工作小技巧,你又不是我上司。”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人真会现学现卖。   “这是普世方法论,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他直起身,用手比量了一下二人显而易见的身高差。   姚牧羊不服气地踮起脚,奈何穿着平底鞋,拼尽了全力还是只能到他的下巴,只好悻悻地站平,伸手覆住自己小腹:“池总,你真的期待它出生吗?”   “当然,我希望她长得像你,记性像我。”   姚牧羊想了一想,噗嗤笑了:“没错,长得像你太吃亏了。”   “嗯?”池遂宁以为自己听错了。虽然他从不在意自己的长相,但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质疑过他的美貌。   “你其实是个好人,但长得祸国殃民,感觉脾气不太好。”   掐指一算,这是姚牧羊发给他的第三张好人卡了。 第29章   姚牧羊为了报答池遂宁,决定请他去慈城最贵的饭店吃饭,并且刷自己的卡。   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池总却并不满意:“中午和卢市长就在那里吃的,难以下咽。”   姚牧羊犯了难:“十八线小城市水平有限,要不先凑合一顿,回京城我再重新请你。”   池遂宁扶着方向盘,转过头来:“我听说你五岁就会做饭。”   这一下点醒了她,《红楼梦》里,刘姥姥进大观园打秋风,带的也是自己种的瓜果蔬菜——穷人拼不起财力,只配做手工,毕竟“真诚”是第一位的。   “会倒是会,只是不知道我家有没有交燃气费。”   爬上逼仄的三层楼梯,果然如姚牧羊所料,门上贴着好几张缴费单。她早已见怪不怪,只要不断水断电,赵小山能让这些单子在门上贴一年,直到她年底回家。   她一张张撕下来拢在一起,掏出钥匙开了门,客厅灯光大亮,想是主人出远门时忘了关。   姚牧羊拿开沙发上散落的衣物:“这次慈城之行您辛苦了,饭店的菜难以下咽,我家的沙发难以落座。你等一下,我下楼买点菜。”   池遂宁叫住她:“我去,楼道太黑了。”   “你知道在哪买吗?知道小油菜什么样的嫩吗?”   这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那我和你一起。”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年久失修不太灵敏,池遂宁打开手电筒走在前面,朝她伸出手。   姚牧羊迟疑了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衬衣是休闲款式,材质轻软,摸上去凉凉的很舒服,就是袖扣有些硌人。   她忍不住用手指拨弄了两下,就听见前面的人语带戏谑:“你想把这个也揪掉?”   “也”字里似乎有怨气,看来他很喜欢自己的那对袖扣。   她拍了下脑门:“我都忘了,上次那个还在我包里放着呢,我等下拿给你,颜色正衬你这件衣服。”   这一下拍得用力过猛,直接把楼道里的灯拍亮了,昏黄的灯光映着她发红的额头,有些滑稽。   池遂宁关了手电,却没有抽开手腕,拧着眉叮嘱:“在楼梯上稳当点。”   姚牧羊还在自顾自道歉:“不好意思啊,我早就想还给你的,但当时你好像因为什么原因没要,然后我就给忘了。”   池遂宁气笑了:“你这记性,是怎么考上理工大的?”   “受刺激了呗,当时我一门心思想去京城上大学,班主任坚称我肯定考不上,气得我埋头苦读了整整一年。”   “那我倒是得谢谢他。”   迈下最后一级台阶,姚牧羊松了手。   门外晚风猎猎,和京城夏日是完全不同气候。   小区门口的菜摊还摆着,但这个时间,已经买不到新鲜的海味,蔬菜瓜果也都是被挑剩下的,萎靡不振没有生机。   她正要弯腰拣几个能入眼的,却被身边人眼疾手快捞了起来:“你说要哪个,我来拿。”   眼见着一身华贵的人蹲在了地上,听她的指挥在一堆菜叶中挑挑拣拣,没有一点脾气。   成日签上百亿大合同的手把一个土豆举到她面前,她皱眉看了看,嫌不够周正摆了摆手,于是他又认命地蹲下去。   菜摊老板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然后和姚牧羊说起了难懂的方言。   她看了池遂宁一眼,捂着嘴笑,也说起了家乡话。   慈城在江南,但海水滋养的土地比湖畔江边多了几分爽朗,所以慈城话听起来虽比北方话软糯,却一点也不拖沓。两人都笑意盈盈,像是在笑话他。   回去的路上,池遂宁问她和老板说了什么。   “她说你又帅又听话,一看就有钱,是个好对象。只可惜听口音是个外乡人,不然就完美了。”   “那你怎么说?”   “管他是哪里人,结了婚就就是屋里人。走吧,进屋吃饭。”   他垂眸一笑,什么虎狼之词都敢说,动真章时拔腿就跑,也不知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   许是沙发实在落不了脚,池遂宁挽起袖子,自告奋勇进厨房打下手。   姚牧羊拿过一根茭白:“池总猜猜,咱们吃它的哪部分?”   葱吃葱白,莴笋吃笋,芹菜吃茎,他自信满满道:“下面那部分。”   姚牧羊挑了挑眉,把茭白递过去:“没想到你这么博学,交给你了。”   池遂宁拿在手里观察了一阵,手起刀落,横着砍掉了上面的绿叶。   “没想到你也有做不好的事。”姚牧羊抢回茭白,拿在手里前后各划一刀,轻轻巧巧剥掉了外皮。   她做起菜来行云流水,一心多用,这边爆香那边下面,若不是只有两眼灶,恨不得八个菜一起炒。自外婆病后,渐渐做不了饭,她每天放了学急匆匆买菜做饭写作业,练就了这一身实用主义本领,菜虽然不花哨,但胜在快手。   厨房里充满烟火气,池遂宁毫无用武之地,在一旁做甩手掌柜,本想说几句夸赞的话,心里却漫上一丝疼,一时开不了口。   几盘家常小炒陆续上桌,两人面对面坐着,氤氲的热气横亘两人中间,就像一对因爱结合的寻常夫妻。   姚牧羊见他若有所思,笑道:“现在信了吧,我根本不需要做饭阿姨。”   “厨房油烟大,还是让阿姨做吧。”   “难道刚才不是您要求我做的?”   “是,你做的很好,以后别做了。”   姚牧羊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也不至于那么难吃吧?”   池遂宁低头饮汤,丝瓜蛋花汤是极寻常的快手菜,却比他喝过任何山珍海味都暖胃。   “很好吃。”   姚牧羊只当他客气:“我第一次去你家时,被桌上的菜吓了一跳,还以为进了御膳房。我知道你吃惯了精致的,这些不入流的只能算糊口。”   池遂宁放下筷子,摇了摇头:“我母亲是粤城人,向来讲究吃食,但她连鸡蛋羹都不会做,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家里的饭菜。”   姚牧羊环视四周,这间几十年的老楼房,乱七八糟,潮湿背阴,墙上全是陈年打斗的痕迹,以至于后来家里连个瓷碗都不敢买,全都是耐摔打的。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一点也不像个家。   她把矿泉水倒进玻璃杯,朝对面的人举起来:“菜虽然不怎么样,但我真的很想谢谢你。这孩子我一开始不想要,后来又想留下它,翻脸比翻书还快,你都接受了,还帮了我许多忙。池总,我敬你一杯。”   这番话像极了酒场上的逢迎,偏偏语气十分真诚。   一声脆响,池遂宁的杯口碰上她的:“这是我应该做的,池太太。”   饭后,他端起碗碟,一本正经道:“洗碗我会,真的。”   “可这不是待客之道。”   “一人做饭,另一人洗碗,不都是这样分工吗?”   她没有再坚持,拿过门口的缴费单,一张张扫码付了钱,然后打电话给附近的酒店,问还有没有房间。   池遂宁十分警醒,立刻关了水龙头探出头来:“你不住这里?”   “不住。”   “正好,我给你订了房间。”   她晃了晃手机:“我也订了。”   池遂宁擦干手上的水,点头道:“好,那我打电话让陈医生搬到你那去住,她这个时间应该还没睡。好在慈城不大,她也就一件行李,我派司机送她过去,费不了多少事。”   姚牧羊赶紧按住他:“别,千万别,别折腾了我去就是。”   池遂宁订的酒店是海景房,陈医生就住在她隔壁。   床很软,可她醒得很早,就着熹微的晨光看了一阵潮汐,忽然有些蠢蠢欲动,想去踩一踩细碎的浪花。   慈城虽然靠海,但没有细软的海滩,全是粗糙的砂砾,所以游客并不多。清晨人就更少,海里飘着零星的渔船,岸边就只有她独行。   都说海有治愈的能力,可她在这儿住了十八年,经历了无数糟心事,却从来没想过要来海边坐一坐。回忆起来,大概是从没有过这样悠闲的时刻。   她饶有兴味地看小螃蟹横着脚乱走,忽然起了兴致,脱了鞋跟在它后面,上上下下左右左右,终于到了海水里。海水还带着夜晚的凉意,在脚腕处摩挲很是舒服,她提起裙摆,又往前走了几步。   “姚牧羊——”   忽然背后有人大声叫她,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双脚就离了地,一双坚实的手臂把她牢牢抱在怀里,转身上了岸。   她试图挣扎,身体却动弹不得,只有手在乱挥。   “老实点。”那人低声喝她。   她动作一顿:“池遂宁?你疯了?放我下来!”   池遂宁不仅没放,还腾出只手来,把她的手臂也禁锢住。他一言不发,下颌线紧绷,目不斜视地抱着她往前走。   姚牧羊自知拧不过他,只能扯着嗓子叫唤:“大早上的,这是闹哪一出?你再不放我下来,我要喊了!”   一直走到马路上,池遂宁才把她放下来:“这话该我问你,你闹的是哪一出?”   姚牧羊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她怕他再发疯,警惕地退后了两步,才发现他头发上凝着水珠,身上穿着背心睡裤,鞋子干脆没有。   “你这是……”   池遂宁低头看了一眼,神色僵了一僵,然后又皱起眉:“别打岔,先说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姚牧羊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然后指着远处的海平面:“你不会以为我要跳海自杀吧?” 第30章   池遂宁顺着姚牧羊的手指看过去,朝阳在海面洒下一片碎金波光,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目光转回姚牧羊脸上,也是一片岁月静好,和一些惊魂甫定,还有一点忍俊不禁。   “你不是想不开?”   “当然不是。我还有五百万巨款没拿,还有个孩子没生,马上就能升职加薪,我为什么想不开?”   是这个道理,原来是自己关心则乱。   他每天五点准时起床,以往姚牧羊还关着房门呼呼大睡。可今日他冲完凉,正站在落地窗前擦头发,忽然看见楼下海滩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裙角一步步朝海里走去。   脑子里嗡地一下,什么也来不及想,就冲下了楼,一路跑到她面前,直到把她抱进带离海岸线三百米,还是心有余悸。   “抱歉,吓到你了吗?”   “还好。”   池遂宁拧着眉:“你天不亮往海里跑什么?”   “踏浪,这不是来海边的常规活动吗?”   “那为什么不接电话?”   姚牧羊摸了摸身上单薄的连衣裙,一脸无辜:“衣服没兜,我想散散心就上去的。”   “以后不管去哪,都要带着手机,知道了吗?”   “哦。”   “哦什么哦?说知道了!”   “哦,知道了。”姚牧羊极少见他这样疾言厉色,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哪有人穿成这样还这么凶的。”   嘴上虽然嫌弃,可抬眼看去,他的锁骨像一把杀人的利器,手臂线条又恰到好处,折腾了这么一阵,皮肤上沁出微汗,着实引人遐想。   池遂宁周正一世,竟然也有跑掉了鞋子的时候。   他轻咳两声:“回去吃早餐。”   虽然不是姚牧羊的本意,但她确实害他有失庄重,于是她来了一波走心夸夸:“池总就是池总,穿这身也是这条街最靓的仔。”   “这个时间,这条街,除了咱俩有别人吗?”   说完这句话,他缓下了脚步,忽然感到了晨光的暖意。   算了,反正没有别人,难得没有别人。   姚牧羊环顾四周:“还真没有,但我承认你靓过我啊。”   池遂宁唇角松动:“承让,不过你也不差。”   “对了,我刚才在海滩上,给我女儿想了一个名字。”   池遂宁走得又慢了些:“什么名字?”   姚牧羊伸出拳头,举到他面前缓缓张开,里面躺着一只闪着珍珠光泽的小贝壳。   池遂宁沉吟片刻,迟疑道:“池珍珠?”   姚牧羊面容一呆,随即攥紧了拳头,在头顶乱挥:“小贝壳!是小贝壳!我说的是小名!”   池遂宁笑了起来,在没有别人的街道,在晨光和海风之中,放声大笑。他赤着足,发梢的水珠随身体的颤动抖落,旁若无人。   姚牧羊这是第一次知道,他肆无忌惮地笑起来这样好看,充满少年气,和平日克制周全的样子判若两人。   于是她也笑起来,为一个离谱的名字,为一个离谱的误会,也为一个难得悠闲的清晨。   笑过一阵,两人的脸上都染了红晕,和金色的晨曦交织,是色卡里最温暖的颜色。   “来都来了,要不要走走?”她提议。   池遂宁双手插兜:“好,我很久没来过海边了。”   姚牧羊笑他记性差:“我看过新闻,你上个月才去南海参加了高峰论坛。”   “滨海城市确实去得不少,但总是机场和酒店之间打转,很少有机会出来走走。”   她有些不解:“以前听事务所的人说,你晚上加班从来不超过九点,我还以为你是个享受生活的人。可这阵子看你每天早出晚归,根本是个工作狂。”   池遂宁踢走她前面的大颗石子:“那他们有没有说,我每天早上六点到公司?”   “这么早?!”她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早上找不到你人。”   池遂宁神色一黯:“那天早上有点急事。”   那天池母急病入院,他只得离开,等母亲病情稳定,H酒店里早没了姚牧羊的身影。他知道她就在隔壁的那栋写字楼,却也知道,她只想要一晌贪欢。   “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就该为祖国现代化建设做贡献。不过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既然家里有厂,为什么还要到六大工作三年?要是想学财务管理,可以去读个MBA,或者进公司让管财务的带带,何必舍近求远?”   池遂宁转头看她,却没有立刻回答。   她急忙摆手:“我就是……好奇心重,随口一问,你不想说就不说。”   池遂宁勾了勾唇:“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对我好奇。”   见姚牧羊一时语塞,他继续说了下去:“风驰是我祖父留下的产业,几个叔叔觉得他分配不公,前些年没少折腾。我父亲重情义,不忍心遣他们走,公司财务常年被二叔把持,欺上瞒下出了不少亏空。我想清理门户,但对公司管理一窍不通,只好想办法速成。”   旁人只见到他力挽狂澜,带领风驰扭亏为盈重上巅峰,却不知这里面的血雨腥风。   姚牧羊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所以你原本没打算继承家业?”她不懂有钱人怎么培养子女,但从常理来说,这么大企业的继承人,不可能只懂技术不懂管理。   “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人生有那么多意外。”   哪怕是宁静的海,日复一日潮涨潮落,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海啸,让人措手不及。   好奇心一旦开了闸,就怎么也关不住,姚牧羊追问:“那你放弃跟李院士读博,也是这个原因?”   “说到这儿,我想请你帮个忙。”   “行。”   见她丝毫没犹豫,池遂宁有些惊讶:“这么爽快?”   她耸耸肩,满不在乎道:“我能帮上你什么忙,无非是当陪你出席活动,当当背景板。再说,我本来就还欠你一次。”   “上次校庆,我本要去拜访李院士,结果中途跑了,理应登门道歉。”   “他不凶吧?”   “很凶。”   姚牧羊打了个哈欠:“那你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好了,反正他也不认识我。”   池遂宁把她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回去吧,睡个回笼觉。”   姚牧羊这一觉睡到了中午,然后乘私人飞机回了京城。   短暂的假期画上句点,周一一大早,她直接去客户那报道。   客户是一家科研院,近年来项目寥寥,人均年龄四十往上,外部审计是上级单位每年的常规动作,今年第一次委托委托了第三方。   因为自己年纪轻,为了不被职场老油条轻视,她特意摘掉了隐形眼镜,穿上深蓝套装,打扮得像个中学班主任。   结果到地方一看,同组的A1小伙伴Claire却红唇高跟小短裙,香得像一朵狐尾百合。怀孕后她对气味尤其敏感,当即屏住呼吸,问她冷不冷。   Claire得意地拽了拽裙角:“这次终于不用出差爬梯子了,这条裙子再不穿就过季了。我上个项目在云南雨林里数芒果树,成天喂蚊子,太惨了。”   姚牧羊叮嘱她不要因为项目简单就掉以轻心,正说着,财务处长黄昕带着人抱来了几大摞资料,堆在了她们驻场的会议室桌上。   黄昕四十岁左右年纪,个子虽然不高,但腰杆挺拔,在一群科研人员里装扮算得上考究,也格外会来事儿:“领导交代,一定要全力配合两位美女工作。资料我都让底下人给你们整理好了,你们需要什么随时和我讲,我亲自去办。”   姚牧羊向来不愿与财务人员走得太近,客气了两句就投入了工作。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池遂宁催午饭的消息准时发来,她才伸了个懒腰,和Claire一起去食堂。   科研院总共不到一百人,食堂的菜品却不少,姚牧羊见狮子头色泽油亮,忽然来了兴致,一口气吃了三个。   然后胃里一阵翻滚,好不难受。   她的孕反并不严重,通常只有早上刚起床时恶心反胃,等到了公司忙起来,也就顾不上了。今天却怎么也忍不住,起身进了洗手间,吐了个干干净净,好在Claire心大,只当她吃顶了。   客户工作清闲,朝九晚五十分准时,她们刚刚进场,也乐得早下班。她和池遂宁约好晚上一同请李院士夫妇吃饭,五点一过她就下了楼,站在路边透气。   一辆黑色途锐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来,是黄昕:“小姚你去哪?我送你。”   姚牧羊摆摆手:“不用了,我等人。”   黄昕干脆熄火下了车,跟她并排在路边站着:“在六大工作很辛苦吧?”   她挪开一步:“还好。黄处您有事先忙吧,我的车就快来了。”   “我下了班就是个闲人,不急。倒是你,年纪轻,一定要保护好身体,怀孕了就不要逞强,累活都交给别人干。”   姚牧羊怀孕两个月,一直瞒得很好,公司只有Oliver知道。她警惕道:“请您不要乱说话。”   黄昕哈哈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只是我今天见你猛吃又猛吐,和我爱人怀我闺女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性子直,忍不住提醒两句。”   姚牧羊心里一动:“您女儿几岁了?”   黄昕脸上浮现慈爱的笑容:“六岁,马上要上小学了,这阵子把我折腾够呛。”   她正想打听两句学区的事儿,忽然一辆风驰E1甩进路边的停车位,正正好好在黄昕的途锐前面,辆车前后保险杠只有两厘米距离。   黄昕见一辆B级轿车竟敢如此嚣张,张口就喊:“你会不会开车?!碰坏了你赔的起吗?”   姚牧羊试图劝架:“他赔得起……”   池遂宁从驾驶座下来,黄昕就不说话了——这人周身的气派,显然比B级车高出不知几个level,让人不敢造次。   他径直走到姚牧羊身边,揽住她的肩,声音温柔得有些刻意:“等久了吧?累不累?” 第31章   自从慈城之行归来,姚牧羊自觉和池遂宁熟悉了不少,对他的想法也多少有了些了解,但此时此刻被他揽在怀里,她还是没能参透池总唱的是哪一出。   她朝黄昕尴尬一笑:“黄处,我的车来了,您快回家带孩子吧。”   池遂宁揽她的手紧了紧,似乎对这句话不太满意。   黄昕哈哈一笑:“误会误会,原来是妹夫。行,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池遂宁又紧了紧手臂,对这句更加不满意:“不要乱攀亲戚。”然后带她上了车。   “他是谁?”   姚牧羊边系安全带边随口回答:“科研院的财务处长。快走呀,你挡在前面人家也出不去。”   池遂宁才不管自己有没有挡黄昕的路,皱着眉叮嘱:“别和他走太近。”   “规矩我懂,和财务保持距离互相尊重嘛。”   池遂宁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扔给她:“戴上这个。”   “这是什么?”   “道具。”   盒子打开,姚牧羊登时被闪瞎了眼,足有指甲盖大小的浅蓝色钻石在车厢里闪着幽幽的光,浑身都写着“我很贵”。   她手一抖:“咱能换个朴实一点的道具吗?之前那样的就挺好,要不你路过首饰店停一下,我自己买一个。”   池遂宁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给你寻个贵的,你大概就不敢乱丢了。”   “我是不敢丢,可我也不敢戴啊!”   “你若是嫌小,我给你换一个更大的。”   有钱人威胁起人来都这么财大气粗,她赶紧套在了无名指上,这块巨石压得她手都抬不起来,只能老老实实叠在膝上,问他:“等下见李院士,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要叮嘱?”   “有,多吃点。”   池遂宁终于发动车子,拐进了主路。此时此刻,被堵在车位里出不来的黄昕,已经在车里抽完了第二根烟。   李院士住在理工大学的公寓楼里,夫人是外语学院的法语老师,两人一位严谨认真一位温柔高雅,伉俪情深,在学校传为佳话。   姚牧羊小时候就不讨老师喜欢,上大学时成绩也只是一般般,下了课恨不能赶紧逃走,来教授家还是头一回,难免有些紧张。   池遂宁携了她的手,走到李院士面前介绍:“老师,这是我爱人,姚牧羊。”   她赶紧问了好,李院士看了她一阵,严肃的面容露出个慈祥的笑:“这就对了,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就该早点娶回家来。”   姚牧羊疑惑地看了池遂宁一眼,他捏了捏她的手,笑道:“老师你别逗她,她胆子小。”   自小就敢自己走夜路打蟑螂看恐怖片,还从没被人说过胆子小,十分不服气。但师长在场不好发作,于是挣开了他的手:“我去厨房帮忙。”   院士夫人推辞了两番,见她真心要帮忙,就让她把土豆削了:“老李嘴刁得很,成天说什么粗茶淡饭就行,但总嫌擦出来的土豆丝儿没有切的好吃,这几天我犯了腱鞘炎,切粗了他还嫌像薯条,当真麻烦。”   姚牧羊见她忙着烹油,细声道:“您要不嫌弃,我帮您切。”   “那可太好了。”   她手起刀落,一会儿就把两个黄澄澄的土豆切成了细丝,放进盆里洗去多余的淀粉,又倒上清水泡着。   院士夫人眉开眼笑:“一看你就是懂行的,遂宁真有福气。他上大学那会儿,老李还是工程学院院长,对他喜欢得不得了,天天把他拘在实验室,恨不能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他,害得他都没时间谈恋爱。现在他终于把你娶回家,我俩也就放心了。”   姚牧羊一边剥蒜一边笑:“他是有福气,才能遇上这么好的恩师和师娘。”   院士夫人却叹了口气:“其实老李正经做他的导师,不过三个月时间。那年是理工大学第一年搞工程博士,老李迫不及待把遂宁招入麾下,要攻坚大项目,谁知没过多久他就退学了,转行不说,还去了外企,两人僵了好一阵子。遂宁就连来拜年,都被他挡在门外,我看了也揪心。”   “他当年到底为什么……”她想知道,又觉得自己不该问。   “他没告诉你?”   姚牧羊摇摇头,两人确实也不是交心说这些的关系。   院士夫人把土豆丝沥干,下进油锅,滋啦一声响。   “这孩子和老李一样,轴。他当年怎么也不肯说自己的难处,老李也不好好问,对他说了不少重话。一直到后来,在新闻上看见他,才知道他是风驰的公子,有一整个家族要扛。他不和你说以前的事,我也不好说什么,总之他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你多体谅他。”   菜很快出锅,闲谈也戛然而止。   师徒俩正好下完一局棋,李院士险胜一子,十分得意,要罚池遂宁多喝两杯。   他不知姚牧羊有孕,问道:“小姚酒量怎么样?你师娘可是女中豪杰。”   池遂宁赶紧按住酒杯:“她不会,都算我的。”   师娘拍了李院士一下:“你学学遂宁,这么护短会疼人,哪像你?”   李院士十分委屈:“我把我最喜欢的学生叫来陪你喝酒,还不算会疼人?”   桌上都是家常菜,谈的也都是家常话题。可这样的寻常,对姚牧羊来说是极大的震撼——原来一家人围桌吃饭是这样的感受,热闹又温暖,温暖得让她不安。   师娘和池遂宁轮番给她夹菜,碗里堆得像小山,她埋头苦吃,极少搭腔扮演文静,被饭菜的热气熏得眼热。   酒至半酣,李院士忽然叹了口气:“遂宁,我还是觉得可惜。”   师母夺过他的酒杯:“你喝多了。”   李院士又抢回来:“我是喝多了,但这话我不说难受。遂宁,你的才华让我都嫉妒,你做什么都能做好,这辈子怎么都过不差。但是你放弃的项目是要名垂青史的,是能奋斗一辈子的,咱们追求的是极致,探索的是顶尖的技术,可不是四个轮子一组装就能跑的东西。”   姚牧羊虽然不知道池遂宁大学毕业那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猜了个大概。   身负才华与期望的年轻人,为了家庭责任放下心中理想,在另一条赛道取得成功,她不明白,不被称赞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被苛责?   池遂宁不愿违逆市长,她一个外人,却受不了这委屈。   她放下筷子,忍不住开了口:“李院士,您开过风驰E系列的车吗?”   李院士享受最高级别的津贴,出入有秘书和司机,自然不需要亲自驾驶。他当然知道,小姑娘问的根本不是他的驾驶体验。   他把酒杯顿在桌上,透明的酒液溅了出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不懂,汽车做得再好,那也是生产线上的工业,这对他的才华是浪费,对国家是损失!”   李院士喝多了两杯,一激动难免声高。姚牧羊攥了攥拳,切割分明的钻戒硌得她分外清醒:“我的确不懂工程技术,我只知道,我朋友摇了八年号才中的燃油指标,却买了风驰的新能源车型。我只知道,他三年就成为我们公司的高级经理,走的时候大家虽然不理解,也感到可惜,但都为曾和他一起共事而自豪。他能干,应该成为他做选择的底气,而不是绑住他的理由,不是吗?希望您有空的时候能去风驰看看,也能为他这些年的成绩感到骄傲。”   姚牧羊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发现桌上一片安静,才发觉自己有些上头,刚才教训的可是全国最宝贝的科研大拿,拿的是特殊津贴,比地方大员都有面子。   她脸颊发热嗓子拔干,手不知道往哪放。若不是肚子里还有个祖宗,她真想拎壶冲一把醉倒完事。   正惊魂不定时,池遂宁伸手覆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让她的无措有了锚定之处。   “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刚才师娘说我护短,这里还有更护短的,看来我得再罚三杯了。”   师娘笑着把他的分酒器添满:“我看这一晚上,这三杯你喝得最积极,可见是甘之如饴。”   然后又夹了一筷子土豆丝给丈夫:“这是小姚切的土豆丝,你尝尝。你今天见识了她的刀工,日后怕是更嫌弃我了。”   李院士摇摇头,端起酒杯和池遂宁碰了一下:“这杯我得陪你。你说你媳妇儿胆子小,我看挺大的嘛。”   姚牧羊红了脸,想把手抽走,却被身边的人牢牢攥住,无处可逃。   酒足饭饱,二人离开的时候,池遂宁已有了些醉意,从公寓楼里出来,脚步都有些踉跄。   姚牧羊扶住他:“把车钥匙给我,我开吧。”   他凑到她耳边,呼气带着酒香:“你开过风驰E系列的车吗?”   人一喝了酒,就特别没正形。姚牧羊耳后酥痒,讪笑着推开他:“没机会,我拿了驾照就没开过几回。”   池遂宁稳了稳身形,不再逗她:“那你别开了,不安全。我散散酒气,叫代驾吧。”   “要不要在校园里走走?”   “好。”   上次返校匆匆而归,也没能转上一转,这时间早就下了晚课,校园里十分空旷,晚风宜人,正适合散步。   走到明理楼时,池遂宁忽然停了下来。   他双手插兜,好像想起了什么,兀自笑了一阵:“每次经过这儿,我都想抽根烟。”   姚牧羊有些惊讶:“你抽烟吗?我好像没见过你抽烟。”   “在六大染上的坏毛病,提神。”   赵小山一直爱抽烟,烟瘾一上来,无论在哪儿都要点一支。于是站远了两步:“你抽吧,我在这边等你,我现在闻不了烟味。”   池遂宁跟到她身旁,步伐很稳,目光却带了几分迷濛:“四年前我就戒了,就在这栋楼。”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姚牧羊认识几个成功戒烟的人,他们通常对戒烟那日的日期记忆犹新,但从没有人能说出戒烟的地点。   “在这栋楼戒的烟”,这话本就十分奇怪,又不是戒*0药,还得关进特殊场所,所以她只当池遂宁是在说醉话。   但终究忍不住好奇,问他:“为什么戒了?”   夜色里,路灯很暗,他的眸子却很亮,因为醉意眼尾红红的,竟像是有些委屈:“被人教训了。”   “天底下除了李院士,还有人敢教训池总?”   “怎么没有,有人还敢教训李院士呢。”   姚牧羊想起刚才席上的尴尬,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多管闲事了,刚才一时没忍住,就想到什么说什么了。我不该乱说话的,害你还多喝了几杯酒。”   池遂宁弯起唇,目光灼灼看着她:“你真的那么想吗?”   “是啊,听得我憋屈死了,刚才已经收着说了。流水线怎么了,哪家公司的流水线能比风驰更先进?探索宇宙怎么就比实体经济高级了,企业不发展不纳税,GDP搞不上去,哪来的钱研究前沿科学?”   她越说越激动,没察觉一缕发丝被晚风吹到嘴边。   池遂宁伸手去摘,不知是不是太醉失了准头,手指在她唇上蹭了几次,才把乱发捻在手里,轻轻别到她耳后。   他的手没有离开,顺势停在她脑后,迫她看向自己:“那你真的,为我骄傲吗?”   他离得很近,近到能闻见他身上酒熏忍冬的气味,近到能看见他眼里细碎的星光,近到令她害怕,怕对方能听见自己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   姚牧羊垂了眸,回答得磕磕绊绊:“对、对啊,不仅是我,六大事务所的人都、都觉得脸上有光。日后我相亲的时候,对方如果知道我的前夫是你,肯定对我敬佩三分!”   池遂宁把她的头发绕在手指上,话里发了狠:“相亲?我看谁敢和你相亲?”   姚牧羊叹口气:“也是,我带着个孩子,确实会把人吓退。你放心,我肯定万事都尊重小贝壳的意愿。”   池遂宁又靠近了些:“那若是,她想要自己的爸爸呢?”   他喝了酒,变得分外难缠,让人难以招架。   姚牧羊缩了缩脖子:“那就,那就……哎对了,你还没说当年怎么被人教训了呢。”   她好容易想出一个打岔的理由,终于松了口气。   果然池遂宁放开了她,仰头看向楼顶,目光幽幽。   “那天我找完李院士,上十九层点了一支烟,刚点着就被一个小姑娘发现了,教训我半天。”   姚牧羊眼睛一亮:“你也去过十九层?”   明理楼电梯最高到十八层,可是十八层往上,还有半层未装修的毛胚房,只有爬楼梯才能上去。那半层可以通向楼顶天台,但门常年锁着,屋里都是灰尘瓦砾,极少有人上去。   姚牧羊就是极少人中的一个,她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僻静地方,不开心时就会关了手机,来这里听她最爱的重金属摇滚。   “偶尔。你也去过?”   “我也是偶尔。你要是在那儿抽烟,被骂确实活该,只要天台的门不开,那里就算室内。”   池遂宁摸了摸下巴:“没错,那个小姑娘也是这么说的,说着说着还哭了。”   “哭了?”姚牧羊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她为什么哭?”   “可能烟味太呛了吧。”   “有,有可能。”   “不过我把烟灭了,她还是哭个不停,你说这是为什么?”   姚牧羊后退一步,手指纠纠缠缠绕着发尾:“就、就是说啊,为什么呢?”   “那会儿正好是期末,也许挂科了吧。”   姚牧羊猛然抬头,感受到了熟悉的学霸对学渣的嘲讽:“应该不会吧?她,她、她这么有正义感,都有勇气和不文明行为作斗争,应该成绩不差吧。”   池遂宁低头看她,眉头锁着,似乎一门心思想探个究竟:“那你说,她会是因为什么?”   姚牧羊低头踢脚下的石子:“嗨,女大学生不就那点儿伤心事,不是失恋了,就是被朋友排挤了。”   池遂宁点点头:“还是你懂。她一个人在楼顶哭,却拿着两杯奶茶,临走还送了我一杯。”   姚牧羊心中仅存的一点侥幸破灭了,她挤出一个笑容,比哭还难看:“池总,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池遂宁俯下身,视线与她平齐,把她的五官细细看了一个遍,落在她的唇上:“这么多年了,我早就忘了。”   她拼命点头:“嗯,忘了好,这种无关紧要的人就该忘干净!”   “吃醋了?”他声音很低,带一点笑意,和那晚的声线重合在一起,正正好和她呼吸的节奏共鸣,引得肌肤一阵颤栗。   “我……我吃什么醋,我……哎你站好!”   池遂宁身体歪了一下,下巴碰在她肩上,倒也没真的让她吃力,但低沉的声线凑到她耳边,近得不能再近:“谢谢你站在我这边。”   她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   他高高在上,无所不能,剑指之处所向披靡。他一次次向误解自己的老师低头,却不肯为自己申辩,想要的无非是有人站在他这边——不问缘由地站在他这边。   于是她任由他在自己肩上耽搁了片刻,耐着性子哄这个醉了酒的人:“很晚了,回家吧,好不好?”   他也难得乖巧,声音温顺:“嗯,好。”   代驾来得很快,坐在驾驶座上和二人逗趣:“姐,该换车了呀,风驰都出到E5了,E1当年算颠覆性的新能源车,现在性能可跟不上了。”   姚牧羊心中得意,笑道:“我倒是想,但是E5卖得太火爆了,提不到车呀。”   代驾一拍大腿:“可不就说呢!我都想给风驰的池总提提意见,别光顾着搞研发设计,产能得跟上啊。”   池遂宁本来在闭目养神,闻言睁了眼,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安排的。”   姚牧羊赶紧捂住他的嘴:“喝醉了不要乱搭腔。”   他好歹算个公众人物,半夜醉得站都站不稳,谁知道会说什么话,会不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池遂宁却一点没有领会到她的好意,就势倚到她肩上,反而来了劲:“我今天决定,重启风驰S高端系列。”   粗硬的短发扎的她脖子发痒,姚牧羊偏过头,低声敷衍:“好好好,都你说了算。”   可他却不依不饶,好像不是喝醉,而是沾染了孩子气,追着她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姚牧羊随口敷衍:“为什么?”   “今天那个开途锐的财务处长,竟敢因为我开的经济车型看轻你。”   “没有吧?人家对我挺热情的。”   池遂宁闭着眼睛,眉心拧出一道褶:“这才有问题,他不敬重你。”   姚牧羊哭笑不得:“你今天把人家堵在车位里半小时,还用你的美貌和气势霸零了他,他可不敢了。实在不行,明天我用戒指上的小石子儿晃瞎他的眼。”   “嗯。但我还是要重启S系列。”   他说完就没了动静,鼻息清浅而安稳。   姚牧羊看过风驰的财报,她知道,池遂宁当然不会为了这么孩子气的理由做这么重大的决定。池母至今乘坐的都是风驰S系列的第一辆车,这款车大概对他十分重要,或者说,对他父母十分重要。   眼下令她不安的,是另一件事。   年少无知的岁月里,她好像得罪了池遂宁不止一次。   大三那年,拿到offer的许澍和她分了手。   她坐在车水马龙的路边,面无表情地看了两个小时车流,等手里的两杯奶茶凉透,才攒够了力气起身离开。   她走进校门,直奔明理楼,按下十八层的电梯,然后又爬上一层逼仄的楼梯,来到她的秘密基地,坐在她习惯的角落里,戴上耳机,按下随机播放。   【Cross my heart void and null,love is a weakness lust conquers all……】   狂躁的鼓点充斥耳膜,她终于感觉身上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感官也重新敏锐起来。她眼里的泪水刚蓄满,准备痛痛快快哭一场,却忽然闻见一阵呛人的烟味。   她抬起头,看见窗边站着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刚点燃的香烟,凑到了窗口。   那一刻,姚牧羊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跟她做对。   不知是失恋让她破罐子破摔,还是重鼓点给了她勇气,她站起身,拍了拍裤管上的尘土,气冲冲走到那人面前:“这位先生,教学楼内不准抽烟。”   那人显然没想到这里还有人在,凝着眉看了她片刻,没有说话。   耳机里的音乐还嘶吼着,那人的香烟还燃着,她眼眶里的泪水却已不堪重负,落了下来。   她抽着鼻涕,上起不接下气:“你看见这扇门了吗?从这出去是天台,在那里想抽烟想跳楼谁也管不着,但这扇门锁着,这里就是室内,就得遵守禁烟条例,就得好好地过!”   那人赶紧掐了烟,因为没有垃圾桶,毫不犹豫吧烟蒂放进了西装口袋:“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这儿。”   姚牧羊哭得更凶:“没有人就能在屋里抽烟吗?你有没有公德心呜呜呜呜……”   那人俯下身,欲言又止:“这位同学,你是不是……”   姚牧羊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捂住脸抽抽噎噎,自顾自说自己的:“我不是针对你,但是这个世界好像在针对我。很抱歉拿你泄愤,这杯奶茶送你,算我赔礼道歉。抽烟对身体不好,不过你看着年纪也不小了,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她就跑开了,虽然不认识那人,虽然他看着一点不像学校里的学生,但是,真他喵的丢人啊!   幸好他忘了,幸好。 第33章   一路上,代驾司机从后视镜瞥了好几眼,几次欲言又止。   等到了地方,见池遂宁还沉沉睡着,才犹犹豫豫发问:“他不会……真的是风驰的池总吧?”   姚牧羊用尽毕生演技,不屑地切了一声:“什么呀,喝多了做梦呢,梦里啥都有。”   代驾完工离开,她却不知拿肩上的这个人怎么办。以他俩的体格差,自己想把他抬上电梯可谓天方夜谭,可要是扔在车里自生自灭,似乎不太仗义。   她只好耸了耸肩膀,期望他能知情识趣地自己起来。   池遂宁正梦到自己把吵闹的孩子送到奶奶家,和妻子开开心心单独约会,就感受到一阵地动天摇,不得已中断了美梦。   睁开眼睛,姚牧羊正揉着肩膀:“还认识回家的路吗?”   “跟着你,应该不会丢。”   **   第二天午休,姚牧羊无聊浏览新闻,大数据又给她推送了满满一页风驰的消息。看到标题,她坐不住了,立刻把链接转给了池遂宁——《据可靠来源,风驰即将启动高端车型S系列!》   【我的主页全是这个,早就让你喝多了不要乱接茬,消息可不可靠不知道,但代驾司机算什么可靠来源?】   谁知皇上不急太监急,池遂宁十分淡定:【也好,顺便调查一下市场对高端新能源车的接受程度。】   姚牧羊见他有应对之策,这才放了心:【幸好昨天那人是你的事业粉,没有乱写你的八卦。】   【我猜你不喜欢被人议论,让人删掉了。】   她扔了手机,觉得自己真是吃多了闲的,拿着审计师的工资,竟敢操CEO的心。   片刻之后又觉得不对,重新打开对话框:【池总,你昨天该不会没喝醉吧?】   向来秒回消息的池遂宁没了动静。   对话框顶端一线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正印证了姚牧羊心中猜测。   【池总可真是海量,一斤茅台下去还这么神机妙算,佩服。】   【真的喝多了,而且也就六两半。】   她这次真的扔了手机,根据普世公理,但凡记得自己喝了多少的,都是装醉。   池遂宁盯着没了音信的屏幕,眉头紧锁。   助理陈星有要事汇报,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池总,公司前期和证券管理部门聊的存托凭证试点的事儿,怕是成不了了,对方忽然转了口风,这个名额咱们拿不下来。”   风驰一直在推进外资股回A,存托凭证这条路已经谈得七七八八,虽然没人敢拍板,但也势在必得。   池遂宁熄了屏幕:“是风向有变化?”   “那倒没有,我打听了一下,像是针对风驰。”   他沉吟片刻:“我知道了。”   陈星深吸口气,继续说道:“还有件事,慈城那边来消息,卢英才前日答应的那些优惠条件,忽然又反悔了,尤其是土地出让金和税收优惠两项,对咱们影响很大。”   ( 重要 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 q i s h u 9 9 . c o m , q i s h u 6 6 . c o m, q i s h u 7 7 . c o m 等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是他本人的意思?”   陈星点点头:“下属传的话,但这么重要的事,肯定得他亲自点头。”   “我记得,卢英才早先是物华集团的职工。”   “没错,他在那儿工作了二十年,一直做到慈城分公司的总经理才离开。”   池遂宁笑了一下,两件事儿赶到一起,反倒让他有了方向:“帮我约一下姚总。”   “哪个姚总?”   “物华集团的姚总。”   陈星一头雾水:“咱们和物华集团的生意只有子公司的一小块,这事儿会跟物华扯上关系吗?”   “和物华没有,和姚总有。”   **   晚上下了班,姚牧羊拿着养老院的转院手续,去找了赵小山。   才两周工夫,城南的一居室就被她弄得一团糟,姚牧羊强忍着没有帮她收拾,在沙发上腾了个空地儿坐下。   赵小山看也没看就签了字,还不忘揶揄:“嫁了豪门是不一样,效率真高,看来以后我死的时候,托女婿的福也能埋个好地方。”   姚牧羊有事相求,无心和她斗嘴,缓着语气问她:“这两日我会找人接外婆来京城,我怕她身边没有认识的人会害怕,如果你有空的话,能不能陪着?”   赵小山冷笑一声:“你孝顺,你怎么不陪着?再说了,她现在还认识谁?天大的亏心事她都忘干净了。”   姚牧羊低了头:“我是该去,但这两日确实走不开,医生也不建议我坐那么久的车。我前两天去看她,她……把我认作了你。”   赵小山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蒙我呢,那个老太太每次见了我都一副痴呆样,油泼不进水洒不进,她能记得我?”   姚牧羊站起身,把材料装进文件袋:“她那天还对我说,姚远峰靠不住,让我别把我自己生下来。你不信就算了,我自己去接她。”   赵小山从餐桌的狼藉中摸出烟盒,拿了一只夹在指间:“你去呗,到时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可别怨到我头上。”   姚牧羊听她说过许多恶毒的咒骂,但她骂的是姚远峰,是自己,她听多了也就习惯了,甚至能预判她要说哪句脏话。可眼下这句,却让她心底生出巨大的恐慌。   她扶住桌角,一时想不出对骂的话,只拿一双眼睛瞪着她,双肩微颤。   赵小山见她这样,愈发得意:“少奶奶可真矜贵,一句不中听的话都听不得。你不是有钱吗,给我十万,我替你尽这一回孝。”   姚牧羊拿出钱包,掏出一张黑卡:“我给你二十。既然是收钱办事,那请你务必上点心。”   赵小山本是随口一说,见她真的拿了张这么大额度的信用卡,撇了撇嘴:“啧,钱来得容易,还上赶着做冤大头。”   她出了门,靠在墙上,给池遂宁发消息:【你给我的信用卡丢了,记得挂失一下,别被盗刷。】   池遂宁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在哪?我去接你。”   “不用,我已经在路上了。”   电梯叮地一声响,几位邻居走下来,和她擦肩而过。   “回城南找岳母了?”   她惊得猛一回头,以为他就在附近:“别叫这么亲热,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装监控了?”   “我想你着紧外婆的事,这两天应该会去找赵女士。”   本来是体贴的话,姚牧羊听了却忽然脊背发凉:“池总,你这么神机妙算,应该没人能瞒得了你什么事吧?”   “怎么,你有事瞒着我?”   姚牧羊拍了一把自己的嘴,讪笑道:“哪能呢?我哪敢。”   池遂宁闷笑一声:“你是不是又把戒指丢了?”   “没有没有,戒指好着呢,又大又圆又闪亮。”   “丢了也不要紧,再买一个就是。”   “不要再威胁我了,我真的不会再弄丢了!”   话音刚落,门后的门忽然开了,赵小山的丸子头露了出来:“能不能别在别人家门口打情骂俏?肉麻死了!”   姚牧羊和池遂宁打了两句岔,心里的不安消弥不见,也恢复了抬杠的力气:“这是公摊面积,许你在这儿骂人,就不许别人在这儿谈恋爱?”   赵小山咚地关上门,打开了音响,复古disco舞曲响彻整个走廊。   姚牧羊发现电话还没挂,后悔自己口不择言:“吵架用语你别当真,我不是说咱俩在谈恋爱。”   无奈背景音太响,一向耳聪目明的池总竟然没听见她的解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算了,没事,不重要。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听重金属摇滚了吧,但凡温柔一点儿的音乐,在我家都听不见声响。”   “下楼,我在门口等你。”   姚牧羊吓了一跳:“我明白了,你不是给我装了跟踪器,你是亲自跟踪我!”   对方轻笑:“我刚好在附近而已。”   挂了电话,她反手报了警,理由是扰民。   上车第一件事,就是把手举到池遂宁面前:“戒指好好的,池总请放心。”   池遂宁把她的手拢起来放回她膝上:“想吃什么?”   姚牧羊低下头,在他的手臂上闻了闻,忍冬木气息之外,多了一层浮香:“你今天香香的。”   池遂宁单手脱了外套扔在后排,又打开了天窗,笑道:“刚去见了女客户,喜欢吗,我帮你问问是什么牌子的香水。”   姚牧羊嘴里突然一酸,捂着胸口别过了脸,扁着声音说:“孕妇不能用香水。”   “生气了?”   她有些不耐烦:“快走吧,晚了又堵车。”   池遂宁依言启动车子,顺着城南的旧路前行,走了三个路口,一直沉默的姚牧羊忽然猛拍车门:“停车!”   车子一停,她就踉跄着打开车门,扑到绿化带躬身吐了起来。   饿了一下午,胃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好吐,胃酸吐尽了,又反上来胆汁,嘴里全是苦味。   池遂宁从没见过她吐得这样厉害,怕她体力不支,在一旁揽着她的肩。   她吐了好几轮,直到连胆汁也吐尽,然后又仅剩的一点力气推开他,直接坐在了绿化带台阶上。   池遂宁递上纸巾,想扶她起来:“地上凉,上车喝点水。”   姚牧羊虚虚打开他的手,用手抹了一把唇角:“你是不是去他家找他了?还是,去找他女儿?”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七年前,姚牧羊刚来京城,学校里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就急着去找自己传说中的爸爸。   她早就忘却了爸爸的模样,只是听说他英俊高大,名牌大学毕业,待人温和有礼,却被赵小山这个暴脾气逼得抛家弃子。   姚远峰住在中心城的四合院,细窄的胡同里,有一座高高的朱门和一圈青石雕花的院墙,在周围零星散落的居民住户中显得尤为扎眼。   她在高墙外转了一圈又一圈,想不出第一句话该如何开口,如果他要抱她,应该采取怎样的姿势。她逡巡得太久,门内的保安警惕地出来质问她是何人。   保安穿着电视里华丽笔挺的服装,让她看了想笑,但还没笑出来,就被对方脸上凶恶的表情唬住了,一本正经说:“我找我爸爸。”   “你爸爸叫什么?”   “姚远峰。”   对方嗤笑一声,关了大门:“还敢冒充小姐,她可不是你这个寒酸样儿,今天府里忙着呢,别添乱,哪来的回哪去吧。”   姚牧羊反应了半天,差点以为自己误入了古装片场。她在门口的石狮子上坐下,暗骂小鬼难缠,等爸爸来了可要告他一状。   保安很快又出来了,这次更加凶神恶煞:“这地方是你能坐的吗?坏风水,晦气!”   姚牧羊向来不信玄学,但也不愿冲撞别人,于是站了起来,甚至道了声歉,对方却不依不饶,推搡着她往胡同口走。她登时来了脾气,没想到京城这种正气长存的地方,竟然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两人正推搡着着,一辆黑色奥迪A8转进了巷口,后车窗摇下来,问是怎么回事。   姚牧羊已经十二年没见过姚远峰,家里的照片早就被赵小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可她看见那张脸的时候,还是认出了他。   两人长着一样的眼睛,只是她目光里有期待,他却毫无波澜。   她不知该叫他什么,只能做自我介绍:“我、我是……”   姚远峰止住了她的话,板着脸道:“跟我进来。”   她进了朱门大户,没想到里面竟然有如此宽敞的庭院,大到能放得下旋转木马、糖果城堡和各种系着蝴蝶结的小动物。一棵古树遮住了半边院子,树下摆了一个大大的秋千,扎满了缎带鲜花和气球,上面写着“Happy Birthday”。   姚远峰拽了拽她:“别乱看,不要引人注意。”   他拉着她进了一间僻静的茶室,里面燃着线香,烟气袅袅,比门外眼花缭乱的布景还让人晕眩。   姚远峰坐在红木椅上,面容严肃:“赵小山派你来的?”   这话问得奇怪,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不是。”   “你来这里,是想要什么?”   “我来京城上大学,理工大,听说你住在这里,所以……”   姚远峰又打断了她:“哦,你已经上大学了。学费你妈没给够?”他掏出钱夹,把里面的现金全都掏出来:“拿着买点吃的吧。”   明明是九月暑气未尽,姚牧羊却从头凉到脚底,她没有伸手去接,摇了摇头:“我不要。”   “嫌少?你不要贪得无厌,我当年可没少给赵小山钱。”   “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   姚远峰失去耐性,站了起来:“你若是要钱,我兴许还能给你两个,若是要别的,那你讨不到便宜。我女儿马上要回来彩排生日派对了,你走吧,以后再来,我可不会这么客气对你了。”   “客气?”   姚牧羊学的是文科,语文成绩向来不差,这会儿却忽然有些不确定这个词的含义。   她望向窗外,原来这样大费周章的布置,只是为了彩排,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的另一个女儿,今年才十二岁。   姚远峰无暇与她咬文嚼字,看了看手表,拽起她的手腕,朝门口走去。   “等等!”她用力挣脱他,指着檀木桌上散落的纸钞:“既然如此,那钱我要拿走。”   姚远峰双手把钞票拢成一堆,塞进她怀里:“要钱就要钱,装什么装?也是,你妈能养出什么好东西来?”   她自小跟着赵小山耳濡目染,会很多很多骂人的话,怎么难听怎么来,在那个最该骂人的紧要关头,却一句也不灵了。   她幻想了十二年,为他找了无数个难言之隐的理由,只用了短短三分钟,就崩塌散尽。   两个保安一路盯着她上了出租车才离开,她坐在后座一张张地数钱,一共四十八张。48,可真是个吉利的数。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等到了地方,她抽出一张给出租车司机:“不用找了师傅,反正这钱来得容易。”   司机眉头紧锁:“小姑娘,你是高材生,怎么能出卖尊严挣钱呢?你会后悔的。”可手里的钱却攥得紧紧的,没有要找零的意思。   姚牧羊本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这些,可池遂宁衣袖上沾染的那一点点香味,点燃了这段记忆,让她翻江倒海吐了个七荤八素。   原来即使大脑骗过了自己,身体也还都记得。   池遂宁怕身上的味道又惹她不适,不敢靠近,远远递了瓶水和纸巾:“抱歉,我下午确实去了姚远峰那儿,我应该事先告诉你的。”   姚牧羊仰起脖子,一口气喝了半瓶,头脑也冷静下来。   “你不用道歉,该道歉的是我。他为难你了吗?”   池遂宁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里紧得发疼,把她用过的纸巾接过来装进口袋:“他能为难我什么?”   姚牧羊托腮看着面前的车流:“这两天我忽然想起来,他原来和卢英才是同事,虽然当年不太对付,但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他在慈城留下那么多话柄,不可能不找人打点,卢英才一路升迁,也未必没受他恩惠。”   池遂宁扶她起来,坐到公交站的长椅上,站远了两步:“你想得太多了,物华有意进军清洁能源产业,我是去谈合作的。”   姚牧羊并不相信,抬头看他:“我怎么想都觉得,你和我结婚真是亏大了,什么也没得到,倒惹了一身腥。”   他逆光站在公交站牌前,背后密密麻麻写着车站的名字,而他在走到她面前之前,早已走过一段更长的路,绕城一周,兜兜转转才来到这一站,与她相遇。   “不,我赚大了,我得到了一个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也许,你和小贝壳会留在我身边。”   橘色的夕阳笼罩着他,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马路上车流不息喧嚣不止,他声音很沉,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这是一句告白。   一句她不知该怎么回应,又舍不得拒绝的告白。   晚霞在他身后,和他一样暖人耀眼,又触不可及。   她紧紧扣住长椅边沿,偏过头去:“你答应过的,不会和我争抚养权。”   池遂宁没有放任她打岔:“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   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停在路边,司机打开了车门。   姚牧羊仿佛看见了救星:“好巧啊!你的司机的来了。”   “不巧,我叫他来接你回家的。”   “那我走了。”她利索地站起身钻进车厢,矫健得不像一个刚吐到虚脱的孕妇。   池遂宁扶住车门,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这次别再跑到别人家过夜了,黄微粒也是要谈恋爱的。”   姚牧羊钻出个头来:“她又跟谁?”   池遂宁在她头上揉了一把,轻轻推了回去:“乖乖回家,我就告诉你。”   姚牧羊才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车子一发动,她就给黄微粒发了消息。   【听说你有了新的恋爱对象?】   【你说哪个?多新算新?】   她换了个问题:【我今晚能去你家睡吗?】   【去吧,我今晚不在家,钥匙在地垫下面粘着。】   【那你去跟谁睡?】   【哦,我要去你上司家,需要我帮你吹枕边风吗?】   【OOOOOliver?】   【大概吧,好像是姓严。】   姚牧羊忽然想起和池遂宁的赌注,实在有些怒其不争。   【你去住他家,不就把主动权放在了他手里?】   【Nonono,在他家我才能掌握主动权,因为我随时能离开。】   这话也不无道理,她思索了一阵,还是没想出该算谁赢。   下车后,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超市买了一把鸡毛菜——无论谁赢,这道菜晚上不得不吃了。   待进了门,池遂宁正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研究菜谱。   姚牧羊吃了一惊:“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超速了?”   “你慢而已。”   她凑过去看他手里的菜谱,那一叶正是鸡毛菜的做法。   他刚沐浴过,身上满是潮湿忍冬木的想起,十分怡人。   “怎么?认输了?”   “事实胜于雄辩,严轶通讯录里的二十岁到四十岁的女生都删光了。你最好检查一下你俩还是不是好友。”   姚牧羊立刻掏出手机给Oliver发消息,果然后面缀了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她愉快地把手里的青菜摆到料理台上,拍了拍手:“承让了!”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池遂宁送走了姚牧羊,一路飙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车钥匙交给管家去洗车,第二件事是冲凉,把身上的沉香味冲个干净。   凉水兜头浇下,心里的揪扯着的疼痛却始终压不下去。   他没有想到姚远峰会约他在家中见面,如果他知道姚牧羊会是这个反应,他绝不会踏入姚家一步。   姚远峰的茶室桌案上摆着鹅卵石和青苔,中间一支线香轻烟袅袅,可谓雅致。   他亲自为池遂宁斟了茶,缓缓道:“年轻人觉不出焚香的好处,这沉香里添了郁金和冰片,安神,也让人脑子更清楚。”   雅致人骂人也如此雅致,池遂宁执起茶杯闻了闻:“江南慈城的观海茶,市面上很难见到,姚总果然人脉广。”   “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透。”   池遂宁放下茶杯:“您高看我了,我是个生意人,做事唯利是图。您的所作所为,我一点也看不懂。”   “你这些年的成长我都看在眼里。但有时候年轻人太顺遂了不是好事,这次的事,就当我给你个教训,帮你健全心性。”   这话说得无赖至极,带着上位者救世主般的傲慢。池遂宁却没有一点怒气:“您对我真是一片苦心。既然您不求回报,我倒想请您帮我一件事。”   姚远峰见他示弱,愈发胸有成竹,沉声道:“我向来爱惜人才,你说说看。”   “您女儿宋小姐借着在诺金证券实习,成日在风驰打转,我和诺金的李总都很为难。若是她暑期无事,不如去欧洲旅行购物,费用您不用操心,就当我感谢您这段时间对风驰的照拂。”   姚远峰本以为他要求自己对风驰高抬贵手,没想到却是让他管好女儿,而且不直呼其名,只称宋小姐。千娇百宠的女儿不跟自己姓,一直是他的心病,早年没少受奚落,但随着他岳丈去世,自己逐渐掌了权,再没有人敢当面提及此事。   他冷了脸:“我的女儿我自会安排,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你操心。”   池遂宁一哂:“是我多管闲事了。不过,我的妻子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您就别操心了。”   姚远峰这才明白,池遂宁今日前来,并非低头求饶,而是要试探他的底线。   他浸淫京城权贵圈多年,自然也熟知对方的软肋,不屑一笑:“我说什么来着,年轻人过得太顺遂,就容易异想天开。我提醒你一句,男人最怕找错结婚对象,你们池家几代人的积累,若是因为你一意孤行没了,你怎么跟你的叔叔们交代,怎么跟你去世的父亲交代?”   池遂宁点点头:“这话在理,只要娶个有钱的夫人,一下子就能获得别人几代人积累下的基业,确实是桩好生意。”   和姚牧羊在一起待久了,他气人的技能似乎也有所进益。   姚远山一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早就练就了唾面自干的本领,仍旧冷着一张脸,不会轻易让小辈看了笑话。但他放下建盏时,力道猛了些,几滴热茶飞入青苔,冒起短促的烟雾。   “若非我女儿欣赏你的才能,我不会多费口舌。你自小锦衣玉食,自然体会不到那些缺钱缺爱的外乡人有多偏激。年轻人情情爱爱很正常,玩够了把她送回老家,自然有人帮你看着,留在身边早晚要栽跟头。”   池遂宁帮他把洒出来的茶水重新添上:“现在让我栽跟头的是您,不是吗?”   “你把她们母女送回慈城,我会给她安排个稳定的工作,让你没有后顾之忧,风驰的事我也会帮你斡旋。物华集团要进军清洁能源产业,今后风驰就是物华最重要的战略合作伙伴。以前的恩怨不提,咱们也算是一家人。”   同一句话说了两遍,池遂宁终于弄明白了他想要什么。把不堪的旧事留在慈城,相关人等都牢牢看住,他的仕途就只有努力与光明,无人敢置喙。   “姚牧羊认谁做家人,我就和谁是一家人。宋家树大根深,我纵然撼不动大树,但折一根树枝,也不是不能。”   他的话里只有宋家,没有他姚远峰,自然眼里也没有。这根树枝指的是谁,一目了然。   池遂宁走后,姚远峰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线香顶端摇摇欲坠的香灰跌落香炉里,断成好几截。   **   眼下,比起姚远峰的威胁,池遂宁有一件更头疼的事。   这个房子他曾住了三年,从未开过一次火。看着书上的“少许”“适量”“酌情”,他感到十分后悔,刚才不应该在楼下随手买了一本菜谱,而应该直接在饭店买一盘清炒鸡毛菜。   姚牧羊梳洗停当,悠闲地踱步过来:“池总,需要我帮你拧开燃气灶吗?”   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然后打开橱柜一阵翻找,他明明记得家里是有电磁炉的。   姚牧羊看穿了他的倔强,走到灶台边:“电磁炉更不好控制火候哦。这个旋钮要按下去再拧,看,这是火!神奇吧?”   池遂宁淡定地把炒锅放在火苗上:“这种构造简单的煤气灶无非是一个进气管道加一个燃烧器,我分分钟就能组装一个。”   姚牧羊连连点头:“那你可真厉害,锅糊了要不要先处理一下?”   池遂宁举起锅铲:“我觉得,厨房油烟太大,这里不宜久留。”   姚牧羊善解人意地给他留足了发挥空间,不管厨房出现什么奇怪的声音也忍住了没去探究竟,甚至中间池遂宁出去了一趟又回来,她都坐怀不乱,一心追剧。   一个小时后,池遂宁终于敲响了她的房门,手里端着一盘油绿的嫩菜,色泽鲜亮,气味清爽。   姚牧羊大吃一惊:“你确定这不是从饭店买回来的?”   池遂宁表情屈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你当我是什么人?”   “那你刚才出门是……?”   “为应对原材料正常损耗,进行了一次常规采购。”   姚牧羊将信将疑,直到把菜尝进嘴里,才相信这确实是他亲手做的。   池遂宁眼睁睁看她喝完三大杯水,幽怨道:“我尽力了。”   她抹了抹嘴唇:“挺好的,书上说了,孕妇呕吐过后应该多补充盐和水,防止电解质紊乱,我知道你是好意。”   池遂宁把鲜嫩齁咸的小青菜从她面前拿走:“算了别吃了。”   她赶紧抢回来:“别呀,这菜吃起来挺有感情的。”   “真的?你吃出来了?”池遂宁眼中有了期待。   她伸长胳膊去夹菜:“嗯。我外婆记性不好以后,做菜经常忘记自己已经放过盐,放两遍、放三遍都是常事。我为了哄她开心,经常狼吞虎咽吃完一整盘,然后说哎呀一不小心就吃完了,我再去给你炒个菜。”   池遂宁按住她的筷子:“你不用哄我开心,我承受得了。”   “真的?”   “真的。”   “这菜真的咸,咸死了。”   池遂宁把保温饭盒拿上桌,一转眼摆了六个色香味俱全的菜出来:“你看,我不仅能承受,还能拿出备选方案。”   此时不拍马屁更待何时,她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池总。”   “所以,别总想着逃走,你永远可以对我直言不讳。”   不知道是不是孕激素的作用,姚牧羊忽然有些眼酸,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她习惯了把真实想法隐藏在玩笑背后,触及真心时的避重就轻已经成了本能。也许她也曾期盼过有人愿意探究她的心绪,可那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了。   “我现在……就挺想逃跑的。”   池遂宁一愣,没想到适得其反来得这样快。   他叹口气,往她碗里夹了高高一堆菜:“去吧。”   姚牧羊端着碗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下了:“算了,吃完饭再跑。”   只要他不说奇怪的话,和他面对面吃饭,也没有那么难熬。   池遂宁端起水杯,用杯口藏住了唇边的笑意。   “明天下午,我去接你。”   姚牧羊想了想:“我自己去吧,已经很麻烦你了。”   明天是姚牧羊外婆转院来京城的日子。她坚持自己付养老院的钱,却也只是付了钱而已,其他一应是池遂宁安排的。安排了床位、办理了手续不说,外婆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坐飞机,他便专门安排了救护车和医生,一路从慈城北上。连向来挑剔的赵小山都说不出一句不是。   人情不知不觉欠得越来越多,她连感谢的话都不好意思再说了。   “我顺路。”   “嗯。”   姚牧羊已经摸清了池遂宁的路数,他虽然态度温和,但决定的事就一定会想办法做到,她再拒绝倒显得矫情。   第二天白天,她一早请了假,叮嘱Claire下午去银行把对账单打出来。   Claire来六大是混资历的,向来拈轻怕重,虽然应下来,嘴里却止不住抱怨:“财务都已经准备好一份了,咱们还非得顶着大太阳再去一趟银行,真是麻烦。”   姚牧羊正了脸色:“在回单柜打印不过几分钟的工夫,一定要自己盯着,零余额账户也不能掉以轻心,不然出了问题咱俩谁也顶不住。”   姚牧羊这几日成日作女老师打扮,一严肃起来,当真有几分教导主任的样子,Claire连连点头:“是是是,知道了,我又不是第一天上项目,不就随口抱怨两句嘛。”   到了下午,她提前站在路边等池遂宁,却先等来了黄昕的途锐,车窗摇下来,Claire正坐在副驾驶朝她挥手。   “Erica你不是有事么,还没走呀?我们正要去普天银行呢。”   普天银行营业网点离科研院不过几百米的路,她微微一笑:“这点小事还劳黄处亲自开车,太不好意思了。”   黄昕一脸无奈:“我们处那两个00后,我供着还来不及,根本指挥不动。再说天这么热,腿儿着过去累着美女可怎么办。”   Claire笑得花枝乱颤:“我还以为科技大学少年班的天才都只会学习,没想到还这么会说话。”   这事儿姚牧羊第一次听说,听说科技大学少年班的人智商160起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不禁肃然起敬。   三人在路边多聊了两句,后面的车就不耐烦地按起了喇叭。   Claire从后视镜一瞧:“哟,是辆库里南,黄处咱还是给人让路吧,这人惹不起。”   姚牧羊直起身,看清豪车驾驶座上的人,赶紧后退了几步,和黄昕的车拉开距离。   这个人,还真惹不起。 第36章   姚牧羊吓得后退三步,一时竟不知道是又一次被逮住和黄昕当街热聊更尴尬,还是被Claire发现自己和传说中的Eric Chi有私更可怕。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把这俩人赶紧送走。   她用力挥手告别,似乎这样他们就能走得更快一些。   空中乱舞的手被人自上而下抓住,危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人都走远了,还恋恋不舍呢?”   姚牧羊一下子被酸了牙,把手抽出来护在胸前:“池总,我直言不讳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一共来了两次,两次你都和黄昕在路边聊得火热,从审计抽样的角度来说,很值得关注风险。”   姚牧羊在阴阳怪气之外,又听出了些别的重点:“我告诉过你他的名字吗?”   池遂宁一点也不怕被抓住错漏,表情无懈可击:“应酬时听说了一些关于他的绯闻。”   她登时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他的妻子年纪比他小不少,是电影学院毕业的,混了两年娱乐圈没混出名堂,然后和他结了婚。她女儿今年上小学,在核心区买了房,又四处请托了不少人,才挤进了京城一小。”   姚牧羊深吸一口气:“京城一小的学区房值不少钱吧?”   池遂宁淡淡瞥她一眼:“我忘了,你可以回家查查房本。”   “什么房本?”   “这不是你提的条件吗,别墅换学区房。”   “其实,城六区的就够了,也不用这么贵的……”   池遂宁似乎完全没考虑价格问题:“我倒是觉得上国际学校也没什么不好,但你喜欢公立学校,就尽量选一个离你公司近的。”   这事儿姚牧羊早已深思熟虑:“私立学校都是有钱人,既要攀比吃穿辅导班,又要攀比家长,我什么才艺都没有,又忙得像狗,到时候肯定吃亏,给小贝壳留下心理阴影就不好了。”   “都听你的。”   她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转向了子女教育,赶紧疾风转舵:“黄昕的太太既是电影学院毕业的,一定长得很好看吧?”   池遂宁笑了:“你的关注点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姚牧羊怎会不知道他的意思,他向来端方持重持重,根本不是会讲别人闲话的人。   “知道了,我会注意他的,多谢提醒。所以他太太长得好看吗?”   “没见过。”   她侧过身,眯起眼睛:“池总应该见过不少女明星吧?哪个最好看?”   池遂宁极擅谈判技巧,当遇到无论怎么回答都不对的问题,最好的办法是抛出另一个问题转移注意力:“你喜欢哪个女明星?我请她来风驰年会,或者带你去参加时尚晚宴,你现场挑。”   姚牧羊果然激动起来:“都能选吗?男明星行吗?”   池遂宁心硬如铁:“男明星不行。”   姚牧羊撇撇嘴:“算了,我跟你去参加公开活动,咱俩的关系不就曝光了?到时候媒体为了噱头,给我安一个理工大学校花的名头,再扒出我成绩稀烂只会追男仔,多尴尬。”   “所以还是等关系曝光以后,再参加公开活动比较稳妥。”   姚牧羊被这逻辑绕晕了头,一直到下车也没想明白。   寸心养老院位于城西,绿树成荫,空气里都是青草的气息,人工湖里甚至有天鹅。   她却有些担心,不知道在南方海边生活了一辈子的外婆,能不能适应这里干燥的天气。她来京城读书的第一年,隔三差五就要流鼻血,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大病,连遗书都写好了。   池遂宁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你能经常来陪她,她会开心的。”   “我现在已经不奢望她开心了,能安心就行。我每次去看她,她都很惊恐,可我一点都安慰不了她。有时候我想,如果她能一下子都忘记,而不是每天忘记一点点,或许会好过些。”   池遂宁揽住她的肩,忍冬木的气息环绕,把她内心的不安一点点抚平,变成无数奇思妙想。   这个味道似乎有魔力,每次闻到,她都忍不住去想“如果”,忍不住去听从本能做决定。   外婆乘的车很快来到,她扯着赵小山的衣袖颤颤巍巍下来。赵小山看见姚牧羊,猛地把手抽开,她瑟缩了一下,露出茫然的表情。   姚牧羊想去挽她的手,她却急着去抓赵小山,嘴里含混不清,像是害怕。   赵小山没有再甩开她,只是回头恶狠狠道:“你的宝贝外孙女来了,还拽着我做什么!她给你花了那么多钱,还能害你不成?”   外婆被凶了,却一点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地看着她,眼里都是依赖。   来迎接的医生打起圆场:“老太太一路奔波,不能情绪激动,不如先让她熟悉的人陪着安顿下来,再叙旧不迟。”   姚牧羊神色黯然地缩回手,看着赵小山扶她上了轮椅,只敢默默跟在后面。   她不经意回头,瞧见救护车后面还停了一辆黑色的车,走下来几个魁梧的男人,其中一个尤为眼熟。那人也看见了她,在人群中朝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她也回报笑容,却笑得有些难看,因为她只见过这人一次,却因为一本杂志丢了天大的脸。   姚牧羊凝眉想了一会儿,拽了拽身旁的池遂宁:“是不是姚远峰对你说了什么?”   推着轮椅的赵小山听见这么名字,脚步一顿,然后加快了步伐朝前走去。   池遂宁俯下身,凑到她耳边:“你昨天吐成那样,我可不敢再见他了。”   “那你派安保做什么?这是转院,又不是押运。”   池遂宁回头看了一眼,队长后背一凛,带人缩了回去。   “以防万一。”   她一点也不相信:“以防万一需要你的保安队长带着一个班的人跟着?”   池遂宁拉她停在病房门口,低声道:“在慈城征地建厂的事,拆迁补偿一直谈不妥,事关你外婆,还是小心些好。”   他说得有丁有卯,也合情合理,姚牧羊忧心外婆的情况,顾不上深想,语气不确定起来:“真的?”   “真的,去看外婆吧。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这么一说,似乎心真的就定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她根深蒂固地认为池遂宁三个字就代表着可靠、牛b、无所不能。又也许,自己已经开始习惯有他在。   姚牧羊敲门进去,护士正在介绍室内设施,房间宽敞明亮,从窗台到桌角一律是最高规格的适老化设计,让人感叹没有花钱的不是。   外婆一路拽着赵小山的衣角不放,见姚牧羊进来,却没有看她,目光投向了门口的池遂宁。   “小山,你新男朋友?”   赵小山阴沉了一路的脸一下子放晴了,幸灾乐祸地朝女儿挑挑眉:“对呀,帅不帅?可有钱了,这家养老院就是他给你找的。”   外婆摇了摇头:“长得帅,不可靠。”   赵小山更得意了:“我也是这么说的,有些人主意正听不进去,我也没办法。”   外婆又打量了池遂宁一番,凑到赵小山耳边:“看着……比上一个好。”   “上一个?”赵小山这辈子招惹的桃花太多,有些连名字都记不住,谁知道老太太说得是谁。   “姓姚的,眼睛大大那个。”   赵小山的脸一下子僵住了,姚牧羊也是哭笑不得。   她转头看池遂宁,竟然从他脸上看出了无措的表情。   “夸你帅呢。”她宽慰他,终于笑了出来。   “嗯,谢谢。”   **   第二天上班,Claire难得来得比她早,正拿着对账单和日记账核对。   姚牧羊想起昨日池遂宁的提醒,问道:“昨天去银行顺利吗?”   Claire正有一肚子苦水要倒:“可别提了,昨天我们去到网点,回单柜竟然坏了。我只好去柜台打流水,等了整整一下午,你说银行赚那么多钱,就不能给柜台换个快一点的打印机吗?”   姚牧羊皱起眉:“怎么就突然坏了?”   “倒霉呗。大堂经理说是常事儿,他们网点对公客户多,还都是小散户,没事儿就爱去打回单,一天能卡纸好几回,一般重启系统也就好了。不过昨天好像是硬件问题,他修了半天也不行。”   姚牧羊隐隐觉得不对劲,拿过一张对账单翻来覆去瞧了半天,没瞧出什么端倪,但她还是不放心。   “昨天下午你一直在柜台盯着,中间没离开?”   Claire有点不耐烦了:“没有没有,坐了整整一下午,银行柜员都崩溃了,说这辈子最怕遇见查冻扣和咱们审计。”   姚牧羊一时没有头绪,坐了下来,心里却一直不踏实,中午池遂宁催她用餐的消息发了两遍,她都没看见。   十二点十分,池遂宁的电话准时打来,她看了眼时间,赶紧接起来:“我错了池总,我这就去吃饭!”   “项目刚开始,有什么事值得你茶饭不思?”   她出了门,简单说了她的疑虑,然后自嘲道:“可是电子章确实是普天银行的,随机码位数能对得上,数字加总也没问题,也许是孕激素让我太疑神疑鬼了。”   池遂宁沉默片刻,道:“对账单在柜台打的,盖的却是电子章?每个银行规定不一样,你可以问一问。”   这句话醍醐灌顶,姚牧羊终于想通了哪里不对劲。   一般来说,柜台打印的对账单会加盖柜台业务专用章。而且Claire等了一下午,可见普天银行对公柜台用的是速度较慢的针式打印机,一般配的是带孔连续打印纸,可她带回来的对账单却是回单柜常用的A4纸。   “池总,你不继续做审计可太可惜了!”   “别激动,先吃饭午休,一点半之前不许工作。” 第37章   姚牧羊乖巧地立刻去了食堂,却因为兴奋心跳个不停,饭菜到了嘴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若对账单真是伪造,那舞弊是跑不了的,她入职三年,还是第一次独自碰上出这么大岔子的客户。   吃完午饭,她把Claire叫到办公室,咔哒一声锁上了门:“你再好好想一想,昨天打印对账单的时候,你有没有离开过。”   Claire扣着连衣裙上的钉珠,蹙起眉尖:“都说了没有,你怎么没完没了?”   姚牧羊抱起双臂,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上的动作:“这件事很重要,我们是一边的,你想清楚再说。”   Claire极少见她这样严肃,跺脚道:“等到最后我实在受不了,就去隔壁便利店买了只雪糕,几分钟就回来了。”   “那对账单是银行的人亲手交给你的吗?”   Claire肉眼可见地慌了,只顾着咬嘴唇,口红沾在牙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昨天我回去的时候,柜台刚好打完了,是黄昕拿给我的。”   果然不出所料,姚牧羊审问完毕,从桌下拖出折叠床:“下午和我一起再去趟银行核实一下,这事儿估计得报告公司,给甲方出函了。现在,我要午休了。”   Claire瞧见刚才黑着脸像要杀人的人突然安详地躺下了,比听说客户财务造假还惊讶:“这么大的事,你还睡得着?”   她盖上毯子,拉下眼罩:“入乡随俗,这阵子跟科研院的人学会了午睡,由奢入俭难啊。你也睡会儿,下午不知道要怎么鸡飞狗跳呢。”   这话一说,Claire更睡不着了,在一旁长吁短叹个不停,姚牧羊只好又戴上了一对耳塞。   下午去银行拿了证据,姚牧羊就向Oliver报告了此事。   他也大吃一惊:“我一时不知道你是锦鲤还是脸黑,才驻场几天就查出这种事。你去和他谈谈,问问情况。”   姚牧羊傻了眼:“我直接和他谈?你不来主持大局?”   “你连池总都能拿捏,何况一个小小的财务处长?”   她叹了口气:“行吧,那我先上,要是阵亡了再请你出马。这些年我一直谨遵你教诲,搞不定就找上司。”   Oliver拿出渣男本色矢口否认:“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混账话?”   “呵,男人,但愿你对微粒别像对你的下属一样,说完就忘。”   **   姚牧羊带着Claire敲门进了黄昕办公室,学着池遂宁的姿势扶了扶眼镜,自觉气势强了不少。   黄昕见是她们,堆了一脸笑:“快坐,两位美女怎么还亲自过来?有什么需要打个电话,我送过去不就行了。”   姚牧羊的语气公事公办:“关于贵司的对账单,我们有几个问题要与您谈谈。”   黄昕倒茶的动作一滞,然后放下水壶关上了门:“说说看。”   她把对账单摆在桌上,指着上面的电子印章:“我拿去普天银行验过印了,这不是他们出具的。”   黄昕脸上的笑容隐去了,双手十指插在一起,骨节发白:“他们怎么能不认呢?”他看向Claire:“昨天可是咱们两个一起去的银行。”   Claire气得站起来:“你还好意思说,昨天……”   姚牧羊按住她:“银行里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录像,只要调取出来,对账单是怎么调换的、回单柜是怎么坏的,都一目了然。”   黄昕瞟了一眼门口,然后深吸一口气:“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给你们一人十万,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见,行不行?”   她摇摇头:“看来您没听明白。”   黄昕微微向前欠身:“那二十万!小姚你不是怀孕了吗?我给你安排京城最好的私立医院和月子中心,在CBD的阳光套房坐月子,一个团队围着你转,保证什么也不用操心,你帮帮我,就当给你孩子行善积德。”   姚牧羊直接气笑了,她伸出手,露出闪耀璀璨的蓝钻:“您觉得二十万购买它一个零头吗?这些内容我们先与你做口头沟通,后续我们会书面报告甲方,如果您能配合,咱们双方都省事。”   待出了办公室,Claire一把挽住她的胳膊:“你真的怀孕了?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姚牧羊艰难地甩开他:“他满嘴有一句实话吗?你也敢信。”   Claire点点头:“也是。不过,你最近打扮得土里土气,连高跟鞋也不穿了,真的很可疑。”   姚牧羊无语凝噎:“我这是入乡随俗好么……昨天你擅自离开柜台五分钟的事怎么说,要我告诉Oliver吗?”   Claire瞬间乖巧:“我这不就是好奇嘛,别生气呀,我不说就是了。”忍了两秒钟,她又凑过来:“那你的钻戒是真的吗?”   姚牧羊一个举手,用钻石闪瞎她八卦的眼神:“是真的,很贵,姐有钱,别招惹。”   Claire原地愣了几秒,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那天在路边摁喇叭的库里南是不是来接你的?”   “你猜。”   晚饭时分,池遂宁正要问姚牧羊想吃什么,她却先发来了消息,说晚上想自己在家做饭,问他要不要回来吃。   本来晚上安排了应酬,但“回来”这两个字实在太具诱惑力,他只犹豫了三微秒,就让陈星帮他改了行程。   比起上次在慈城的临时对付,今晚这餐显然做足了准备。清蒸多宝鱼、油焖大虾、炝拌鸟贝、冬瓜黄蚬汤,把上回没吃的海味都补上了。   姚牧羊系着小老虎围裙,掀开菜上的保温盖,笑道:“我来京城第一次吃海鲜,差点吐出来,今天刷了你的卡才明白,原来是钱没花够。”   池遂宁觉得自己今天推了应酬,实在是太值了,于是心情愉悦地给她拉开椅子:“今天是什么日子?”   “感谢你指点的日子。”   对面的人一脸真诚地感谢他,池遂宁却更情愿今天是平常的一天,两人回家来吃一顿普通的饭。   “你不必谢我,那些东西你存了疑虑,很快就能自己查出来,我只是蒙对了而已。”   姚牧羊撇撇嘴:“你才不是蒙对,你是敏锐。”   池遂宁向来不爱听吹捧,这两句却格外好听。他轻咳一声,问她:“后来怎么样了?”   姚牧羊立刻来了激情,恨不能敲碗拍桌子。   “太离奇了!我跟他反馈完情况,他待在办公室想了两个小时,直接找检查部门自首了,承认自己挪用攻款八年。他的同事今天把他带到酒店看管起来了,怕他想不开出意外,明天一早就拉到外地去接受调查。”   池遂宁静静听她说完,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挺会吓唬人。”   姚牧羊大呼冤枉:“我哪里吓他了?是他自己受不了内心煎熬,估计没有我们进场,他也快绷不住了。他是科技大学少年班出身,整整八年所有账目都记在脑子里,后来压力太大染上了喝酒的毛病,记忆力渐渐不行了,最近已经出了几次纰漏。”   池遂宁给她夹了菜:“边吃边说。”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查出客户重大错误的情形,明明兴奋,却还要装出冷静淡定的样子。他那时也想有个人能听他说说,客户拙劣的隐瞒手段,还有自己从一窍不通到独当一面的伟绩,但他只是下了班回到家,和父亲探讨新产品的设计图纸。   姚牧羊囫囵吞了几口菜,又滔滔不绝起来:“按说他也算个富二代,智力高,家里还有娇妻和女儿,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呢?这八年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他,这内部控制是怎么做的?”   池遂宁没有告诉她,世上就是有这样自视甚高的赌徒,也没有告诉她这样一团乱账的公司多的是,只是点头附和:“是啊,你说他是怎么想的?”   姚牧羊顺着他的话,说了自己的三十六种猜测,把他的心路历程剖析了一个遍,细致得足可以写一篇人物传记。   然后问他:“你说,如果你还在六大事务所,会不会也这样指点我?会不会不管我们做什么选择都是殊途同归,你注定要成为我的mentor?”   这个如果,他想了无数次。   但没有一次,他敢有这样乐观的想法,无数种假设里,他因为做错了一个选择,和她错过了更好的时机,让她独自面对不幸,于是他终于能接近时,不得不小心翼翼。   姚牧羊很快摇了摇头,否定自己:“应该不会,虽然我们都在企业六部,但你是高级经理,我的职级跟你说不上几句话。我又不会向上管理,大概要再过两年我升了经理,才有资格和你同桌聚会。”   “不会的。”   “是吧?你也觉得不会。”   “不,如果我还在六大,我们三年前就同桌吃饭了。”   “为什么?”   池遂宁浓眉一挑:“因为我长得好看。”   “所以?”   “在H酒店办年会时,你多喝两杯,直接就把我拐到楼上了。”   姚牧羊为这个荒唐的想法差点喷了饭。她接过池遂宁递来的纸巾,却没有急着擦嘴,而是托腮想了一阵:“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我年会上抽中了大奖的话。”   如果她清楚地知道他是池遂宁,大概不敢轻薄于他吧。   除非她那天遇见天大的好事,让她飘飘然,以为自己的幸运可以延续下去。   可是一连三年,她连个幸运奖充电宝都没抽中过。   有一瞬间,她希望万千平行世界里,有一个幸运的自己。   “假设,我是说假设,我在年会上把你拐到了酒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池遂宁看了她片刻,然后拿起了水杯,突出的喉结滚动,极尽诱惑。   “办公室恋情。”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早,非常态请不要期待后,以后还是晚上八点~ 第38章   一夜之间,姚牧羊在六大会计师事务所声名鹊起。   江湖流传着她的两个传言,一是她两句话逼得财务投案自首,二是她隐婚嫁了富豪,肚里还揣了崽。   一时间,向来没有存在感的姚牧羊,成了公司最不好惹的女人。   严轶亲来科研院善后,给她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公司传闻。   姚牧羊双手捂脸:“我没脸再回公司了,你给我写封介绍信吧。”   严轶却盯着她手上的大钻戒,忽然语带哀怨:“所以,打动女人的心还得靠鸽子蛋,对吗?王佳芝这样,你也这样。”   姚牧羊怒目圆睁:“王佳芝是谁?你要交别的女朋友,就别招惹黄微粒!”   严轶更哀怨了:“这话你能不能对她也说一遍?至于王佳芝……我网盘分享给你,高清无删减的。”   **   池遂宁晚上回到家,屋里一片昏暗,他正欣慰某人乖巧早睡,忽然听见客厅传来奇怪的声响。   循声摸索过去,大屏上正播放着奇诡的画面,花白一片,很是震撼。   而某人正窝在沙发里,一边擤鼻涕一边抽泣。   在池遂宁粗浅的认知里,人类看这种电影一般是不会哭的。难道是……怕疼?   他站在沙发后,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安慰。   默默看了五分钟,他才发现这电影是有剧情的,姚牧羊也才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她赶紧按了暂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池遂宁扶了扶眼镜:“停在这儿的意思是……?”   姚牧羊转向屏幕,暂停处美轮美奂,极具视觉冲击力。   她手忙脚乱找关机键,池遂宁叹口气,在她关机前亮了顶灯。   他话说得委婉:“你看什么片我不干涉,但出于胎教考虑,还是尽量……别太激烈。”   姚牧羊急了:“这是艺术片!”   池遂宁咳了两声:“我很尊重你的艺术审美,不过,你哭什么?”   被人一说,姚牧羊眼中又泛上泪来:“所有人都利用她,她才会为了那一点点怜爱不要命,太难过了呜呜呜……”   虽然刚才的画面里看不出什么“怜爱”,但听上去确实是有剧情的。   他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能伸出手搂了搂她的肩:“走吧,去睡觉。”   本是极寻常的动作,本是极寻常的话语,但刚看过那样震撼心灵的动作片段,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姚牧羊退后两步,抱住双肩:“我说了那是艺术片!”   池遂宁松开手,指了指腕上的表盘:“我只是让你不要熬夜。”   她发觉自己会错了意,尬笑两声:“哈哈哈,我知道,睡觉的意思……当然就是睡觉。”   池遂宁勾了唇笑她:“当初不是你亲自加的条款吗,有序推进婚内性生活,怎么现在吓成这个样子?”   姚牧羊支棱起脖子争辩:“你写了密密麻麻一百多页条款,我一条也不加就同意了,多没面子。再说了,我那时候是耽于美色,现在……”   她没有说下去。仅仅耽于美色,便能心无旁骛,沉浸于片刻欢愉,满足于及时行乐;可若有了别的遐思,反而束手束脚。   “现在怎样?”   “现在……看习惯了!”   她裹紧肩上的的薄毯,一溜烟儿进了卧房,徒留一个孤寂的美男子在客厅。   自古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纵然可惜,倒也能接受。色未衰,人已厌,才是真的可悲可叹。   **   孕八周以后,姚牧羊很少能一觉睡到天亮,半夜总要起来一两次。虽然小腹仍旧平坦,但在看不见的肌肤之下,膨胀的子宫已经开始挤占其他脏器的地盘。   她迷迷糊糊去过洗手间,正要蒙头再睡,忽然听见门外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三点半。   她悄悄拉开个门缝,看见池遂宁正在打电话,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声音也刻意压低,但语速似乎比往日快了三分。   姚牧羊正犹豫要不要出去看个究竟,池遂宁却挂了电话出了门。门关得悄无声息,只在她心里留下咯噔一声响,人也清醒了。   能让他半夜出门处理的,必定是急事,不是家人就是公司。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池母,就是在医院里。   她摁亮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池遂宁的名字,满屏都是“风驰E5刹车失灵致网红重伤昏迷”的新闻。   一个小时前,网红醉梨驾驶新车风驰E5在高速上行驶,经过收费站时刹车失灵,直接撞上横杆导致翻车,送入医院抢救,至今还昏迷不醒。收费站监控拍下了完整视频,醉梨的车完全没有减速的迹象,保持一百公里的车速直挺挺撞了过去。   风驰官方账号只发了一条简短的回应信息,说事故原因正在调查当中。下面的讨论众说纷纭,有人心疼醉梨小姐姐身受重伤,有人质疑风驰的刹车系统,也有人理智地说静待结果。   姚牧羊把几千条回复看了个遍,反而稍稍放心——公司的舆论危机,总好过家人身体出问题。   她后半夜睡得极不安稳,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几个小时的工夫,风向一下子变了,一边倒地骂风驰设计缺陷,只想着赶紧上市圈钱,可怜小姐姐差点被资本难看的吃相害了命,还上了好几个热搜。   姚牧羊眉头紧锁,牙膏沫儿在嘴里半天也没顾上吐出来。这位小网红在社交网络上粉丝不过二十多万,算是腰部,却一夜之间跳出来上百万粉丝哭天抢地,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带节奏。   她咬着牙刷,一连串点了几十个举报,然后手机一震,收到了池遂宁的消息。   【看到新闻不要担心,我能处理。】   他当然能处理,他可是池遂宁。   可她处理不了,他半夜悄悄出门应对棘手的问题,又掐着她起床的时间告诉她不要担心,让她怎么处理得了?   姚牧羊关了手机去上班,试图不再想这件事。   但却由不得她不想,到了下午,Claire把视频举到她面前:“你看醉梨的最新视频了吗,她一醒来就发了声明。太惨了,挺漂亮一个小姑娘,肿得脸都认不出来了,据说断了好几根肋骨,活下来都算她命大。”   她冷着脸推开屏幕:“货币资金你核完了吗?”   Claire理直气壮地说没有,然后恍然大悟:“我忘了,孕妇不该看这些血*腥的东西,我讲给你听。据醉梨说,她昨晚猛踩刹车但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车撞了栏杆,一定要向风驰讨个说法。太吓人了,风驰成天说自主研发,我看国产车还是不行,这两年都是靠营销才卖得好。”   姚牧羊啪地合上笔记本电脑,站了起来:“事故调查结果还没出来,责任在谁谁也说不清,怎么能听一面之词?凭她三两句话,就判定E5不行,根本不公平!”   Claire看着这个公司最不好惹的女人突然发火,有些哆嗦:“一条社会新闻罢了,怎么还认真了?”   姚牧羊怕自己真说出什么难听话,把电脑塞进包里:“我今天居家办公!”   Claire当场傻眼,这人嫁了富豪就是不一样,一言不合都敢旷工了。   回家路上,走到一半她发现司机绕了路,便提出质疑,司机看了一眼导航:“没错啊,去风驰产业园就是走四环。”   姚牧羊一怔,低头查看打车软件,果然自己填的地址是风驰。   “女士,要改目的地吗?”   她望向窗外的车流:“算了,就去那儿。”   车子停在风驰门口,她却不知该往哪去,只能原地呆立。   戴着工牌的人进进出出,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今日仿佛脸上都带了一层阴翳。员工是如此,老板想来更焦头烂额,可她帮不上任何忙,连关心都不合时宜。   在树荫下站了一会儿,她也觉得自己可笑,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低头叫车时,一辆黑色商务舱开了过来,司机摇下车窗,大咧咧朝她笑:“夫人,大热天的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不是别人,正是保安队长。   她脸上一臊:“别叫我夫人,别扭。”   队长哭了脸:“难不成还真得叫您奶奶?上回是我不长眼,您饶了我吧!”   他不提,她倒忘了这茬儿,忍不住扑哧一笑,绷了一整天的弦终于放松了一刻。   “您来找池总?我送您进去。”   姚牧羊摆手:“我不找他,你忙你的吧。”   “我瞅你在这儿站半天了,不找池总找谁?”   “我找……我找你!”   保安队长愣了:“找我?您找我做什么,不会是要秋后算账吧?”   “借我个地方,能插电源的。”   姚牧羊又一次进了风驰的保安室。   她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excel表,聚精会神办起了公。   保安队长欲言又止:“这里条件不好,要不您去总裁办玩电脑?或者让陈助理给您安排个贵宾会议室,这儿进进出出都是大老爷们,你说……”   “没事儿,别理我,我一会儿就走。”   保安队长拍着大腿嘟囔:“你说这事儿弄的,要不是我今天正好从寸心养老院回来,也遇不上您这尊大佛……”   姚牧羊抬起头:“你们还在养老院值守?”   “那可不?八个人三班倒,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要我说,池总对您家里人是真上心。”   她眉心皱起来:“都从慈城回来了,你们还防备什么?”   “什么可疑防什么呗,您放心,这些人以前都经过特殊训练,身手好得很,也很有经验。”   姚牧羊觉得不对劲:“池总让你们守到什么时候?”   “没有命令不撤回!” 第39章   姚牧羊还要再问,保安队长却乖觉地不肯再答,寻了个由头离开了。   他学历不高,人情世故却通,池总没有亲自告诉自家媳妇儿的事,自然也不希望她从旁人那里听到。   一直到下班时间,大佛奶奶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队长把眉心都掐红了,终于下定决心,上了十七层。   陈星把他拦在门外:“有什么以后再说,池总今天事多,没空见你。”   队长甩了甩手,低声和他说了两句话,他睁大眼睛,只犹豫了半秒钟就冲进总裁办公室。   保安室人来人往,机器声音嘈杂,却离奇地让姚牧羊静下了心,一口气做表到天黑,比在深夜的办公室效率还高。   工作告一段落,她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然后看见门口立着一个人,双手抱臂看着她,眸色很深,像在观赏动物园到奇珍异兽。   她的手臂僵在半空中:“你,你怎么来这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就这么喜欢保安室?”   “我,我这不是一回生二回熟么……”这理由牵强,连自己都听不下去。   池遂宁走近,把她的双臂拽下来,在身侧放好,像是一个揽着她的姿势:“什么时候来的?”   姚牧羊瞟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有些底气不足:“下班刚过来。”   他看向监控屏:“真的?”   姚牧羊发脾气越来越熟练:“你既然知道,干嘛还问我?说了你又不信。”   “我信,我都信。”池遂宁的声音掺杂了疲惫的喑哑,听上去反而温柔:“你为什么来,嗯?”   姚牧羊垂了头,看着脚尖:“你今天没提醒我吃饭。”   池遂宁愣了一愣:“抱歉,是我疏忽了。”   她抬起头来:“那你吃饭了吗?”   池遂宁没有立刻回答,显然是没顾上。   “我饿了。”   他携了她的手:“走吧,去吃饭。”   姚牧羊吃过很多客户的食堂,互联网大厂、传统制造业、体制内单位的风格泾渭分明。风驰的食堂却独具特色,兼顾逼格与温馨,西边一整个落地窗,餐桌错落摆放,一点也不齐整,比起公司,更像家里的餐厅。   她本来没什么胃口,只是想盯着池遂宁把饭吃了再干活,谁知看见明厨里的菜品,忽然满口生津,真的饿了。   她咽了咽口水,由衷赞叹:“贵司的员工福利真好啊。”   池遂宁接过她手里堆得冒尖的餐盘,又递给她一个空的:“风驰对你的工作要约一直有效。”   “我重新考虑,这次好好考虑。”说完这话,她忽然想起他昨日那句“办公室恋情”,一时慌乱,多夹了一块香煎羊排。   两人在窗边坐下,她面前摆着满满当当两大盘,还有两个汤碗一个果盘一个酸奶,池遂宁面前却只有几根菜叶和一杯咖啡。   姚牧羊眉头紧锁:“你吃这么少怎么行?空腹喝咖啡伤胃的,你不要学小说里那些胃疼的霸总,还是健康工作五十年比较苏。”   池遂宁知道她在逗自己开心,唇角扬起来:“我是怕你拿太多吃不完。”   堂堂上市公司老板竟然觊觎她盘里的剩菜,姚牧羊赶紧护住自己的三盘两碗:“你看不起谁呢?我现在一个顶俩,胃口大得很。”   池遂宁的笑里带了纵容:“好,都是你们的。”   她有些惭愧,羊毛出在羊身上,还是得先把羊喂饱再薅羊毛。她狠狠心,推了一盘过去:“算了,先分你一半,不够我再续。续盘不另外收费吧?”   “你跟我一起,谁敢跟你收费?”   姚牧羊闻言,坐直了身体,警惕地看向四周,几道好奇的视线与她对上,赶紧缩了回去。   她伸手挡住脸:“完了完了,这会儿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你的员工看见你不忙正事就知道谈恋爱,不太好吧?”   池遂宁垂眸吃饭,一脸淡定:“那正好。”   她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正好什么?我不是说咱俩真的在谈恋爱,是看上去像,容易被人误会。”   “正好稳定军心。”   姚牧羊将信将疑地把手放下来:“管用吗?”   “管用。”   吃完满满一盘,姚牧羊摸着撑圆的肚皮:“我对贵司每一位保持良好身材的人表示崇敬。”   池遂宁帮她把碗碟收好:“你休息一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去。”   她赶紧摆手:“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那我送你。”   姚牧羊绞着手指:“其实……我还有工作没做完,要不你借我个地方,能插电源就行。”   “好。”   结果姚牧羊又做起了表,只是刚才在保安室,现在在总裁办公室。万万没想到,自己三年了第一次旷工,竟然是以到处借电加班结束的。   池遂宁的办公室很大,比她所在的企业六部所有合伙人办公室加起来都大,办公区往里,卧室、衣帽间一应俱全。   自从她搬到六大附近的公寓里,他每天无论多晚都会回来住,那以前呢?她没有问,因为已经猜出了答案。   她原本坐在会客沙发上,池遂宁却嫌茶几太矮,把她挪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说自己在隔壁会议室开会,让她随时去找他。   董事长的椅子宽大舒适,但她如坐针毡,等他一出门就弹了起来。那张椅子代表了太大的责任,她连自己的人生都过得如此费力,难以想象执掌这么大一个企业是何感受,怕是要被压垮的。   办公桌旁边,还有一张制图桌,上面有一幅未画完的设计图。池遂宁说他只画了E5的设计草图,可在姚牧羊看来在,这张图除了右下角的签名外,跟草沾不上一点边。她是彻头彻尾的文科生,只能看个热闹,却也知道画这张图需要多么缜密的设计。   整整一面墙的书柜上摆着密密麻麻的书籍和汽车模型,书的种类很杂,有中文也有外文,有机械、自动化、大数据,也有金融、财务和管理,看得出专业,却看不出喜好。   姚牧羊忽然发现,自己对池遂宁喜欢什么几乎一无所知。   他们一起吃过许多顿饭,但仍不知道他爱吃什么;他们一起逛过京城和慈城,但不知道他喜欢哪里的景色;他陪她追过剧看过电影,却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剧情。   她唯一知道的他的喜好,是那天晚上,所有的激烈平息过后,他用手指轻轻捻着她的耳垂不愿放开,痒得她睡不着觉。   **   池遂宁回办公室的时候,姚牧羊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一缕碎发挡在脸前,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像一根琴弦,发出挠人的筝鸣。   他把碎发轻轻别到她耳后,指尖在耳垂处流连了片刻,然后把她抱了起来。努力了两周,好容易让她长了几斤体重,抱在怀里还是轻若无物,好像随时会飞走,他下意识把她圈牢了些。   姚牧羊睡得迷迷瞪瞪,使劲儿往他怀里蹭了几蹭,想寻个舒服的姿势。   池遂宁唇边噙了笑,连日的疲惫一扫而光,只有在睡梦中,她才会这么乖巧,像只收了爪子的小兽。   她睡得这样香,让人忍不住想做坏事。   他在原地看了几秒,确定她呼吸匀长,低头在她额上印了一个吻。   这个吻很轻,也很短,池遂宁微凉的唇转瞬即离开,但还是惊醒了怀里的人。   姚牧羊的第一个念头是,他的唇有些干,是不是今天没顾上喝水?   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在睡梦中被占了便宜。   算了,他今天过得不容易,不与他计较了。   于是她没有睁眼,神态安详。   可她的安详没能持续多久,池遂宁把她放在床上,缓缓抽出胳膊,可人一离开,头顶就传来撕扯的剧痛,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听见她呼痛,池遂宁把放下一半的人又抱了起来,慌道:“怎么了?”   姚牧羊用脸紧紧贴住他胸口:“别动别动,头发缠住了。”   池遂宁听话站定,一动不动,她顺着头发捋过去,摸上他第二个扣眼。   头发在扣子上绕了好几圈,她两只手齐上阵,解了半天都没有头绪。   池遂宁先前还能僵着脊背目视前方,装作心无旁骛,可她的鼻息这样近,手指又这样软,头发上的香气一直往鼻子里钻,让他终于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姚牧羊越解越心焦,觉察到他胸腔震动,赶紧道:“是不是抱不动了?算了我扯断吧。”说着把头发在指头上绕了两圈,准备发力。   “等等。”池遂宁腾出一只手,把她的头按在胸前:“你别动。”   他单手抱着她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找出一把剪刀,捂住了刀尖递给她:“用这个剪。”   姚牧羊没接,笑道:“几根头发而已,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用不着牛刀。”   “我让你剪扣子。”   “啊?嘶——”她惊诧之余,抬头去看他,倒忘了自己还拴在他身上,做不了大动作。   “听话。”   她怕池遂宁单手坚持不住,赶紧把剪刀接了过来,却还是十分犹豫:“这衬衫不便宜吧?”   “扣子掉了还能缝上,头发断了就接不回去了。”   这话倒也在理,姚牧羊手起刀落,挑掉了他的纽扣。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平整严实的衬衫上开了一道小小的闸口,池遂宁身上的忍冬木气息一股脑儿钻了出来,让人熏熏然,姚牧羊忍不住去瞧气味的源头,入目是一小片冷白的肌肤。   她咬了牙别过脸,暗骂一句,真是妖孽。   “抱歉,把你弄醒了。”   池遂宁把人放下来,才注意到她绯红的颊色和飘忽的目光,低头看了看,把左边袖扣拆下来,别在了衣襟上——正是当初被姚牧羊拽掉的那一颗。   潘多拉的盒子关上了,但那颗墨翠的封印突兀又奇诡,反而不断提醒她里面有诱人的春色,比敞开了让人看还抓心挠肺。她抠着手里的纽扣,强迫自己转开目光。   “几点了?”尴尬的时候,天气和时间是最好的话题。   “一点。”   “一点?”她看向窗外浓厚的夜色:“那你困不困?”   她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一天一夜没合眼,任谁也撑不住。   果然,池遂宁点点头:“困。”   姚牧羊咬着唇,一脸苦大仇深:“再忙也要休息呀,不然熬坏了怎么办?”   池遂宁唇边带了笑,扶着她的肩,作势要把她往怀里揽:“那你借我靠一下。”   姚牧羊忍不住跺脚:“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占我便宜!再说,刚才不是让你亲过了吗?”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   他没想到她那时就已经醒了,而她干脆忘了自己装睡的行径。   一时之间,尴尬比刚才更甚。   面面相觑了十秒钟,姚牧羊叹了口气,飞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好了好了,再送你一次,不然显得我好像很小气。”   池遂宁抬手把她接稳,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你最大方了。”   “这次的事很棘手吗?”   “每次重要产品发布,发生类似的事很寻常,现在事故原因还在调查,我们今天紧急做了内部测试,系统出问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好在车上有记录仪,等警方调查结果出来,舆论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他声音疲惫,但很稳,姚牧羊听完心放下大半:“我就知道不会是风驰的问题。”   “不过,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舆论很可能继续发酵,甚至发生极端事件,这些我都会处理,这几天你少上网,也不要担心,知道吗?”   “嗯。”   她忽然有些后悔今天贸然过来,蹭了人家一顿饭,占了人家的办公室,什么忙也没帮上不说,还反让他安慰自己。   “我走了,你抓紧时间睡会儿。”   “我送你,顺便换件衣服。”   姚牧羊松开手,撇嘴道:“池总你怎么回事,这么大的办公室,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事务所小par的柜子里还有两套西装呢。再折腾天都亮了,还是等天亮了让秘书去给你买几件吧。”   池遂宁一时语塞,他太太身上全是优点,不仅特别大方,还特别实诚。   “我送你到车上。”   “那行。”   还特别不矫情。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见陈星正在门口来回踱步探头探脑,显然没胆子敲门进去,生怕坏了池总夫妇的好事。   “待会儿再说。”   “池总,这事儿有点紧急……”陈星说着,瞟了一眼姚牧羊。   姚牧羊展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俩聊,我不着急。”   池遂宁把她拉回来:“快点说。”   陈星看见俩人双手交握,眼睛不知该往哪放,哆哆嗦嗦举起手机:“有人拍到您和您太太在食堂用餐,把照片发到了社交网络上,向您请示一下该怎么处理。”   池遂宁拧了眉:“这事有什么好请示的?找到是谁,和以前一样撤下来。”   原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陈星深吸一口气,飞快瞟了一眼姚牧羊又收回目光,低着头一鼓作气道:“现在网络上对醉梨事故的关注度太集中,舆论倾向不利,公关部建议先利用轻松一点的新闻转移一下焦点,再做回应效果更好,比如说……”   池遂宁打断他:“我说了撤下来。”   话音刚落,一只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刚才缠住的头发还弯弯曲曲支棱着:“这张拍得挺好看的诶,能发给我吗?”   照片里,她和池遂宁靠窗面对面坐着,笑容自然,桌上堆满了食物,窗外月色正好。不像在公司食堂,似乎也没有外界纷扰,像一个普通的日子,在家里吃一顿寻常的饭,聊一些生活琐事。   “你喜欢?”   姚牧羊连连点头:“喜欢,你看我的侧脸线条多优越,头发多柔顺,灯光多有氛围感,连滤镜都省了。”   池遂宁转向陈星:“找那个员工要原图,照片撤下来,扣他的部门经理这个月绩效。”   她有些同情这位部门经理的无妄之灾,但也只同情了三秒钟,这是风驰的管理方式,轮不到别人置喙。   池遂宁把她送上车,俯身扶着车门:“回家给我发消息。”   “知道了,但我希望你在我到家之前就睡着。”   “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姚牧羊低头纠结了一阵,伸手拉住他的,轻轻晃了晃:“将就一下拉拉手吧,这个姿势不方便给你靠。”   池遂宁笑了,回握住她的手:“我现在有点感谢醉梨了。不过我是想请你帮我挑几件衣服放在门口,我明天派人去拿。”   姚牧羊气急败坏抽出手:“再见!”   待车开走,她双手捂住发烫的脸颊,这么浓的夜色,他应该看不出自己脸红吧?   **   明明在一个屋檐下,但这是姚牧羊搬来池遂宁家之后,第一次进他的房间。   他的房间和自己的格局差不多,但面积要小一些,显然自己住的那间才是主卧。   她忽然想,他独居的时候住在哪个房间呢?也这样偏安一隅吗?   念头一起,就再看不得床铺枕头这些物件,她屏住呼吸,目不斜视进了衣帽间。   柜子里一水的黑白蓝灰,让姚牧羊皱了眉,她凝眉仔细回忆,他平时穿衣似乎确实只有这几个颜色,唯独在慈城海边,他穿过一次墨绿。   若要她敞开了选,她定然要挑最娇嫩的颜色给池遂宁。越是鲜艳的颜色,越能凸显他锐利明艳的五官,赤金靛青,乃至浓粉亮紫,都压不住他。   可惜,她只有黑白蓝灰四个选项。这有限的选项是不是像他鼻梁上的眼镜、眉心的褶皱一样,是他冷静持重人设的一部分?   姚牧羊的指尖划过整齐排列的衬衫,各色挑了一件款式别致的,又取下两件西服外套,抱了满满一怀。   装进纸袋时,一张小纸片从西服口袋里滑出,掉在了地板上。   她低头去捡,然后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那是一张毛了边的白底证件照——她的证件照。   这张照片是她大三暑假在学校东门的小照相馆照的,求职专用。彼时所有的毕业生都穿着一样的正装,画着一样的妆容,露出生硬的笑容,别扭又面目模糊。   她曾把这张蹩脚的照片贴进一份又一份简历,发送给各大公司的HR邮箱。而等她顺利拿到offer,就嫌难看再没用过了。   所以,怎么会到他手里?   姚牧羊不敢细想,手忙脚乱把照片塞回口袋,却根本不记得它是从哪只口袋掉出来的。   来来回回放了几遍,都觉得不对头,她干脆装进自己兜里,把两件西装都挂了回去,又另外随便拿了两件。   后半夜都是离了大谱的梦,梦里池遂宁把她的简历扔到地上,说如此平庸的姿色也敢来应聘做他孩子的母亲。她怒把自己的照片贴在池遂宁脑门上,说给我五百万,不然我就赖在这儿不走。   一个整觉分成两截来睡,怎么也睡不踏实。今天要回事务所开会,她干脆早早起来,难得给自己画了个全妆。   后妈色口红一涂,立刻觉得底气足了不少——不好惹的人设已经立出去了,就得想办法撑住。   出门时,她把池遂宁的衣服放在门口,给他拍了张照发过去。   池遂宁的回复也是一张照片,是她点名要的那张,但比昨夜看到的清晰得多。   照片中,姚牧羊双臂拢在一起,护着面前的盘子,像只护食的小兽。池遂宁笑着看她,眉眼锋利的棱角弯曲成柔和的弧度,不知怎么,被她看出点宠溺的意味。   在她的记忆里,在遇见池遂宁以前,极少有这样与男人面对面吃饭的时候。年少时没有,长大后也没有。   和许澍恋爱时,他永远在和人聚餐,哪怕是在食堂吃一碗拉面,桌上也总坐着其他人,室友、球友、社团同好,甚至只是大课上见过一面的同学。许澍每每要求她打扮得精致好看,温柔体贴,最重要的原则是,让他有面子。   她存了图,踩了双方跟皮鞋,雄赳赳气昂昂去了公司。   Oliver在茶水间见到她,眼睛一亮:“啧,这气势我都想给你敬礼,和你刚来公司的时候简直不是一个人,不知道这是公司捶打的功劳,还是你家那位的功劳。”   姚牧羊想起那张求职证件照,心念一动:“你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什么样子吗?”   这话本是求知的试探,但在旁人听来,语义却有些暧昧。   “记是记得,但我不敢说,怕池总揍我。”   “呵呵,我晚上要和微粒一起吃饭。”   Oliver立刻换上谄媚的脸色:“漂亮,太漂亮了!我在迎新会上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是那年新人里最漂亮的,出尘绝艳!”   姚牧羊却一点没被他的恭维收买:“迎新会?你不总说是你把我招进来的吗,面试那次你忘了?”   Oliver面色一滞:“怎么说呢……程序上确实是我把你招进来的,但面试你的不是我。” 第41章   姚牧羊被手里的热牛奶烫了手,却顾不得去擦:“不是你?那是谁?”   Oliver面露难色:“他还没告诉你?”   他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回答,姚牧羊深吸一口气:“池遂宁?”   Oliver讪笑几声,算是默认。   姚牧羊想起自己曾在池遂宁的飞机上,亲口吐槽她的面试官刁钻不着调,倒退两步扶住身后的桌子:“明明是你签的字,为什么不亲自去面试?”   “我也不是贪图那几百块钱,公司安排的嘛。那天正好我女朋友,当时的女朋友,耍小性儿,我着急去哄,就抓了Eric来。他虽然没有我随和,不是也让你通过了嘛。”   离谱,太离谱了。   姚牧羊当初面试时本就紧张,根本不敢和面试官对视,更遑论记住他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他是个不戴眼镜的高个男的。后来Oliver一再强调这领进门的情义,加上HR佐证,让她彻底认定了这回事。   如今再想,他那日的声音语气,的确和Oliver大相径庭。   可是他那日说的话,也一点都不像池遂宁。   那日姚牧羊手里捏着装简历的folder和试题,被HR领进一间很小的会议室,房内只有一张小圆桌,桌边坐了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   她抽出简历双手递过去,男人看了她一眼:“姚牧羊?”   是上扬的语气,带一点惊讶。   姚牧羊早就习以为常,她这个名字刁钻,陌生人见了总要问一句来历,还有更自来熟的,问她家是不是内蒙的牧民出身。   “对,我叫姚牧羊,您也可以叫我Erica。”   这个名字是她网申时随便起的,六大是外企,英文名是必填项,这是她当时在看的一部电视剧的主角名,就随手拿来用。   反正再随便的名字,也比不上她身份证的“姚牧羊”三个字随便。   “Erica Yao,看你的名字缩写,恐怕去EY更有归属感。”   姚牧羊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直接被他说愣了,本来人就紧张,语速更快了一倍:“其实几家外资所对我来说差不多,但你们的用人标准好像不太一样,EY的笔试我没过,大概是跟它不太合适吧。”   池遂宁扫了眼她的简历:“其实通过笔试的毕业生对事务所来说也差不多,你有什么特别之处?”   姚牧羊听了这话,觉得这场面试大概没戏了,又不甘心直接躺平摆烂,绞尽脑汁才想出一条:“我……脾气特别好,除了我妈,我从不和人吵架。”   这话也不全是假的,脾气好有待商榷,但她确实不和人吵架。   小时候凡事都用拳头解决,能动手何必费口舌。后来戒了打架这个习惯,整个人都佛系了,觉得世上没什么不能忍的。   至于赵小山,打打不得,忍忍不了,才不得不吵。   一场面试从头到尾,他提都没提HR让她准备了半小时的试题纸。   她当时以为这是面试挂掉的预兆,现在想来,他也是临时被抓的壮丁,难说知不知道有这个流程。   那么,他告诉自己有难处找上司,又是什么用意?她一个新人,全公司的职级都比她高,那些数不清的上司中,包括他池遂宁吗?   姚牧羊咬了唇,问道:“他替你面试我的时候,交信了吗?”   信是辞职信,六大人员流动快,辞职手续成了固定流程,在大家口中逐渐固化成一个“交信”的动作。   Oliver摇摇头:“我记得还没有,他走得挺突然的。那之后没多久,他父亲忽然病危,他才离开的。”   姚牧羊看着杯中的热牛奶一点点起皮,嘴里低声骂了句脏话。   一次放错音乐,一次痛哭流涕,一次口不择言,一次酒后乱性,当真一次比一次丢人。   Oliver一脸震惊:“我听错了吗,你是骂人了吗?”   姚牧羊的笑容无懈可击:“您听错了,我从不骂人。”   Oliver苦口婆心:“Erica,我知道你很气,但风驰这两天正在风口浪尖上,你先别和他置气。”   姚牧羊蹙起眉:“我俩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Oliver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大钻戒,拍了自己一掌:“一点没关系!我真是闲的,当初给你俩牵什么线?”   她摆摆手:“不至于,别妄自菲薄,但你欠他的面试津贴记得还。”   “婚前财产你也要管?!”?   **   虽然池遂宁叮嘱姚牧羊不要看新闻,但她还是忍不住每隔一小时就把所有媒体平台扫荡一遍,等黄微粒吃饭的时候也一直盯着手机。   她本以为昨天已经是狂风骤雨,没想到顶多算是几朵乌云,短短一天时间,情况竟然急转直下。   先是有人爆料网红醉梨当天凌晨上高速是从海城参加完奇怪派对回京,涉嫌酒驾毒驾。接着无数道德卫士跳出来指责醉梨私生活不检点,骂得极为难听。   没过多久,事情就来了个大反转,最初的爆料人被挖出是风驰内部员工。紧接着一家卖醉梨的商家官微涌入无数账号痛骂上万条回复,风驰买水跑错地方成了笑柄。   中午,醉梨浑身缠着绷带直播,晒出验血单,痛哭澄清自己当晚没有喝酒,请求网友放过她的家人,她的祖母看了新闻昏倒入院,母亲也日夜以泪洗面。一场直播下来,她从二十万粉的腰部网红一跃成为两百万粉的资本斗士,收获同情无数。   下午,繁华地段的三家风驰体验店遭人泼油漆,要求退货刚刚买到手的风驰E5。   到了晚上,NASDAQ刚一开盘,风驰股价直跌20%,并且不断下挫。   姚牧羊看得眉头紧锁,连对面坐了个人都没注意。   黄微粒把菜单挡在她手机上:“行了,先点菜,现在群情激愤,你再看舆论也就转不过来。”   她兴致缺缺,把菜单推回去,点了一道“随便”。   昨天池遂宁给她打了预防针,说事态可能会更坏,但万万没想到会坏成这个样子。   她喃喃自语:“太快了,像走流程过剧情似的,一天之内怎么会变成这样?”   黄微粒耸耸肩:“信息时代,人人自媒体,什么都有可能。你真得劝劝池总,人家都发了好几条声明了,要感情有感情,要证据有证据,风驰还在那不咸不淡地说保持冷静等调查结果,根本没人会听。”   姚牧羊摇摇头:“公司的事我又不懂,咱们信息不对称,他会处理好的。”?   黄微粒啧了一声:“你倒沉得住气,假以时日舆论也许可以扭转,但风驰等不起,要是股价再跌,池总就要有大麻烦了。”   “怎么回事?”   “池总把他的股权在我们公司做了质押,现在股价已经接近预警线了,他要是拿不出钱来,到时候就得平仓。”   姚牧羊喝了口水,压下心中不安:“我看过风驰的财报,他的流动资金不至于这么紧张,怎么会质押股权呢?”   黄微粒摇摇头:“你看的是去年年报吧?我们做过尽调,风驰上半年有很多大动作,并购,推新产品,还要建新生产线,几百亿说花完就花完,各大行的授信额度早就用满了。你也知道,金融机构最会见风使舵,要是他这次处理不好,随时可能翻脸。”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i_ s_ h_u_9_9_ ._ c_ o _m   姚牧羊攥紧了餐巾,昨天见池遂宁一脸笃定,根本没想到事情这么棘手。   “我在公司说了不算,只能先给你提个醒,你也让池总早做准备,别真的拖到那一天,事情没法收场。”   “嗯,我知道,谢谢。”   黄微粒越过桌子拍了拍她的肩:“你也别太担心了,池总这么厉害,池家除了风驰还有不少别的产业,这种小风小浪,对他也就洒洒水。”   这才是姚牧羊最担心的,从池遂宁只言片语中猜测,他家的亲戚都不是省油的灯,当初强行分割了财产才不情不愿退出风驰,如今风驰有难,难说他们不会趁火打劫。   但她只是勉强一笑:“我担心也没用,我干的是五百万的买卖,操不起这几百亿的心。”   黄微粒放心坐下:“你这么想就对了,你现在是孕妇,最重要的就是吃好喝好心宽体胖,别的都不打紧。”   姚牧羊从善如流地吃了一大口饭,然后转了话题:“你平时看八卦公众号吗?”   “当然,我可是手握三百个八卦营销号的女人。   “给我推一个靠谱的。”   “定义一下靠谱。”   “口味猎奇,用词辛辣,瞎编乱造,离奇曲折。”   黄微粒深吸一口气:“原来豪门贵妇的生活这么无聊,得靠这些来打发时间。”   姚牧羊笑了:“可不么,豪门贵妇哪有渣女海王潇洒,听说Oliver为你已经遣散后花园了,每天比孤儿还幽怨。”   黄微粒不耐烦地摆摆手:“快别提他,摆明要赖上我。谈情说爱本就是逢场作戏,他非要弄得这么腻歪,还到宣扬自己的付出,纯纯是道德绑架。”   “那你现在搬回自己家了吗?”   黄微粒轻咳一声:“他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我怎么走?”   姚牧羊忽然觉得,自己和池遂宁的那个赌局,好像还没分出个胜负。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用手机仓促写的,格式标点错别字欢迎捉虫,我会尽快调整,抱歉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   南方宝宝们小年快乐! 第42章   看客最中意的故事情节,就是造神和神明跌落神坛。   风驰短短三年间异军突起,又一夜之间口碑崩塌,故事走向正符合众人期待,所以赚足了眼球。   可是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除了一句泛泛的利欲熏心,竟找不出别的具体的靶子,总让人觉得不够过瘾。   就在这时,处在风口浪尖的池遂宁又爆出了新闻,这一次,是绯闻。   他向来低调,形象神秘高冷,在风驰E5刹车失灵新闻爆出前,连财经新闻也很少上,这次却接连上了社会版和娱乐版。   据知情人士爆料,风驰突然从人人追捧的国车之光变成人人喊打的泥坑,完全是因为池遂宁被下了降头,偷偷闪婚不说,还沉溺情爱不思进取。   据说他的隐婚太太是理工大学昔日校花,成绩一塌糊涂,但勾人功夫一等一,不仅靠巴结学生会学长和辅导员顺利毕业,还钓到了池遂宁这个金龟婿。   哪怕是风驰这么生死存亡的时候,他还和娇妻在公司打情骂俏,乃至办公室play,下午进去,凌晨一点半才把人送走。   不仅故事传得绘声绘色,还配了一张二人在风驰内部餐厅吃饭的照片,两人眼神拉丝,动作暧昧,明显饭后要去办公室开小会。   网友很快又扒出,之前风驰E5发布会上池遂宁就带了婚戒,更坐实了传闻。   看客积攒的热情一下子有了出口,纷纷编排起他的这位娇妻,一时间她的罪过可与妲己比肩。   姚牧羊一边加餐一边翻看评论,觉得黄微粒推荐的这个营销号确实靠谱,有料他是真敢编。   看到最后,她忍不住发出了内心深处的疑问——   第32185条回复:“真的没人关注风驰员工食堂的伙食水平吗???”   刚回复完,池·食堂拥有者·遂宁就打来了电话。   风驰现在对网上舆情监测紧密,这张照片又是姚牧羊亲口向他要的,她知道这事儿瞒不过他,所以早有预料。   她清了清嗓子,用最温柔的声音接起电话:“池总,你昨晚休息了吗?我怕打扰你,都不敢打给你。”   “你下来。”对方没有理会她真诚的关心,言简意赅地下了命令。   池遂宁这个人很奇怪,平时像个好说话的人似的,一用祈使句,立刻让人膝盖发软。   “下、下去哪?”姚牧羊下意识站了起来。   “我在楼下等你。”   “我不在楼上,我在……”   “姚牧羊!”   “到!”   旁边的Claire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电话军训呐?哎我这儿看风驰的新闻呢,你瞧这有个人长得特别像你。”   姚牧羊捂住话筒:“别摸鱼了,赶紧去档案室抽凭,我下楼一趟。”   她没想到池遂宁会亲自来跟她对峙,而且语气听来极为不善,下楼时内心忐忑,深吸一口气才敢上池遂宁的车。   池遂宁手扶在方向盘上,没有看她,颈侧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刚才看的网友小作文,描写的是池总和小娇妻在办公室酱酱酿酿的场景,比如她一口咬在他颈侧……   “姚牧羊,你就这么想陪我下地狱?”池遂宁冷冷开口,打断了她的遐思。   姚牧羊觉得他这两天大概受了不少刺激,才能说出这么悲观的话,好心劝慰道:“池总言重了,事情也没那么糟。你不是说了吗,等调查结果出来,会有转机的。”   池遂宁狠拍了一下方向盘,车子发出尖利的喇叭声,代替主人宣泄怒火。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为什么不等一等?非要在这个时候,自己挡在前面当靶子!你想清楚后果了吗?”   姚牧羊对网上的言论不甚在意,也压根儿没指望他感谢自己,但她不明白,他凭什么对自己的一片好意生这么大的气?   她靠在椅背上,硬着语气说了句:“我愿意。”   池遂宁终于转过来看她,目光明明灭灭,有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你愿意,还是你不在意?”   这话说到了姚牧羊心里,她觉得这人还是能讲通道理的:“他们编排几句,我又不会掉块肉。我觉得那天陈助理说得有道理,现在放点绯闻出去,模糊了焦点省得大家追着风驰的技术不放。这会儿调查结果没出来,你们也不好乱回应,但是越拖对风驰越不利。反正到时候……”   池遂宁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到时候咱俩离婚,我还能立一个迷途知返的人设,而你脱离了池太太的身份,自然也没了被讨论的必要,可以全身而退。我说得对吗?”   对,太对了,简直一字不差。   姚牧羊昨晚犹豫了半晚上,就是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的。   反正,一切都是暂时的。   网上的风言风语是,风驰的危机是,他的温存也是。   可她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池遂宁的眼睛太利,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又太灼热,让她不敢凝视,不敢细想这捧火焰的含义。   池遂宁知道了她的答案,闭了闭眼,语气艰涩:“姚牧羊,从头到尾,有没有哪怕一秒钟,哪怕一个念头,你想过我们会有以后?”   她忽然觉得车内的空间有些窒息。   她转头望向窗外:“池总,现在不是说这些情情爱爱的时候,你该多想想怎么让风驰摆脱困境。”   池遂宁扳住她的肩,强迫她看向自己,又问了一次:“真的,一次也没有吗?”   他眼中的灼热烫伤了她,除了上次校庆,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蛮横。   可令她恐惧的不是他的狠戾,而是狠戾背后隐隐的期待。   姚牧羊用手绞着发梢,一连缠了四五圈,深深勒进指节里:“没有,一次也没有。你好好弄,别把我的五百万也亏完了。”   话说完,她亲眼看见池遂宁眼里有什么熄灭了,温度尽数退去,只剩嘲讽。   他在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但没有丝毫笑意,声音沉沉:“我知道了。”   姚牧羊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却也踏实下来。   习惯了衣不蔽体的人,突然有好心人给她一件棉衣,她只会终日惶恐有一天这温暖被人再要走,等哪天衣服没了,她反而放心了。   只要她没有习惯温暖,就不会受到伤害。   池遂宁只失控了几分钟,就恢复了无懈可击的面容,和冷淡的语气。   “这条新闻阅读量很高,撤下来已经不可能,你的身份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扒出来。这几天我让贝嫂去家里照顾你,再派个司机,你出入都和他们一起,注意安全。”   姚牧羊愈发钦佩他了,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体面,思虑周全。   “嗯,我走了。”   “等一下。”   他松了安全带,俯身过来。忍冬木的气息越来越近,几乎将她笼罩。   姚牧羊又紧张起来,紧紧靠着椅背上,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正犹豫要不要闭上眼睛时,他伸出手,解开绕在她左手食指上的一圈圈长发,露出狰狞的红印。   她这会儿才感觉到疼,意识到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来说这句谎话。   “你走吧。”   这是他第一次赶她走,想来是彻底失望了。   姚牧羊推开车门,浑浑噩噩下了车。   才刚站稳,池遂宁的车就一骑绝尘,急速驶离。   还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她没有立刻上楼,而是顺势坐在了街边。   她怎么可能没想过以后呢?   他教她怎么赢姚远峰时那样坚实可靠;站在海风云霞里微笑时那样身姿蛊人;谈及理想时眼睛那样光芒四射;每一次伸出援手时那样小心翼翼地拿捏分寸,由不得人不去妄想。   可是,妄想的结局终究是破灭。   终有一日,他总会腻烦自己无休止的不安全感,会厌恶自己上不得台面的身世,会厌弃她平庸乏味的人格。   既然如此,还不如亲自戳破,省得自取其辱。   下班以后,姚牧羊去了寸心养老院。懵懂不知世事的外婆,竟成了世上唯一能听她说话的人。   可到了病房才发现,她不是唯一一个需要倾诉的人。   赵小山正坐在床边削苹果,果皮又薄又长,显然是熟手。   “喂,你自己数数看,自从你来了京城,你的宝贝外孙女来看了你几次?我来看了你几次?”   外婆早就算不清这样简单的算术题,只是指着她手里的苹果:“甜,你吃。”   赵小山把苹果削成片,嘴里恨恨道:“现在扮什么好人,从小到大,你有给我削过一个苹果吗?我从这家到那家挨个蹭饭的时候,你在哪?”   外婆执拗地把苹果递到她嘴里:“小山吃。”   赵小山嚼着苹果,浓妆的眼睛里泛了一丝水光:“当初是你不让我生她,生下来你又把她当个宝贝,就我一个人两头不讨好!”   保安队长打水回来,瞧见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姚牧羊,兴奋地打招呼:“夫人你来啦?怎么不进去!”   屋里一阵叮咣乱响,赵小山踩着高跟鞋出来,下巴朝天白眼朝后:“哟,什么风把夫人吹来了?怎么,夫家要破产了,想起你的穷亲戚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姚牧羊看了眼赵小山眼尾晕开的眼线,没有戳穿,中规中矩问了句:“外婆身体怎么样?”   赵小山睨了一眼保安队长,继续阴阳怪气:“在这么高级的养老院住着,能有什么不好的?就是门口成天杵着俩门神,把她吓够呛。”   保安队长也不见外,嘿嘿一笑:“姐,瞧你说的,老太太跟我可亲了,刚才还给我酸奶喝呢。”   姚牧把赵小山拉到一边,低声问:“你们从慈城回来的时候,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事她早有疑虑,但池遂宁一脑门子官司,她也不好拿小事烦他,现在两人闹掰了,更是无从问起。   赵小山一脸不耐:“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卢英才收到风声,不让老太太转院,怕拿捏不住我呗。你老公倒是机灵,提前一天晚上就把人接走了,听说第二天养老院那边闹得一塌糊涂,不过人已经出了省,他也没辙。”   姚牧羊眉头紧锁:“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这算什么大事?卢英才就是姚远峰的一条狗,这些年盯着我不放,走到哪跟到哪,就怕我来京城,追得比闹*访的还紧。前阵子没防住我,估计东家发了脾气,这会儿想拿老太太邀功呢,谁知道又搞砸了。”   说到这儿,赵小山面露厌恶:“当年卢英才追我的时候,尾巴摇得比狗还欢,现在改舔姚远峰,又成了狗皮膏药,恶心。”   姚牧羊从没听赵小山说过这些,在她眼中,卢英才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唯一的联系就是她打过他儿子。   “那你们来京城之后,姚远峰来找过麻烦吗?”   赵小山不屑一笑:“这里上上下下都是你老公打点的,防得密不透风,他不敢硬来。再说他想来找我的茬,还得掂量掂量,我又不像你这么窝囊,死要面子活受罪。”   姚牧羊哭笑不得:“是,你豁得出去,所以你百无禁忌。”   她向来看不上赵小山的歇斯底里,可是今日,她忽然有些羡慕她什么都不在乎。她只要当下的痛快,从不想以后如何,所以她也不惧怕以后。   赵小山听了挺得意,摆出过来人的姿态:“好心提醒你一句,姚远峰不敢惹我,总要挑个软柿子捏。他干的脏事儿多了去了,有的是办法折腾。”   姚牧羊心里一紧:“你是说风驰?”   这次的事儿发生得太快,痛点踩得太准,好像铆足了劲儿要让风驰等不到官方结论就垮掉,定然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她也隐隐猜测过姚远峰,但总是心存侥幸。   万一不是他,也许她还能找到面对池遂宁的方法。   赵小山噗嗤笑了:“看你吓得那样,池遂宁可不是软柿子,咱家就你一个没出息的。”   姚牧羊不想承认:“你又好到哪里去了?这些年兜兜转转,原来根本不是不想来京城,而是被拦着来不了。”   “老娘在哪过得不潇洒,干嘛想不开非来这儿找不痛快?我又不是你,傻得一根筋,对男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姚牧羊垂了眸:“我才没有。”   赵小山看她神色郁郁,来了兴致:“哟,吵架了?”   她扯了扯嘴角:“我俩有什么好吵的,又不是正经结婚。”   赵小山指了指她手上的大钻戒:“我看你俩演得挺投入的,一点也不像过家家,还以为你真动心了呢。”   姚牧羊摸着坚硬的石块儿:“这是道具,不是我的,早晚要还回去。”   “一个戒指而已,喜欢就留下,干嘛非得还?”   “不还怎么办?成天戴一栋房子在手上,还不够我担惊受怕的。”   赵小山走到门口,摸了一根烟出来,点燃:“大不了就丢了呗,再买一个就是。姚牧羊,你怎么不跟你妈学点好,孬死了。一个男人而已,不就是长得帅点有钱点,拿不起放不下的,丢人。”   这话听了让人想笑。赵小山从没教过她任何做人的道理,全靠以身作则,告诉她男人不可靠。   姚远峰之后,她身边没断过男人,从港城富商到街头流氓,从南洋大佬到写字楼白领,无不是先头对她热络追捧,后面惨淡收场。   姚牧羊转头找了个纸杯,塞进她手里:“别乱扔烟头,我进去看外婆了。”   她转身离开,远远听见赵小山骂了一句脏话:“我生的女儿,天底下没有配不上的男人!”   **   许澍本想在风驰大展宏图,没想到因为前女友仓促离开,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回到金融圈反而更如鱼得水,各大应酬场合也能坐上上座。   最近唯一头疼的,反而是他的老东家。   他能在普天银行能站稳脚跟,靠的就是从风驰带来的业务,顺着产业链深度捆绑,可现在却成了埋在他脚下的大雷。   许澍来普天的第一件事,就是为风驰量身定制一揽子金融服务,一切都走快速通道,申请的授信额度明天就要上会,他却不敢去汇报了。   按说风驰正是用钱的时候,但态度不咸不淡,池遂宁到现在都没露面,让他心里十分没底,不知他到底是另有出路还是破罐子破摔。   思来想去,他还是按捺不住去了风驰。   这几天风驰正处在舆论旋涡,产业园里却和往日一样平静,似乎没什么不同。   池遂宁仍旧很忙,见缝插针接见了他。他脸上略有疲色,但没有一丝窘迫。   “不愧是池总,临危不乱,气色真好。”   池遂宁把签完的文件递给陈星,瞥他一眼:“我的习惯你应该没忘,有事直说。”   许澍变了身份,语气也比往日随便了许多:“池总说笑了。以前咱们是一条战线上的,现在您是我的甲方,我自然得更尊重些。”   池遂宁蹙了眉,面露不耐:“可我看你像是以债权人的身份来的。”   “您既然这么说,我就跟您透个实底。明天风驰的综合授信额度就要上会了,我原本有几分把握,但现在风驰已经挪出了普天银行的白名单,恐怕很难过得了这关。”   池遂宁面色没有丝毫波动,仍旧淡淡看着许澍:“我相信许总对风驰的业务,一定会尽力而为。”   许澍忍不住诉苦:“池总,您对我有恩,我能做的肯定不遗余力。可是您也知道,现在风驰股价跌成这个样子,E5销售也受到阻碍,舆情一塌糊涂,我在授信管理部那边承受了很大压力。咱们不如开诚布公谈一谈,风驰到底有没有后手?”   池遂宁扬了扬眉:“这些财务总监没有告诉你?”   “您给我句准话,我为您冲锋陷阵,才能放心。”   池遂宁笑了笑,当着他的面摸了摸手上的婚戒:“许澍,你能力出众,我念你和我太太是旧识,所以不介意把你扶上马再送一程。不过你除了风驰,也该多发展点新客户,不然马行长还以为你没有进步。”   许澍听得直冒冷汗,池遂宁话里话外一点也不怕从普天拿不到钱,反倒要把风驰的业务拿走。   他心里打鼓,又怕他虚张声势,强作镇定问道:“除了银行授信,现在谁还会给风驰成本这么低的资金?”   三两句话的工夫,话题已经从风驰的舆论危机转向了金融业务。   池遂宁望向窗外:“风驰产业园现金流稳定,马上要上市发REITs,虽然成本高些,但报表好看,也没有偿债压力。”   这事儿的内幕许澍知道一些,产业园早年拿地成本很低,这几年又运营得当,风驰早就想用它做底层资产上市融资,自开放试点就申报了。但区里对这块地觊觎已久,总想寻个由头收储再开发,所以一直百般阻挠。   “您用产业园发REITs,能过得了区里这关?”   “这事儿不劳许总费心。”   池家在京城富了三代,人脉资源远非许澍这样的小镇做题家能想象,他捏了拳,转而提起了另一桩事:“听说风驰要联合国内的新能源汽车公司成立产业基金,规模几百亿,是真的吗?”   话一说出来,池遂宁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看了看表,不经意道:“托管这种简单业务在哪做都一样,要是普天批了授信,我也要卖你们马行长一个面子。”   陈星适时地敲门进来,提醒池总要去开会,许澍做过他的助理,知道这是赶客的意思,赶紧起了身。   **   第二天姚牧羊一上班,就被Claire拉到窗边说小话,告诉她风驰终于发了声明,一条澄清造谣醉梨的员工上个月因绩效不达标被公司辞退,现在正在进行劳动仲裁;另一条竟然是承认Eric已婚,还让大家不要传播不实言论,否则将走法律程序。   “这种时候还维护老婆,你说他是不是真被下降头了?”   这些新闻姚牧羊早就看了一个遍,打了个哈欠:“Eric结没结婚,降没降头,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理工大学的吗?快跟校友打听打听,Eric娶的那个小狐狸精是谁,我好奇死了。”   她一本正经:“少看点八卦吧姐妹,你来六大的时候Eric早就走了,有什么好好奇的?”   Claire义愤填膺:“要不是我来得晚,早就把Eric拿下了!你看看她,长得也就一般般,跟你也差不多,还说是校花呢。”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干活吧。”   “等等!”Claire忽然把手机上的照片比到她脸前,左看右看,眼神越来越不可置信:“不会吧??”   姚牧羊手机一震,赶紧接起来:“您好您好,方便方便,您请说。”   然后边说边往外走。   等她听清对面人的声音,忽然有些后悔,比起这位,她倒宁愿听Claire聒噪。   “许总,我现在忽然又不方便了。”   “我在楼下,你下楼我们聊两句。”   “今天忙得很,改天吧。”   “就五分钟。”   姚牧羊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窗外,许澍西装革履,正在大门口扶着车门打电话。她有些困惑,风驰出来的怎么约人见面都是这种调性,一个两个的直接开着车来堵门。   “往前走五十米有个咖啡厅,等我十分钟。”   许澍喝完半杯冰美式,姚牧羊才端着保温杯姗姗来迟。   她拧开杯盖,贝嫂煮的花果茶冒出热气。   许澍拧了眉,下意识想教育她不要在咖啡厅自带饮品丢人,但想起今天的来意,硬生生忍了下来。   姚牧羊掏出手机放在桌上:“五分钟,倒计时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许澍看了眼姚牧羊手机屏幕上的五分钟倒计时闹钟,咬了咬牙:“昨天池总找了我,为了风驰的授信。”   姚牧羊吹了吹保温杯里的热茶,暗道果然如此。许澍和她向来没什么联系,如今风驰落难突然找上门,不是看热闹就是套情报,要不就是二者皆有。   “哦。”   “风驰的授信方案今天下午上会。”   “哦。”   “很可能会被毙掉。”   “哦。”   许澍被她的态度惹烦了,压着火气问:“除了哦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   姚牧羊放下杯子:“许总,我知道你空降京城分行公司部副总,得做出业绩才能服众,下午就要上会了,你有压力我明白。但你跟我说不着啊,要不你回去带着手下再改改PPT?”   许澍冷笑:“昨天池总来行里求我的时候,可不是你这个态度。”   姚牧羊想象不到池遂宁这样的人会求人,他哪怕温柔待人,也从不会折辱高傲。昨日车上,他扳着她的肩,把同一个问题一连问了两遍,已经是他最低的姿态。低到让她心疼,也让她害怕。   她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连她都想象不到的事情,就绝不会发生。   她转了转无名指上的钻戒,淡淡一笑:“是么。池总昔日下属来求他办事的多了,可他从来不会向我炫耀。”   许澍死死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现在的池总今非昔比了,没有普天的这笔授信,马上要兑付的超短融他都付不起。”   姚牧羊终于正眼瞧他:“没有这笔授信,你觉得下一期超短融他还会让普天做主承销商吗?空手套中收,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许澍喝下一大口冰饮:“你不用激我,风驰的业务不做,我大不了少点业绩,要是款放出去收不回来,我一辈子都得搭进去。”   姚牧羊耸耸肩:“你是学金融的,收益风险比我懂,我就是个核数的。”   许澍终于找回点场子:“也是,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又不懂。”   “再见!”   她还没拧上杯盖,许澍又幽幽地来了一句:“你变了。若是以前,你不会为了钱嫁给不喜欢的人。”   姚牧羊噎了一下:“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不喜欢池遂宁了?”   许澍看着她手上的戒指,仿佛洞悉一切:“别装了,你要不是拜金,怎么会戴这么大的钻戒?”   姚牧羊被他逗笑了:“不好意思,富到你了。这是什么道理,还非得捡个可乐拉环当戒指,才算真爱不成?”   “以前,我随手的折一颗爱心,你都爱不释手,现在池总亲手给你做的戒指,你都看不上眼。我真替他不值。”   “亲手……做的?”她想起那个被她丢掉的指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里面刻着他们差点相遇的日期。   许澍指责姚牧羊成了习惯,一开始就停不下来:“那么重要的东西,随手就扔了,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要不是我好心好意捡起来……”   姚牧羊伸出手掌,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你捡到了?给我。”   “我早就还给池总了。”   “什么时候?”   “校庆那天。”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桌上的闹钟响起,五分钟倒计时结束。姚牧羊抓起手机,急匆匆出了门。   她直觉自己应该打一个电话,但号码输进去,才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的条件和变量都没有改变,说什么都是徒劳。   于是她切出画面,胡乱刷着消息。   没想到短短五分钟之内,发生了这么多大事。   她的社交网络账号点赞评论都是99+,全都来自她那条关于风驰食堂伙食的评论。   点开评论一看,一水的【送她上去】【围观正主】   隔三差五还有一条【我们都关心池总会不会破产,只有她关心自己吃得饱不饱,大为震撼.gif】   最高赞是一条对她本人生平的科普【Y小姐生于内蒙草原,家里是牧民,靠放羊为生,性格豪放,因骑射特长加分进入理工大学,成绩一塌糊涂。C先生毕业典礼上,Y小姐故意放错音乐引其注意,然后在后台哭得梨花带雨,惹其怜爱。后又一路追到某会计师事务所,展开办公室恋情,两人出差时曾多次共宿一屋。可惜Y小姐出身乡野,一直未能得到C家族长承认,只得隐婚。】   姚牧羊把它当志怪小说津津有味读完一遍,觉得这故事写得很有水平,虽然看起来是她,但每个字都和她没有关系。   正在犹豫要不要点赞,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   “我是池总的助理陈星,风驰法务现在要对网上发布您不实消息的人提起诉讼,需要您签一份授权书,我给您送过去。”   “哦陈星呀,我知道你,不用麻烦了哈。”   “不麻烦不麻烦,我就在您工作地点附近。”   “我是说打官司麻烦,他们写得挺有意思的,把他们告了,多打击人家的创作热情。”   “姚老师,这是池总的命令,我在中间两头为难。要不您还是亲自跟池总说吧。”   姚牧羊笑了:“瞧你说的,池总都没亲自命令我,我亲自去拒绝他,多没有礼貌。”   陈星听着免提里的忙音,小心翼翼看向办公桌对面的人。   池遂宁眉头紧锁,似乎在沉思。   “池总,您看您要不要亲自……”   话未说完,池遂宁已经拿起了电话。   陈星刚松了一口气,自己的手机又响了,而那厢的池遂宁,听筒里只有一串“对方正在通话中”的忙音。   两人面面相觑,陈星哆哆嗦嗦接起了电话。   “姚老师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别为难了,中午我去你公司现场签。”   “其实我……原本不怎么为难……”   “好的,中午见!”   中午十二点,姚牧羊准时到了风驰产业园。   陈星在门口迎接,把文件夹递上去,摸了摸口袋,演技浮夸:“哎呀出来得匆忙忘带笔了,要不去总裁办借一支吧!”   姚牧羊把文件随手塞进帆布包:“不着急,陈助理,你吃饭了吗?”   陈星此刻非常想给池总打一个电话,问问自己吃没吃饭。可姚牧羊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让他毫无可趁之机,只能随机应变:“吃、吃了?”   她笑眼弯弯:“那你能把饭卡借给我吗?”   “没问题,但我认为您刷脸也可以。网上全是您的照片,食堂里没人敢拦您。”   “还有这种好事?”姚牧羊双手一拍,高高兴兴地走了。   上次就餐有池总同行,网上也没有爆出二人关系,大家都只敢偷偷瞧她,今日她单枪匹马,又长得人畜无害,众人的眼珠子恨不能粘在她身上,想看看传说中狐媚惑主的老板娘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迫于众人的目光,她今天只拿了一盘菜,因为水平空间有限,只能一直往上垒,顶上的一个肉包摇摇欲坠。   大家也得到了答案,果如网上所说,她别的不行,但胜在饭量特别大,一顿饭能吃满满一盘子。   一屋子人,总有个别胆大的。姚牧羊刚一坐下,就围上来几个员工代表,问能不能和她坐同一桌。   她边吃边点头,还热情地把自己的果盘往中间推了推。   有人大胆发问:“老板娘,网上那条评论真是你发的吗?”   话音刚落,就遭遇好几个白眼,嫌这话问得多余,看她的吃相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   “老板娘,你真的会骑马射箭吗?”   “老板娘,你和池总谁先追的谁?”   “老板娘,我们今年的年终奖还能发吗?”   四面夹击之下,姚牧羊觉得肉丸子都不香了:“商量一下,咱能换个称呼吗?   几人齐齐看向她:“忘了问了,老板娘怎么称呼?”   “仙女,或者叫我Erica也行。”   一人忽然指着她:“我我我想起来了,E5发布会的前一天,我在新闻发布厅见过你和池总。当时屋里一片漆黑,我听见有人在观众席讲悄悄话,眼疾手快开了大射灯……完了我是不是坏了池总的好事?!”   姚牧羊回忆了一下:“没事儿,那天你来的时候,我们该干的都干完了。”   那天池遂宁带她参观了风驰的园区和研发中心,然后才去新闻发布厅歇脚。但员工们似乎理解的有些偏差,纷纷露出心领神会不可言说的表情,暗暗称赞草原儿女果然豪放。   见她如此随和大气,大家的问题越来越辛辣刺激,姚牧羊一开始还好好回答,后来也只能避重就轻装疯卖傻。   “好吃吗?”   这是姚牧羊这顿饭遇到的最简单无害的问题,她一边低头扒饭一边答应:“太好吃了,#风驰食堂好吃#值得一个热搜。”   “你来干什么?”那人又问,延续了上一个问题的简单无害风格。   “吃饭啊。”   察觉到气氛不对,她抬起头,发现对面的三个人变成了一个,正拧着眉看她,目光里除了那日的冰冷,还有困惑。   “那个,”她指了指墙上的钟:“过十二点了,我得吃饭。”   池遂宁双手抱臂,没有说话。   姚牧羊把果盘朝他推了推:“你吃饭了吗?”   池遂宁仍旧盯着她看,盯得人心里发毛。   “我吃没吃饭,你在意吗?”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惯会避重就轻的人,其实最知道轻重。   比如现在,姚牧羊就知道,要是这一题又没答出他想要的答案,他就再也不会问了。   她从筷筒里拿了双新筷子,把盘里还未染指的肉包小心翼翼夹出来,放在小碟子里,推到池遂宁面前。   “我特意给你留的。”   池遂宁紧抿的唇线松开又绷住:“你这么确定我会来?”   姚牧羊笑得谄媚:“你不来,我就给你送到办公室去。”   池遂宁的手放下来,拿起了筷子。   姚牧羊舒了口气,没想到他这样好哄。一低头,又觉得鼻酸,他要的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偏偏自己的勇气连这一丁点儿都填不满。   鼻子一酸,眼睛也觉得发烫,认识他以前,自己好像也没这么没用。一定是孕激素,对。   她偏过头站起身:“我再去给你拿点儿吃的。”   池遂宁抓住她手腕,拉她面向自己:“怎么还哭上了,来哄我一回,就这么委屈?”   姚牧羊眼角的红晕无处遁形,气得去甩他的手:“我才没有!”   池遂宁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抚过:“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好的安慰,却也最让她想哭。   她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说服自己,原来不都是无用功,原来不只是内耗,还有别人知道。   姚牧羊坐下来,用餐巾蒙住脸:“这激素太邪门了,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哭的。”   池遂宁叹口气,把她按进怀里,带她回了十七层:“我真不该去找你,就应该在这等你上门。”   姚牧羊把他的西装哭湿了一片,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今天许澍来找我了,普天的授信过会了吗?”   “多亏你的配合。”   她得意起来:“他说你亲自去求他,我就知道是虚张声势。他视你为人生楷模,要是你能向他低头,肯定嘚瑟到天上去了,不可能那么淡定,还偷偷看我眼色。”   池遂宁却拧了眉,似乎对她的聪明才智并不满意:“你看穿他,是出于对他的了解,而不是对我的?”   姚牧羊哭笑不得:“你是不是没吃饱,怎么什么醋都吃?不过,得靠唱空城计借钱,风驰现在真这么缺钱?”   池遂宁话里仍旧泛酸:“放心,你的五百万我不会动的。”   所以人不能轻易撂狠话,否则转眼就会被拿来戳自己的肺管子,姚牧羊深吸一口气,赞了他一句仗义。   “普天的授信方案流贷比例高,确实能解燃眉之急,不过即便没批下来,我也有别的方案。”   他先前为了宽自己的心,瞒了不少事,可信度早就打了折扣,姚牧羊又追问:“虽然批了授信,但等许澍反应过来,发现被你骗了,不肯放款怎么办?”   池遂宁一笑:“生意上的事,哪有骗不骗,我只是邀他上船而已。上了我的船,就只能和我一起赌,他为了过会肯定要拿自己的职业生涯背书,不放款就没有业绩,他舍不得。”   姚牧羊见他心有成算,终于笑起来:“你肯带他玩一把大的,他该谢你才是,反正稳赚不赔。”   “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你可是池遂宁啊。”   午休时间稍纵即逝,姚牧羊看了看表,准备离开。   池遂宁叫住她:“授权书还没签。”   “还真签啊?我以为这只是你给我铺的台阶呢,好让我有理由来找你。”   池遂宁语塞,其实这本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台阶,一个去找她的理由。   姚牧羊摇了摇他的手:“算了吧,你一较真告黑,形象就不可爱了。网上那些瞎话我一点都不觉得困扰,过了这阵也就没人讨论了,我不介意你利用我一下下。”   池遂宁反手握住她:“利用你来立人设,你把当我什么人了?”   “你利用我一下,我心里还好受些。”   池遂宁把钢笔递到她手里:“不行。以前太惯着你了,我就是要让你心里不踏实,然后对我好一点。”   姚牧羊垂头看着笔尖:“你跟我说实话,这事儿是不是和姚远峰有关系?”   “实话是,我不知道。”   “不知道?”   “有利益就有纠葛,风驰的敌人太多了,眼红的,有积怨的,被动了蛋糕的,别人且不论,就池家那几个亲戚拎出来,个个都比姚远峰难缠。不管是谁,硬撑过去就好了,不是你说的吗,困难总会过去的。”   所以说,人不能在面试的时候乱讲话。否则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人拿来给自己上一课。   “池总真会糊弄人。”   “你要是心里过不去,就帮我去劝劝我妈,她年纪大了难免多想。”   “嗯,反正我还欠你一次。”   他握住她的手,在纸页上写下她的名字,遒劲飘逸,比她的小学生字体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这能有法律效力吗?”   “你去告我试试。”   姚牧羊挥了挥拳:“试试就试试!不过我现在我真得走了。”   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你晚上回来吗?”   这几天池遂宁不在,她总是睡不好。明明他在的时候,两人一天到晚也见不了几面,话也说不了几句,但突然少了一个人,总感觉哪里不自在,说又说不出来,当真烦躁得很。   这话她不敢与他讲,只敢问他:“你是不是该换件衣服?”   池遂宁指了指洇湿一片的西装:“被你弄成这样,想不回去也不行。”   姚牧羊难以抑制内心雀跃,接得很顺嘴:“那我等你。”说完连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扣着门把手:“池遂宁,我们就活今天,不谈以后,行不行?”   他走过来,把她揽进怀里。   她贴耳在他的胸膛,听见他有力的心跳,稳定犹如海的潮汐,月的圆缺,太阳的起落。在那个怀抱里,她仿佛感受到一种不会改变的东西,类似永恒,这是她在作文里都不敢使用的词语。   “那今天以内的事,你都能答应我吗?”   “你说说看。”   “今晚一起睡?”   “啪——”姚牧羊结结实实打掉他的手,气冲冲走了,临走还不忘给他下定义:“臭流氓!”   她坐上车,准备在路上小憩一会儿,经过产业园门口时,瞧见路边停了一连串价格不菲的豪车,被保安挡在了门外,不禁好奇:“这是打头的婚车走错路了?”   司机李叔是池家的老人,一眼就认出了车牌:“这是平总、均总和月总的车,他们好久不来风驰了,不知怎么今天一起来了。”   姚牧羊听得傻眼:“这都谁?”   她听了半天才捋清楚,池遂宁的父亲池衡是家中大哥,另有两个弟弟池平、池均,和一个妹妹池溶月,以前都在风驰任职,直到池遂宁继承了风驰,才把他们请走。一个公司里有四位姓池的高管,池总却只有一个,另外几个都以名字称呼。   原来这就是那几位比姚远峰还难缠的亲戚。   “走吧李叔,去医院。”   自己的家务事给他惹了麻烦,他的家务事自己却只能不添乱,他有他的事要忙,她也有她的。   产检的事一直是池遂宁操办,姚牧羊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实在很没必要,这次便瞒着他自行约了NT。   孕早期的产检项目并不多,但自从校庆那天她低血糖晕了一回,池遂宁就处处小心,稍微有点不适就要把她弄到医院问诊,秦院长笑了他好几回。   这回见她一个人来,秦院长却又嫌他不懂事。   “做个检查而已,我自己一会儿就弄完了,让他跟着反而麻烦,听了您的教诲,回去又有一堆这不许那不许。”   她话里是嫌弃,脸上却掩不住笑,秦院长一眼看穿:“我说什么来着,阿宁从小就讨人喜欢。”   “我倒情愿他讨人厌一点。”   “别太心疼男人,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心情愉悦。”   姚牧羊看着小贝壳的全身照,点了点头。   它现在已经有了小人的模样,大大的脑袋鼓鼓的肚皮,眼窝里黑洞洞一片,竟然不觉得吓人,反而有点可爱。   从头顶到尾巴骨只有六厘米长,她用拇指和食指比了比,还不如手机屏幕宽。   “这么小。”她忍不住感慨。   “它是蓄势待发,接下来会长得很快,你要做好准备。”   秦院长细细叮嘱了注意事项,问她还有没有要问的。   姚牧羊支支吾吾:“我听说……孕中期……”   秦院长头也不抬:“可以,但是动作要轻,姿势要注意,时刻观察妈妈的状态,你俩别久旱逢甘霖,得意忘了形。”   姚牧羊出门的样子很像逃命,有些后悔没让池遂宁亲自来提问。要求是他提的,落实起来丢的全是自己的脸。   天色还早,她带着B超单,直接去了北城别墅。   池母正在院子里剪花枝,穿着藕色旗袍,头发编成闲散的麻花辫,站在大片盛开的重瓣玫瑰里,午后的阳光洒下来,浑身上下写满了岁月静好。   看见她来,池母抱着一大捧花,微笑着歪了歪头,招呼她一起进屋,颇有少女的神态。   姚牧羊觉得池遂宁看错了人,他母亲完全不是爱忧虑的人,也根本不会被外界纷扰影响。   “我来拿吧。”   “唔使,花上有刺,小心伤手。”池母亮了亮自己的园艺手套,又问她:“你会不会插花?”   姚牧羊理直气壮:“不会,但我会种菜。”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姚牧羊从小野蛮生长,学的都是生存技能,打架,游泳,煮饭,杀鱼,样样都来得,但琴棋书画这样美而无用的才艺,她一样也不会。   池母笑了:“你和阿宁都是实用主义,唔怪得他钟意你。”   姚牧羊想到他精致的袖扣,一丝不苟的衬衫,还有金笔笔尖上的花纹,忍不住也笑:“他比我讲究多了。”   池母剪了刺,把花枝插进瓶里,她不懂花艺,说不出高水平吹捧,就干脆不说,只静静看着。   “是阿宁让你来的?”   “我今天去产检,做了B超,心想您也许想看看。”   池母戴上花镜,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摸着它圆鼓鼓的小肚皮,一脸得意:“阿宁这么大的时候,鼻梁也是这么高,在我肚子里转来转去,一刻也不停,医生都照不到它。”   姚牧羊没想到冷静自持的池总还有这样活泼的时候,不禁好奇:“他小时候淘气吗?”   “当然!他细个时去风驰工厂玩,躲猫猫躲到树上,全公司到处都搵不到他,只好报了警,结果他自己在树上睡觉。后来上了学,他头脑醒目,觉得听课浪费时间,就天天逃课,老师成日打电话闹我,我实在受不了,就把他带来京城,让他爸爸管教。”   说起儿子小时候的事,池母喋喋不休,还特意找出照片来佐证,终于有了点上年岁的样子。   姚牧羊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池遂宁看上去正正经经,竟然是这种人。   “那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成熟的?”   “大概……是大学毕业以后吧,他发现了他爸爸的检查单,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其实他那会儿已经做了手术,预后也不错,我们知道阿宁不喜欢生意,已经做好了处置风驰的准备,但阿宁只想了一晚上,就决定退学接手风驰。他嘴上不讲,心里高兴疯了,那时候我只想让他高兴,就顺水推舟同意了,甚至还鼓励阿宁。现在想想,其实对阿宁不公平。”   故事的主语悄悄地从池遂宁变成了他的父亲池衡,讲故事的人语气很淡,仿佛这只是一件普通的往事,但神情却极温柔,有化不开的眷恋。她在反思,但对自己的决定没有一丝懊悔。   姚牧羊这才明白,看上去最天真的人,反而可能最有勇气。   池母转向她:“我怂恿阿宁选了他不喜欢的人生,所以我放手让他选自己喜欢的人。我知道你不爱他,但我希望你不要伤害他。”   这话她没办法反驳,也没办法拒绝:“我答应你。”   “我不是在同你商量,我要你做到。”   她的声音依旧柔和,却有令人生畏的力量,不怒自威这件事,大概也是可遗传天赋。   姚牧羊拇指摸着戒指上硌人的石块,压出深深的印子。   她神色认真:“我没有办法向你保证,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   池母笑了:“阿宁很好哄的,也不用那么费力。他们想让咱们放心的时候,咱们放心就是了。”   姚牧羊觉得,自己不是来劝慰人的,而是来接受心理疏导的。   “池总办事,我自然放心。”   池母又恢复天真的神色:“对了,我给阿孙起了个好听的名字!”   “啊?”姚牧羊装傻。   “大名小名阿宁都不让我取,我就想了英文名。如果是女孩子,就叫Pearl,我有好多漂亮的珍珠项链,日后都给她。男孩子就叫Jaden,我仲有好多玉镯,不过他戴不了,只能给媳妇。”   姚牧羊不由得伸出大拇指由衷赞叹:“好听,大气,富贵。”   结合之前的池珍珠事件,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起名字的审美这件事,大概也是遗传。   二人相谈甚欢,等姚牧羊连吃带拿地回到家,池遂宁已经开完了两个电话会议。   他端坐沙发,指了指手腕上的表盘:“是谁说要等我回来的?”   她轻手轻脚放下食盒,陪着笑:“你吃了吗?”   池遂宁瞥了一眼盒子上裹布的花色,正是母亲钟爱的样式,明白了她今晚的去处:“你效率倒高。”   “池总交代我的事没办好,我心里不踏实。”   乖巧得如此刻意,让人忍不住想逗弄。   “那我交代你的别的事,要不今晚也办了吧。”   姚牧羊一脸正色:“这事儿得遵医嘱。”   “那我打电话问问秦院长。”   “哎别别别!”姚牧羊赶紧捂住他的手:“这么晚了,打扰人家不合适。”   池遂宁见她慌乱,唇边勾起笑意,正想着如何再逗她一逗,却见她眨着无辜的双眼:“我已经帮你问好了,不是不行,但得稳妥有序。”   用最纯真的眼神,说着最得体的语句,可其中蕴含的内容,最是旖旎。一句话工夫,两人的立场掉了个个儿,不知是谁在逗弄谁。   她两只手交叠,倾力覆在他手掌上,紧紧贴合不留一点空隙。可他知道,只要动用一点力气,就能全部收入掌心。   念头一旦动了,就很难收住。   于是他合拢五指,让她动弹不得,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脖颈,把她带向自己:“这样,够稳妥吗?”   话说出口,才发现声音喑哑至极,甚至不像自己。   姚牧羊的唇离池遂宁的只有两寸。   离得这样近看他的脸,竟一点瑕疵也没有,眼角眉梢,无不惊艳,自己当初会折在他身上,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两句合宜的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可是秦院长的殷殷叮咛犹在耳畔,她心中警铃大作,额头撞向他鼻梁,一连说了十几个“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秦院长说要中规中矩,沙发太危险了,不行不行。”   池遂宁忍着痛把她扶稳:“你能不能换个趁手的兵器,不要拿自己往上撞。”   姚牧羊从善如流,抓了一只靠垫扔进他怀里:“我去给你把菜热一下!”   池遂宁拽着她裙角不肯松手:“我不想吃饭。”   “那可不行,池总吃没吃饭,我在意得很。”   此话一出,她成功抽身而退。   等她平复了心情,估摸着池遂宁也冷静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回来。结果那人冷静过头,呼吸平稳神态安详,已经睡着了。   他的手垂在沙发边缘,冷白修长,薄薄的肌肤下隐隐透出一根青色的血管,有种易碎的意味。   但姚牧羊知道,这只手一旦发起狠来,会把她禁锢得动弹不得,会蛮横地侵占她的指缝,会在她背上留下到此一游的印记。   她坐在地毯上,手指在他的指尖碰了一碰,然后轻轻摘下了他无名指上的指环。   这个和她丢掉的那只式样相同,但宽一些,也大一些。她对着灯光,看向戒指内圈。   里面没有镌刻她料想中的日期,而是一串字母——“my Yao”。字体飘逸但不花哨,像极了睡着的人。   姚牧羊的名字虽然起得随意,但姓名缩写YMY是完美的轴对称图形,很有点理科的美感,被他这么调换了次序,组成简短的英文单词,却显出语言的趣味。   my,我的,藏在戒指内圈的占有欲。   姚牧羊忍不住发笑,笑他口气不小。从来没有谁敢宣称拥有她的所有权,也从来没有谁为她的人生承担过责任。她为自己做每一个决定,然后承担所有的后果,从来都是这样。   她把戒指套在自己手上,试了一圈,竟然都摇摇晃晃嫌大,只有拇指能勉强挂住。   她十分困惑不解,回过头去观察他的手指,明明看上去那么细,怎么会比自己粗了那么多的?   看了半天没看出究竟,又伸手去比,并排比不够,还要扣在一起量一量。   她量得认真,一下子被人攥住了手,惊了一跳,手里的戒指应声而落。   池遂宁斜斜起身,眼中还带着初醒的迷濛,看着地上的戒指:“怎么,扔了自己的不够,还要再扔了我的?” 奇_书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你听我说,我可以解释!”   “请讲。”池遂宁说着弯腰去捡。   姚牧羊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捂住:“我在挟持它!”   从言情片一下子转变成警匪片,池遂宁有些不适应:“?”   “你把我的还给我,我就放它走。”   “??”   姚牧羊右手死死摁住“人质”,左手伸到他面前:“这个道具太硌人了,我想换回以前那个。”   池遂宁这才看明白剧情,抱起双臂:“那我陪你回学校找一找。”   “别装了,我知道在你那。”   池遂宁眸光暗了暗:“那个不合适,我改日再给你买一个。”   “不行,我就喜欢那一个。还是你给扔了?”   为了证明清白,池遂宁十分不情愿地掏出钱夹,从里面取出失踪已久的小指环,递到她手里:“给你也可以,但是不要戴了。”   姚牧羊才不听他的,丝滑地套在指头上:“算了不换了,我两个都要,叠戴也挺好看的,果然钻石很百搭。”   池遂宁欲言又止:“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戴了,我怕……”   她忍不住笑了:“怕什么?说来听听,天底下竟然还有池总怕的东西。”   “我怕你会胖。”   笑容在姚牧羊脸上凝固,然后碎裂,爆炸。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姚牧羊已经很多年不和人打架了,也很多年不与人置气了,十八岁以后,除了赵小山,任谁都要说一句她脾气好。   可是今天,她清晰地感到火气从脚底窜到脑门,让她想要骂人,甚至动手。   她义愤填膺地站起身:“池遂宁,你这是body shame,是身材歧视,是诡计多端的PUA,亏我以为你是个正经人!”   “你听我解释,是这样的……”   “我这身材,就算不是前凸后翘,好歹也算纤秾合度,我一个十二周的孕妇,体重不过百,你竟然嫌我胖?”   “我不是嫌你胖,我是怕……”   姚牧羊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声声血泪把他从头到尾控诉了一个遍,还当场决定,再敞开了吃一顿宵夜,从今以后每天三餐两点改成四餐三点。   池遂宁把筷子递到她手里,等她吃饱喝足消了气,才敢开口:“我当时只想着要结实,挑了强度最高的材料,后来才想起你怀孕了,可能日后会……水肿,万一卡住了,连消防员都没辙。”   姚牧羊抹了把嘴唇,把戒指放进掌心捏了捏:“真有这么结实?”   “用来做保险杠的,你觉得呢?”   “当时在救护车里,你说戒指材料是车间按吨卖的,我还以为你唬我,竟然是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   姚牧羊眯起眼睛:“骗没骗过我不知道,但肯定瞒了不少事。”   “比如?”   她忘了自己已经吃饱,又狠狠插起一只虾饺,眼神像要刀人:“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你妈妈时,她说你有一个偷偷交往的女朋友。”   池遂宁一愣,随即恢复淡定:“那天发生了那么多事,你的心情跌宕起伏,大约记岔了。”   “我孩子还没生呢,还不至于记忆减退。你女朋友呢?”   “哪有什么别人?一定是我母亲高兴过头口不择言,你也知道,她普通话一般。”   姚牧羊冷笑:“呵呵,不认是吧?那你把人藏好了,千万别让我逮到。”   生意场上,如果对方和你纠缠合同细节,最好的办法之一,就是掀桌子走人。   池遂宁利落地站起身,用毯子把阴阳怪气的人一裹,轻轻巧巧抱了起来。   “你干嘛?!”   “睡觉。”   “我没兴致!”   “嘘——”   池遂宁把她放在床上,从背后拥着她,下巴搁在她肩上,沉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乖,睡觉。这几天你不在,我睡不着。”   姚牧羊停了挣扎的动作,喃喃自语:“还真是睡觉?”   池遂宁声音含笑:“你想干别的,我也奉陪,不过要再等一等。”   他轻轻抚上她的小腹,却不敢用力,几乎悬空在上面:“等小贝壳再坚硬牢固一点。”   姚牧羊扭了扭身子,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你可能不相信,我现在心无旁骛,只想睡觉。”   “嗯,晚安。”   那本是句假话,池遂宁的呼吸就在耳畔,她心猿意马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发困。   可是,那句晚安却像一个咒语,把她连日来无法凝聚的睡意都拢在一起,施放在她身上,效力极强。   她很快进入梦乡。   梦里云在树梢上缠绕成棉花糖,一只巨大的蓝色蝴蝶倒悬在天际,美得让人心惊,她舍不得去扑,便在日记本上细细画下它翅上的花纹,记下这次奇遇。   这个梦太奇幻,怀抱又太舒服,让姚牧羊生生错过了两个闹钟,直到第三个才不情不愿地醒过来。   身旁早就没了池遂宁的身影,她一骨碌爬起来,着急忙慌洗漱穿戴。   正刷着牙,背后忽然响起幽怨的声音:“你自己去做了产检。”   她看向镜子,池遂宁倚在门边,把B超照片举在脸边,三个人一同出现在平面镜虚像里,像个全家福。   她吐掉牙膏沫:“你看它的鼻梁高度,是不是有点像你?我觉得我昨天做了个胎梦,小贝壳一定是女孩子。”   池遂宁精准识破了她的打岔:“去产检为什么不告诉我?”   姚牧羊耸耸肩,满不在乎:“产检而已嘛,又不是生产,我自己就能去。你这几天这么多事,不用为这点小事操心。”   池遂宁在镜中盯住她,一字一句说:“其他所有的事加起来,也没有你的事重要。”   果然,姚牧羊脸上露出不安纠结的神色,脚趾在鞋里疯狂挖洞,随时准备弃牙刷逃跑:“池总,过了,麻烦注意一下尺度。”   池遂宁松了表情,伸手拦住门,不给她逃跑的机会:“你不让我瞒你,我就把实话都说给你听。”   姚牧羊后退三步:“我错了池总,下次一定叫你一起。我要迟到了,闭嘴吧求你了。”   她的恳求情真意切,得到了池总批准,决定用送她上班代替言语酷刑。两害相权取其轻,她视死如归地上了副驾驶。   提前三个路口,姚牧羊就让他停车,生怕被熟人看见。   池遂宁根本不理会,一直把闪闪发亮的豪车开到大门口,亲手为她开了车门:“你以为你的客户同事都不上网吗?”   姚牧羊注意到路人惊诧的目光,无心和他掰头,一溜烟儿跑了:“我去拔网线,很急,再见!”   她在前面跑,穿着小高跟的Claire在后面追,一路把她堵到电梯里:“我跟了你那辆库里南整整三个路口,刚才给你开门的绝世大帅哥是不是传说中的Eric?他们只跟我说过他各种牛比,没说过他长得这么好看啊!”   姚牧羊坚定摇头:“不是,那是我家司机。”   Claire轻嗤一声:“还不承认,你当我不上网吗?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把他拿下的?”   姚牧羊抬头望天:“你既然上过网,就不用我亲自描述了吧。”   Claire倒吸一口冷气:“我真是没想到,世上竟然有这么厉害的降头,醉梨车祸视频的播放量几千万了,风驰股票跌得底掉,你还能哄得他不管自己公司的负面新闻,劳动整个法务组帮你告黑撤热搜。你也别太过分,风驰要是倒了,你也只能喝西北风。”   姚牧羊没有说话,隐隐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池遂宁看似谨慎,但他能大刀阔斧七大姑八大姨扫地出门,就不是个畏首畏尾的人。他最近天天盯在风驰,不是开会就是应酬,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但风驰表面上的动作却少得可怜,怕不是憋着坏呢。   醉梨事件关注度太高,连警方都发了声明,表示事故现场未发现醉梨驾驶的风驰E5刹车痕迹,但由于车上没有安装行车记录仪,事故调查取证需要时间。   言下之意,到底是没踩刹车,还是刹车踩了没管用,现在还说不好。   醉梨一天两条视频描述事故惨状,赚足了同情和流量,风驰却只转发了警方通报,不疼不痒说了两句已向相关部门提交证据,等待调查结果。连风驰的科技粉也看不下去,痛骂池遂宁恋爱脑不作为,浪费了黄金公关时间。   若非他是池遂宁,连姚牧羊都怀疑他被下了降头。   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男人都靠不住,好好上班要紧。这个项目预算少,没有OT我好焦虑。”   “少来,你得攒多少OT才能买这一个大钻戒?”   “我不是要换加班费,我要换假期海岛游。”   到了晚上,姚牧羊的疑虑就有了答案。   风驰汽车发布公告,称收到来自驰骋创投的私有化要约,要约收购价每股20美元,比昨日收盘价溢价65%。投资者用了三分钟就把这家名不见经传的驰骋创投扒了个干净,公司注册于三个月前,股东追到底就俩,一个是风驰汽车实际控制人池遂宁,另一个是互联网大佬陆归程。   众人一片哗然。   这俩人平日没少被媒体一起提起,而且是娱乐版——他俩常年霸占京城最想嫁的男人榜一榜二,互有胜负。三个月前陆归程刚刚举办婚礼,这会儿池遂宁又传出隐婚,自然又成了对照组。   可是二人一个深耕制造业,一个勇闯互联网,业务范围向来没什么交集,而且公开场合从未同框,有点王不见王的意思。这会儿突然合作收购风驰,让人大跌眼镜。   姚牧羊看了猛拍大腿,这人果然有事瞒她。   可还没来的及打电话控诉,就有人先打来控诉她了。   黄微粒痛心疾首地哀嚎:“你瞒得我好苦,池总这么大的业务为什么不找诺金干,中概股私有化我们很有经验啊,干嘛非要让外资投行挣这份钱!”   这事儿姚牧羊确实有责任,于是好言相劝:“风驰的好些机构投资者是华尔街的基金,外资投行游说起来方便一点嘛。而且宋遥遥在你们公司实习,不太方便。”   黄微粒大为不解:“这事儿跟宋遥遥有什么关系?虽然她痴恋池总,但智商就那样,还没发育好呢,威胁不了你的地位。”   姚牧羊叹了口气:“这事儿跟宋遥遥没关系,跟她爸有关系。怎么说呢,我跟她爸有仇。”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黄微粒听了她的话,大为震惊:“你一个县城来的小审计师,能和物华集团的姚总有什么仇?”   “世仇。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家祖孙三代,只剩我没对他扔过菜刀了。”   “现在连我都想对他扔菜刀了。我闺蜜傍上一个大款多么不容易,竟然因为他往我们公司塞VIP,我就丢了这么大一个业务!”   池遂宁不在找诺金证券做财务顾问,当然不只是因为宋遥遥。姚远峰曾在金融圈任职,和金融大佬们都关系匪浅,毁掉一桩并购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姚牧羊终于想明白了,池遂宁这阵子忙的不是刹车失灵的负面新闻,而是顺水推舟推进风驰私有化。   风驰深陷舆论漩涡,技术可靠性受到质疑,股价一跌再跌,此时进行私有化符合各方股东的利益,也更利于谈判收购价格。   而风驰流动资金短缺也不仅是因为摊子铺得大和股价下跌,而是因为收购只能用现金。   以风驰的市值和股权分散程度,没有几百亿现金根本难以完成收购,这和公司正常运营的资金需求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为此,姚牧羊“好心”提点黄微粒:“虽然诺金做不了财务顾问,但参与资本运作还是有机会的嘛,比如弄点并购贷款、搞点特别授信啥的?”?   黄微粒在电话那头气得跺脚:“果然嫁出去的室友泼出去的水,挣钱你不想着我,借钱倒是想起我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听筒里幽幽响起:“别理他们两口子了,我还在床上想你呢~”   姚牧羊吓得赶紧把手机扔得远远的,感觉听到了什么脏东西。   于是,池遂宁回家的时候,难得看见她没有抱着手机,而是在认认真真复习《审计》。   “这么乖巧?”   “我的合法伙伴刚刚官宣了几百亿的大买卖,我过两周正好也有一门六十块的生意要做,我先办成它,给你博个好彩头。”   池遂宁颔首表示感谢:“我第一次听见有人把临时抱佛脚说得这样清新脱俗。”   “我倒是想知道,池总这次的大动作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抱佛脚?”   “介于两者之间。风驰股价连跌,我得对中小投资者负责任,不能让信任我的人蒙受投资损失,所以提出私有化方案。”   姚牧羊一边做选择题一边摇头:“啧啧啧,资本家说话就是好听,今年最具社会责任企业家大奖不发给你都不行了。我第一次见有人把抄底说得这么清丽脱俗。”   池遂宁未置可否,点了点她刚写下的答案:“那道题不选C,选A。”   姚牧羊不信邪地翻了一下书后答案,果然是A,气得立刻合上了书:“你都离职这么多年了,能不能把脑子里这些没用的审计知识都忘了,别留着羞辱弱势群体!”   “没办法,我不像有些人忘性大,我还记得有人说她脾气特别好。”   姚牧羊拍案而起,带着她的考前冲刺押题密卷回了屋。   过了五分钟,她实在耐不住好奇,又钻出个头来:“话说,你怎么认识陆归程的?”   “我不认识他,我认识他爱人。”   姚牧羊扔了书本,跳出房门:“池总真能耐,还会用美人计!”   池遂宁引人出了洞,赶紧搂在怀里:“喻主任分管规划,早就盯上了风驰产业园这块地,这几年没少跟她交涉。”   姚牧羊学的是西方经济学,产权意识深入骨髓,不禁惊讶:“风驰的地,她凭什么指手画脚?”   池遂宁笑了,他刚接手生意的时候,也以为万事都有黑白对错,后来才明白,处处都是利益权衡。   “风驰最早是国营厂,我爷爷曾经是厂长,后来买下了厂子,划拨地也是那时转的出让,成本很低。谁能想到几十年后京城发展的这么快,郊区成了cbd,这么大片地方再做工业用地太过可惜,自然惹人眼红。”   姚牧羊被专业名词绕得云里雾里,险些忘了抓重点:“能让对手帮你牵线搭桥,果然是美人计!”   “人家夫妻俩新婚燕尔,美人计哪能成事?我和陆归程都意在发展自动驾驶,风驰有载体和数据,青睐科技有算法,是互利共赢。”   姚牧羊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觉得手感不错,又捏了一把,气也消了一大半。美人计对别人管不管用不知道,她自己是挺受用。   “谁还不是新婚燕尔呀?现在你和陆归程的‘一座程池’是大势cp,网上说你俩一前一后赶着结婚是小情侣斗气呢。”   池遂宁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别人、别的事我不知道,我跟你结婚可是蓄谋已久。”   美人腰摸不得,话就又尖酸几分:“可我是临时抱佛脚,奉子成婚,图你户口和五百万!”   池遂宁轻而易举举起她来,拂开餐桌上的杂物,把她放在上面:“我管你是因为什么,反正是跑不了了。”   这话霸道无赖,不像平日端方持重风池总,倒像池母嘴里成日翘课的校霸。   ?   姚牧羊掉了拖鞋,勾脚去踹他:“之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婚前协议上写得清清楚楚,我随时可以离婚走人。”   那点力气对池遂宁来说更像欲拒还迎,他欺身上前,扶住她后脑:“我们不是说好了,我一日哄得你高兴,你就一日不离开。”   他离得太近,手臂又太有力,让她不自觉低了声音,嘴上却不肯服软,咕哝道:“那也得看我高不高兴。”   池遂宁摘了眼镜,低头封住了她倔强的唇。   她说不出软话,唇却极软,辗转流连,让人再舍不得离开。   姚牧羊就这样被人夺走了呼吸,和思考的能力,背后只有他的一只手掌支撑,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朝他倾去,越靠越近,不自觉地与他呼吸同频。   凭着最后一丝清明,她伸手解了他一颗衬衣扣,手伸进去把腹肌摸了个结实。   一到六一共六个数,她来来回回数了十几遍,每每数到一半就被他唇齿间得寸进尺的动作打断,不得不重来。   美人计管用吗?   真tm挂用。   高兴吗?   确实高兴。   害怕吗?   吓的要死。   可是,去他的,明天再说吧。   一吻终了,两人都气喘吁吁,各自偏过头平复了半天,谁也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姚牧羊先开了口:“吃、吃饭吗?”   池遂宁系上被她解开的衣扣,仿若无事道:“你先吃,我去冲个凉先。”   一转身,露出耳后绯红。   姚牧羊见了,笑着甩腿:“你倒是先把我弄下来啊!”   **   一夜之间,风驰的股价把前阵子跌下去的都涨了回来,更一路涨到要约收购价20美元附近。??   网上的风评也有了逆转的迹象,有人认为,池遂宁敢在此时私有化退市,定然对风驰的产品很有信心,加之风驰E5上市已有月余,购买者不断贴出驾驶体验,渐渐有了口碑,不少人觉得醉梨车祸事件也许另有玄机,甚至有人质疑她才不到二十岁,缺乏驾驶经验。   醉梨这几日过足了流量大网红的瘾,还没来得及固粉变现,见舆论忽然转了向,着急忙慌祭出一套组合拳。   先是亮出报案回执,表示与网络谣言抗争到底;接着亮出驾照考试满分成绩和陪练时长,表示自己驾驶技术很好;然后又开了一场直播,声泪俱下讲述复健困难,收获打赏几十万元。   这些操作眼花缭乱,却明显不如前阵子有章法,收获毁誉参半。   她状告的网友不乏她的支持者,只因做了一次理中客,就被她打为风驰买的水军,不禁大呼冤枉;而驾照考试成绩单上的时间最实了她拿驾照不足一年,还在实习期,不能独自上高速。   这些信息被大数据精准地推送到姚牧羊每一个资讯app的首页,让她胃口大开,多吃了一碗饭。   池遂宁说他能处理好,果然能处理好。   距离CPA考试不足两周,项目上也不忙,她干脆请了假专心复习。   但专心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被响个不停的电话打断了,在拒绝八次之后,她终于不堪其扰,接起了电话:“宋遥遥,你有完没完?”   宋遥遥的声音恹恹的,没了往日的趾高气扬:“姚牧羊,可不可以和我见一面?”   这是她第一次叫对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认真征询她的意见。   “我要是拒绝,你会哭吗?”   宋遥遥声音立刻带了哭腔:“我都这么求你了,你还想怎样?你们怎么都欺负我,都当我是个傻子?“”   能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灵大概受到了一次洗礼。   血浓于水,姚牧羊好心劝她:“倒也不至于,只是把你当小孩子罢了。”   这话比说她傻还诛心,宋遥遥直接哭了出来:“我已经二十岁了,可是没有一个人肯听我的想法!我每次说话,他们都用钱堵我的嘴,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结果还不是看不起我?”   看不起?姚牧羊可不敢当。   她的十二岁生日,是自己做梦也不敢想的场景,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故事里天真无邪的公主,不都是童话。   她揉了揉突突发疼的太阳穴:“那你说说,你的小脑瓜里到底在想啥?”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姚牧羊和宋遥遥又来到了上次见面的拉面馆,地方自然是姚牧羊选的。   宋遥遥翘着手指猛擦桌子:“姚牧羊,你嫁给遂宁哥哥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么不上档次?”?   姚牧羊举起手里的两个玻璃瓶:“你要桔子味还是橙子味的?”   宋遥遥抢过一瓶:“你们外地人才喝橙子味的北冰洋!”   姚牧羊给自己插上吸管,设了个手机闹钟:“前阵子有个不识趣的前男友非要见我,我给了他五分钟,至于你……六分钟吧,有话快说。”   “我才比他多一分钟?我好歹跟你有血缘关系!”   姚牧羊赶紧止住她:“你姓宋,我姓赵,你是京城人,我是外地人,千万别乱攀亲戚。”   宋遥遥眼里一下子泛了泪:“爸爸对你这么关心,结果你根本不认他,真是个笑话。”   她直接笑出了声:“你这个笑话挺好笑的,以后不要讲了。姚总的关心,我承受不起。”   当初,傻里傻气期待了十二年重逢的不是他姚远峰,把女儿赶出家门的也不是她姚牧羊。   宋遥遥又莫名其妙得意起来:“你当然受不起,连遂宁哥哥也受不起。醉梨的事只是个警告,你们不肯屈服,已经惹恼了爸爸,他不会让风驰顺利完成收购的。”   姚牧羊差点被橙子汽水呛死:“合着你们家都是这么关心人的?真是往死里关心啊。”   宋遥遥的情绪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闻言一脸沉郁:“恨也是爱,他肯这么费心思对付你,说明他很重视你。我倒宁愿他也这样对我,而不是拿名牌包和珠宝打发我。”   姚牧羊深吸一口气:“我不理解,我大为震撼,我叹为观止。你年纪轻轻,有病得治。”   宋遥遥垂下了头:“你不明白,我本以为他做这些是为了我,可我去求他放过遂宁哥哥,他竟然不同意,还让我离你们远一点。我这才知道,他是为了对付你们,压根没考虑过我的感受。”   说着还掉了两滴眼泪。   姚牧羊实在看不下去:“我虚长你几岁,合该教你点常识。我们生活的世界呢,公转对象是太阳,不是你。”   “我当然知道世界不能围着我转,可是他是我爸爸啊!”   她提前四分钟关了倒计时:“我没有过爸爸,这事儿劝不了你,我走了,这顿你请。”   宋遥遥抬起头,泪眼婆娑:“你知不知道,当初在湖心公园,我为什么能一眼认出你?”   “不想知道。”   “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除了眼睛,几乎一模一样。爸爸的办公室里藏着一张你妈妈的照片,就在抽屉下面,只有我知道。”   姚牧羊顿住脚步,目光冷冷瞥过来:“所以呢?”   宋遥遥双肩微颤:“所以他虽然在我和妈妈身边,但一直没忘记你们。妈妈和他吵架的时候说过,他是为了调回京城才会和她在一起,也许、也许他从未爱过我,你才是唯一一个他怀着爱意生下的孩子。”   姚牧羊今天听的笑话太多了,让人忍俊不禁。   宋遥遥得到了无尽的宠溺和尊贵的生活,却还在纠结自己是否得到了完整的爱。而她苦苦追求的,不过是活得别太难看。   她带着笑,真诚发问:“爱不爱的,有那么重要吗?”   宋遥遥一脸坚定:“重要,当然重要!爱比天大,我日后一定要嫁给我全心全意爱的人,绝不将就。”   姚牧羊听罢转了向,坐回她对面:“那如果他不喜欢你呢?”   宋遥遥睨她一眼:“他一时被人所惑罢了,我这么可爱,他早晚会爱上我的。”   姚牧羊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忽然有些羡慕,被偏爱的才能有这样冒着傻气的自信。   她点点头:“明白了,你这是想挖我墙角。”   “你不要玷污我的感情,我是真心崇拜和喜欢遂宁哥哥的!”   “那你不妨打探一下,你爸要怎么对付他?”   “你!”宋遥遥涨红了脸:“你卑鄙无耻!”   姚牧羊语重心长:“喜欢是付出,不是自命清高。你看我,为他付出了身体,你也该有所表示,才能证明一片赤诚。”   “姚牧羊,你好不要脸!”   她挑起长眉:“爱这么重要,还要脸做什么?”?   宋遥遥挣扎了半分钟,把手里的吸管揉了稀烂,然后开了口:“醉梨的事不是爸爸安排的,是她自己酒驾出了意外,爸爸只是帮她伪造了检查结果、操纵舆论而已。不过现在她已经是弃子了,没有爸爸的支持,她成不了事的。”   姚牧羊不耐烦地点点桌面:“以前的事就别再说了,说说以后,我再给你六分钟。”   **   向老板汇报坏消息,是打工人压力最大的时刻。?   风驰的舆论刚刚有点起色,陈星本以为自己终于能好好休一个周末,谁知坏消息接二连三传来,休假泡汤不说,还要承受这样的重压。   他战战兢兢进了池遂宁的办公室,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汇报道:“池总,目前五大银行和十二家股份制银行都不愿意给风驰提供并购贷款,财务顾问表示,若是确定不了资金来源,私有化没办法推进。另外,慈城项目工地被附近村民围了不得不停工,说是抗议污染问题,怕是要对谈好的拆迁补偿反口,现在建设已经开始了,工期每延误一天,公司都要付出巨额成本。”   陈星说完,小心翼翼去瞟池遂宁的脸色,谁知他气定神闲,点了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陈星松了口气,甚至还有些庆幸,搓着手问:“您知道了?”   看来已经有人替他承受过雷霆万钧了。?   “嗯,有人给我打过电话了。”   陈星一直到出了门还在琢磨,这是在点他汇报不及时吗?不像,不知怎的,池总这话里倒有几分炫耀的意思。   几分钟前,姚牧羊刚刚给池遂宁打了电话,说的也是这些事,也是这般苦大仇深的语气,末了还把幕后主使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是他近来听过最坏的消息,却是最令他开心的电话。   “你可真厉害。”他说。   “池遂宁,”她在电话那头攥着发尾打圈,听筒里窸窸窣窣的,混合着她迟疑的呼吸声:“值得吗?”   池遂宁笑了:“这账太难算了,我算不来,我都是凭直觉选。”   姚牧羊几乎把嘴唇咬破:“我帮你算了,亏得很。你要是……决定算了,我没有意见,本来咱俩也不知道能走到哪一天。”   池遂宁一本正经,语气凝重:“姚牧羊,你想也别想,我现在现金流很紧张,拿不出五百万给你。”   她一下子慌了神,声音险险破音:“你现在连五百万都拿不出来?这么严重吗?那,那我也可以净身出户,不过小贝壳我得带走。”   “你有算计这些的功夫,不如多做两套模拟题,今年再考不过,可别推到小贝壳头上。”   姚牧羊果然一点就着:“老子今年考不过跟你姓!”   “我觉得可以。”   “你想得美!”   她哀戚戚拨的电话,最终是气鼓鼓挂断的——比气人的功力,池遂宁近来隐隐有超越赵小山的势头。   赵小山最近倒是难得安分,连个消息都没有,和刚来京城时的咋咋唬唬截然不同。   当初她一天十几个电话,连交个水电费都要找姚牧羊过去核对表数,总觉得有人坑她,可现在若非房东无意中提起,姚牧羊甚至不知道她自己掏钱重新装修了出租屋。   事出反常必有妖,姚牧羊挂了电话,让司机送自己去了城南。   门上贴了一副红底洒金的对联——上联“山欢水笑春满地”,下联“人寿年丰喜盈门”,龙飞凤舞喜气洋洋,若非这才九月份,姚牧羊还以为要过年了。   一低头,脚下铺着新地垫,白色长绒毛根根树立,还未染尘,一看就是刚换的。   她皱着眉狠狠踩了几脚,按响了门铃。   门铃只响了一声,门就咔哒一声开了,刚开了个门缝,一股浓郁的Chanel No.5的香气就飘了出来。   她捂住口鼻,伸手扇了扇脸前的空气,才把门拽开:“弄得香喷喷的,你搞什么?”   门一打开,她彻底傻了眼。   赵小山穿着黑色缎面吊带裙和同色绒毛细跟凉拖,锁骨上打了两斤高光粉,长发披肩,脸上未施粉黛,偏偏涂了张大红唇——正是半老徐娘最高级别的性感。   赵小山也傻了眼:“你怎么来了?”   姚牧羊说不出话来,环视四周,墙纸和家具都换了新的,风格新中式,材质红木,正是中年成功男士的最爱。   她指着对面的黑天鹅:“赵小山,你来京城才几天,又谈恋爱了?”   赵小山拍掉她的手指,撇了撇嘴:“老娘都来了一个多月了,找乐子不是很正常?我又不是你,十年八年不开张。”   “找乐子至于把家具都换了?这一套没有几十万下不来吧,花的是他的钱还是你的钱?”   赵小山的细跟凉鞋在地上一跺:“不是他的也不是我的,是我宝贝女儿的!你既然给了我不限额信用卡,不花白不花!”   那张信用卡早就挂失补办了新的,此刻就在她钱包里放着。赵小山全然不知,可见从来没刷过卡。   姚牧羊坐在新沙发上,摸了摸红木扶手:“你向来以花男人的钱为荣,若是他给你花的钱,才不会遮遮掩掩。家里布置得局里局气的,我猜猜,你的新男朋友挣得不多,地位不低,人不大方,长得不差,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赵小山听完姚牧羊对自己交往对象的揣测,难得露出局促的神色,揪着耳坠上的流苏:“你别闲着找事儿,赶紧回去养胎吧。对了,你不是快考试了吗?复习了吗?”   姚牧羊本不打算干涉她交友,反正这些年三教九流的“后爹”全都领教过,也没什么新鲜的。但既然她说到考试,就怪不得自己也激她一激。   “我都大学毕业好几年了,才关心我考试,不嫌晚吗?”   “我这不是幡然醒悟改邪归正了吗?我要是早点抓你学习,你也不至于成天苦哈哈加班,还赚不了几个钱。”   姚牧羊双手一拍:“有道理!我也悔悟了,要是早点管管你交男朋友,你也不至于被渣男骗这么多回。这样吧,估摸着他也快来了,我帮你掌掌眼。”   她说着气定神闲地摆弄起面前的茶海,茶叶罐里放着慈城特产望海茶。这茶叶名气不高,产量不大,但香味悠远独特,只有当地人有机会品得其中好味——正适合用来讨好相好的。而赵小山从不喝茶。   姚牧羊忍不住钦佩:“你对付男人还真有一套。”   赵小山拍了她后背一把:“你妈都这个年纪了,别坏我好事,接下来的画面少儿不宜,你赶紧走。”   姚牧羊护住肚子:“别动手动脚的,你以后养老还得靠她呢。”   赵小山呸了一声:“我就知道你靠不住。我谁也不需要,老了照样能第二春。”   “第二春?大姐你会数数吗?少说一百了吧。”   赵小山板了脸:“胡说八道,没领证就不算。”   姚牧羊睁大了眼睛:“不是吧,你这次是认真的?”   “我哪次不认真?你快回去和池遂宁腻歪吧,我看你就心烦。”   赵小山眼睛频频往时钟上瞟,手机屏幕开了又关,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让姚牧羊浑身舒畅。   “我偏不,我就爱看你和老男人腻歪,这场景我好多年没见过了,当年觉得辣眼睛,现在倒有点儿怀念。”   水烧开,她洗了一遍茶,又重新沏了一壶,倒进茶碗里,递给赵小山:“难得雅致一回,当我孝敬你吧。”   赵小山正手指翻飞发信息,根本没空接茶盏:“你自己喝吧,我不喝那玩意儿。”   姚牧羊笑了笑,把茶水一滴不剩洒进水方:“啧,对男人投其所好,对我连做样子都不肯。这消息你就算不发,人家也未必来。”   赵小山终于抬了头:“为什么?”   “我来的时候你就在等他,说明已经过了约好的时间,我猜是三点?现在都三点四十了,他连个信儿都没有,显然不把你放在眼里。你玩玩就得了,别花钱花心思,浪费。”   赵小山的脸登时冷下来:“他来不来关你什么事!我混了这么多年,还拿捏不住个男人?”   姚牧羊站起身:“拿不拿捏得住,你自己心里有数。我现在注重胎教,见不得老太太跌份儿,你闲着没事儿就去公园唱唱歌跳跳舞,或者我给你报个老年大学。”   赵小山推着她往门外走:“咱俩以后别来往了,就当我当年生了个炮仗,炸没了!”   两人来到门口,姚牧羊的手刚放到门把手上,门铃就响了起来。   走得早不如走得巧,她唇角一勾,脸往猫眼凑过去。   忽然肋间一阵剧痛,她踉踉跄跄歪到一边,抓住鞋柜才险险站稳,原是赵小山一胳膊肘过来,直接把她击飞。   她跌坐在换鞋凳上,惊魂未定,摸着小腹张口骂人:“赵小山,你疯了?!”   赵小山拦在门前,朝外面喊:“我女儿在家,你走吧!”   姚牧羊咬着牙:“至于有这么见不得人吗?甚至不惜推一个孕妇。”   赵小山这才觉得自己动作过激,期期艾艾问她:“没事儿吧?我没用力,真的。”   她扶着墙站起来:“我再待下去,就得一尸两命了。我就算是炮仗,也顶多是个仙女棒,可你是个火箭筒。”   姚牧羊拉开门,门口空无一人,那人连句话也没说就跑没影了。   赵小山见她半晌没动,轻轻搡她肩膀:“不是待不下去吗,走啊。”   她缓缓回过头,脸上血色褪尽:“赵小山,你他妈真的疯了!”   赵小山一下子愣了,伸着脖子往走廊里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才松了口气:“我是你妈,你会说人话吗?”   姚牧羊手指扣紧门框,看着门楣上的洒金对联,忽然笑了出来。   嘴角上扬的一刻,她才知道,怒极反笑是真实存在的。   “你干的是人事吗?山欢水笑,人寿年丰,你自己念着不恶心?”   赵小山面色一僵,然后极为勉强地笑了笑:“对联不都是这些吉祥话,写得这么草,我读都读不顺。”   姚牧羊扑出门去,一把扯掉了半副下联,繁体的“丰”字只剩半截,在空中飘飘荡荡,她踮脚够不着,又冲回屋搬椅子,势要撕个粉碎。   赵小山赶紧拉住她:“你跟它过不去干什么,好歹是花钱买的。”   “还装傻?那你说说,姚总的墨宝市面上值多少钱?”   赵小山还想狡辩,刚张开嘴就被她冰冷彻骨的眼神吓了回去,偏了头嘟哝:“你怎么知道是他?”   怎么能不知道?开门的一瞬间,她就知道是他。   整条走廊满是沉水香的气味,和姚远峰茶室里的气味如出一辙,比赵小山身上的香水味还刺鼻,挥之不去。   她早该看出来的。藏名的对子,装模作样的装潢,慈城的茶叶,都和那个人一样,矫揉造作,又当又立。   姚牧羊冲向客厅,把茶盏一只只奋力掷到地上,摔得粉碎,瓷片溅得四处都是,让人不敢靠近。   赵小山向来是发疯的那个人,这辈子没有劝解过谁,这会儿见女儿生气,语无伦次起来:“是他来找我的,我、我就是应付一下,各取所需。”   姚牧羊摔累了,干脆一把掀了茶海,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跌成两半的茶壶盖擦着她的小腿飞过去,剌出一道狰狞的口子。   “各取所需?他想从你这儿要什么,你知道吗?你给得起吗!”   赵小山蹲下来,挺直的腰板懈了下去,她从茶几底下摸出一盒烟,哆哆嗦嗦夹在指间:“要什么?要面子呗。他入赘宋家,熬到老头子死了,还是挺不起腰板来。欺软怕硬的东西,宋雨不给他好脸色,他就想看我对他卑躬屈膝,温柔小意。无所谓,反正我到这个年纪,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姚牧羊打掉她的打火机,揪住她伶仃的肩带:“他要你臣服!要你把他不堪的往事当成自己的耻辱,咽进肚子里,永远也不敢说出来!他因为忌惮你,怕你毁他一世英名,找人在慈城盯了你二十年。结果现在他皮带一松,你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往上贴,你就不能活得体面一点?你谁也不吝的那股劲呢?”   赵小山仰脸看她,眼角眉梢尽是嘲讽:“明白了,你是嫌我不体面,拖你的后腿。可你就算做了池太太,我也是你妈。”   姚牧羊所有的力气在愤怒的极点爆发殆尽,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对,你是我妈,你跪下就是我跪下。可池遂宁非亲非故,被姚远峰当作靶子还苦苦支撑,不知道咱们已经缴械了。这买卖,真不值当。”   赵小山扫开身前的碎瓷片,朝她挪了两步,正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变,指着她的腿:“你,你流血了!”   她甚至懒得低头看,茶壶盖刚飞过去的时候确实疼了一下,但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了,只觉得疲惫,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赵小山扶着茶几站起来,声音发颤:“你、你别动,我打120。手机,对,我的手机呢?”   她脚步踉跄,在一片狼藉中丢了一只鞋,也全然不觉。   “打什么120,给我拿个创可贴……”   话说到一半,姚牧羊忽然感觉到小腹一阵阵发紧,还有大腿上的濡湿。   她不敢低头辨别那是茶渍还是别的,转头去找赵小山的身影,声音一下子带了哭腔:“妈妈——”   她已经记不得上次叫妈妈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初中,赵小山过年回家,给她封了厚厚的红包,她不肯接也不肯叫人,外婆把红包塞进她怀里,推她到赵小山面前,一遍又一遍催促:“快叫妈妈呀,你不是总想她回来吗?”   赵小山攥着手机,想搂她又不敢,于是抓住她的手腕:“别怕,没事儿的,它肯定像你,生命力顽强,赶都赶不走。”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池遂宁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去拜会债券部和交易所领导的路上。挂掉电话,他没有犹豫就转了向,一路狂飙到医院。   赵小山正在住院楼门口抽烟,身上还是那件黑色吊带裙,她一连抽了三根,脑子里还是嗡嗡响,又含上第四根。打火机是在门口小卖部花三块钱买的,难用得很,怎么也打不着。   她正较着劲,忽然有人伸手夺走了打火机,居高临下问:“她在哪?”   赵小山看清来人,叼着烟扬起下巴:“帮个忙。”   池遂宁手指攥紧,粉红色劣质塑料壳生生被捏碎,液化气逃窜出来,冲飞了几块碎片,从她的脸侧擦过去。   她惊了一跳,退后两步,嘴里的烟也掉在地上,一五一十答道:“睡着了。医生说是先兆流产,打了保胎针,但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怎么回事?”   赵小山想起姚牧羊歇斯底里的样子,仍心有余悸:“我不过跟她吵了两句,谁知道就这样了……当年我怀她的时候,上山下海骑车打架……”   池遂宁打断了她,声音冷峻:“为什么吵架?”   赵小山目光躲闪:“我俩向来关系不好,你也知道的。”   池遂宁眉心褶起,眼底一寒:“你去见姚远峰了?”   “真见鬼了,你怎么也知道?”   池遂宁双拳握紧,打火机碎片嵌入手掌,才能保持涵养:“我尊重你,是因为你是她母亲。你若想与姚远峰有牵扯,就别再来烦她。”   他快步朝病房走去,听见赵小山在背后气急败坏地喊:“我是她妈!你凭什么限制我?”   “我是他丈夫。父母她选不了,我是她自己选的。”   **   姚牧羊做了一个梦。   夜色里,天际巨大的蓝色蝴蝶振翅欲飞,抖落的磷片化成点点星光。她赶紧去追,说自己还没来得及画下它的样子,祈求它不要离开。   倏忽梦醒,眼前是刺目的白墙,和池遂宁。   他握着她的手,动作轻得好像不敢用力,眼底装满疼惜。   想到刚才的梦境,她一个激灵,抽出手摸上自己的腹部,想问却又迟疑,生怕听见她承受不了的答案。   池遂宁覆上她的手背,沉声安抚:“它在呢,我也在。医生说你要卧床静养,别乱动。”   姚牧羊这才沉下肩躺好,怔怔看着天花板。   池遂宁把她脸前的乱发别到耳后:“在医院住几天好不好?我陪你。”   愧疚与委屈,这才齐齐涌上来。   她别过脸,把被子拉高,挡住他的视线。   “不想住医院?”   姚牧羊声音发闷:“别看我,难看。”   她刚刚失了血,受了惊吓,脸色自然不会好看。   但她说的不是这个,她颤颤巍巍顶在针尖上的体面,终究只是她一厢情愿。   池遂宁绕到她面前,目光探究:“我看看,哪里不好看?”   姚牧羊知道他是在逗自己,但根本笑不出来,使了劲想回他一嘴,反而憋出颗眼泪:“我以为我和她不一样的……”   过去的二十五年,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做赵小山那样的人。赵小山做事不管不顾,她就学最严谨较真的专业;赵小山拈花惹草,她就把示好的男生都吓退;赵小山管生不管养,她就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可是歇斯底里这件事,大概真的是遗传。   情绪顶上来的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忘记了投鼠忌器,真正重要的东西都抛在脑后,好像只有发疯才能解脱。   她以前没疯过,也许只是因为还没遇到值得发疯的事。   池遂宁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你和她当然不一样,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陪你再睡一会儿,嗯?”   姚牧羊摇摇头,抓住他的手指,像抓救命稻草:“我不要,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很不好。小贝壳肯定对我失望了,她这么体贴,从来不折腾我,我却只顾着自己生气。我知道我现在不该想不好的事,可我真的控制不了。”   池遂宁回握住她:“不会的,梦都是反的。”   这话俗套又没有科学依据,若是以往,他断不肯说这种话去安慰人。可是她眼里盛满恐惧不安,而他能做的那么少,在命运面前,哪怕再铿锵的语言也显得苍白无力。   他已经见过了医生,知道她的预感不是杞人忧天。她遭受强烈刺激引起宫缩,出血量较大,孕周又比较小,不敢贸然使用镇定类要物,即便已经上了所有手段,但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   “睡不着就陪我聊聊天吧。”   “或者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我有没有跟你讲过第一次见你时的事?”   姚牧羊终于有了反应:“明理楼戒烟那次?”   “不是,毕业典礼那次。”   池遂宁总说她记性不好,可她记得很清楚:“那次我们没有见面。”   “的确没有,但我见到你了。”   “那时候我脾气不好,被你搞这么一出,耐着性子把稿子念完,憋了一肚子火去后台。一群人围着你兴师问罪,拿我的名头吓唬你,你却一句也不辩解,只说自己叫姚牧羊,腰杆笔直,好像要英勇就义。看你的样子,我就什么脾气也拿不起来了,总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我等你来道歉,结果来的是许澍,心里很是不耐烦,话没说完就把他赶走了。隔了几年,我收到他应聘的简历,想他以前帮过你,应该是个负责任的人,就让他进了风驰。现在想想,真是后悔。”   他后悔的不是让许澍进风驰,而是当年没有捉拿“罪魁祸首”跟自己当面道歉。   那时他意气风发,觉得自己做的是世上顶紧要的事业,片刻的心神荡漾也只当寻常,以为人生坦途,好景层出不穷,这次错过了也无所谓。   后来才明白,人与人的际遇全凭运气,他错过了一次、两次、三次,如此不敬畏命运安排,便要遭受惩罚。他愿意认罚,却不知道,这罪要由别人替他领受。   这个故事好听,也新鲜。关于戒指上的那个日期,姚牧羊揣测过无数次,原来这才是正确答案。   不过比起剧情,她更关心别的:“那你是什么时候脾气变得这么好的?”   池遂宁笑了,他哪里是脾气变好,而是把耐性都给了她。   “我后来总想,若非我恶名在外,你也许就敢亲自来找我道歉了。”   姚牧羊终于挤出个笑的样子,虽然很勉强。   她知道,他之所以敛了脾性,是因为经历了发脾气解决不了的难事。旁人只见他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却看不见他为风驰放弃了多少,放下了多少。   “池遂宁,别和姚远峰作对了,没劲。”   他没有问自己怎么搞成这样,大概已经从赵小山那儿听到了缘由。姚远峰和他无冤无仇,无非要他的一个态度,现在再坚持毫无意义。   池遂宁却不肯:“我和他本就不是一路人。我不是为了你跟他较劲,我有计划,这对风驰也是一个机遇。风驰并不缺钱,我只是还在考虑用谁的钱。”   这话倒不是虚张声势。风驰拥有核心技术,产业链齐全,优质资产遍布全国,外面舆论闹得再难看,真正懂投资的都看得出它的发展前景和抗风险能力,都想跟着吃肉喝汤。   各大金融机构卖姚远峰面子,不肯在债权融资上行方便,但暗地里都想趁火打劫,愿意投资股权、做夹层的一抓一大把。   别人且不论,池家的几位叔侄兄弟,当年被清理出风驰时带走了大把现金,水平有限只能坐吃山空,这会儿都扑上来想拿回股份。   姚牧羊知道池遂宁说话向来有水分,资本方个个都是人精,与虎谋皮,非得自己先扒层皮不可。   “可是……”   她话没说完,就被池遂宁用拇指堵住了嘴:“嘘——你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你刚认识我的时候,可是天天称赞我世上没有我做不成的事。”   姚牧羊回忆了一下,还真是。   明明还不到两个月,竟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到他们可以坐在一起追忆过往。   她乖乖躺平,弯了弯唇,连自己都没想到真的能笑出来。   “行。你也对我有点信心,请贝嫂过来吧,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池遂宁爽快答应,人却没有离开,反而在病房沙发上躺下了。   他把手臂枕在脑后:“你不在我总睡不好,我睡着之前,你哪也不许去。”   姚牧羊哭笑不得,她现在连翻个身都不敢,能上哪去。   那人说完,就闭上了眼睛,长腿比双人沙发长出一截,看上去并不舒服。   可就是这个别扭的姿势,一句不合时宜的命令,让她的心沉了下来。有他在身边,也许这次会做一个好点的梦。   此刻,她不想去想任何抽象的词语——责任,自尊,恐惧,难堪,无所适从。   她只想自私地拥有一个美梦——里面全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好东西,柔软的羽毛枕,水灵的车厘子,风驰的食堂,还有,池遂宁。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姚牧羊信守诺言,一直到池遂宁睡醒也没离开。   不仅如此,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有离开床,所有动作缓之又缓,连喘气都不敢使劲。   时间变得很漫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临的宫缩腹痛像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何时挥下来,全看执剑人的心情。   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开始听收音机。   新闻节目会有风驰的消息,不敢听;音乐节目会有哀伤的情歌,不敢听;谈话节目里会有养育子女的家长里短,也不敢听。电台换了几遍,终于找到一个相声节目,段子听到能背诵,还是乐不出来。   池遂宁带来科普读物,西伯利亚的风,宇宙星云的诞生,白垩纪恐龙的分类,都当作睡前故事讲给她听。这些客观的、遥远的、没有温度的知识点,成了她焦灼的日夜里唯一的慰藉。   可她并不想他来。她不愿池遂宁看见自己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更不愿看见他眼里隐忍的疼惜。他越是温柔克制,她就越害怕辜负他的期待。   “书留下,你走吧。”姚牧羊的语气几乎是乞求。   “好。”他答应得爽快,再也没有来过。   但她知道,每每自己睡着,沙发上总有人陪着;有时她瞧见贝嫂行色匆匆地出去又进来,便知道门外的人又有了指示。   她佯作不知,不知他来,不知他走,也不知终将面对的结局。   一天几针扎下去,皮肤青紫一片,透着狰狞的针孔,十分骇人。可血并没有止住,腹痛也没有。   这天下午,姚牧羊做完B超,窗外天空透亮,有了些秋高气爽的意思。   听着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她才知道这几天降了温,成日在恒温病房里躺着,连秋天来了都没察觉。   池遂宁敲门进来时,她正呆呆望向窗外,一只蝴蝶在窗棱上停了一下,又飞走去追落叶。   她回过头,看见身后的人,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他来了,头顶的剑也该斩下来了。   “小贝壳要走了,是吗?”   她什么都知道,再没有隐瞒的必要。医生几番会诊,已经下了难□□产的诊断,强行保胎只能徒增对她身体的创伤。   可池遂宁看着她平静的神色,愈发不忍开口。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艰涩:“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们。”   姚牧羊没有抢着揽责,也没有必要,事情显而易见,她才是罪魁祸首。   池遂宁握住她的手:“也许小贝壳还没做好来这个世界的准备,其实我也没有。当初是我使尽手段,诓你留下它,是我的错。”   她低下头,最后一次抚摸它。短短一周前,她第一次发现裤腰有些紧,兴冲冲地量腰围,发现长了一厘米,还得意地向池遂宁炫耀,然后下单了好几条宽松的裙装,五颜六色,要多鲜艳有多鲜艳。   “也许她本来做好了准备,但来我这儿住了一阵,发现世界这么乌七八糟,又改了主意。我本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早知道这样,就该带她去逛逛游乐园,多吃几个冰激凌。”   池遂宁揽住她,她深深吸了口气,想从他的气息里寻求安定。   她甚至笑了笑,虽然很难看,虽然声音发颤:“我没事。这几天,我每时每刻都感觉到它在离开,追也追不上,现在判决结果下来了,反而踏实了。”   “我们以后……”   “别,”姚牧羊虚弱地攥住他的手指:“别说以后。”   池遂宁只能把她揽紧,蜷缩在忍冬木气息的怀抱里,她感受到比以往都激烈的一次疼痛。她咬着唇,从始至终没有出声。   推进手术室以后,麻药起效之前,她听见秦院长说:“胎停育很常见,原因也复杂多样,但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是妈妈的错。它感觉不到疼的,只有妈妈会疼。”   **   姚牧羊是个听话的病人,卧床静养,按时吃药,营养均衡,情绪平稳。除了话少,仿佛和以往并没两样。   问题就出在,她以往并不是这样的。横冲直撞,一点就着,无辣不欢,熬夜追剧,这才是她。   黄微粒奉命来陪聊,姚牧羊温温柔柔地跟她打招呼,直接把她吓哭了。   她抽着鼻涕:“宝,你要难受就跟我一起哭会儿。”   姚牧羊递上纸巾:“我不难受,你也别难受。”   黄微粒哭得更凶:“你这样我更难受,我那么大一个毒舌辛辣小心眼儿的好闺蜜呢?你把她还给我!”   “我已经想开了。”   黄微粒抱住她:“你可别出家啊!”   姚牧羊伸出一根手指把她推开:“鼻涕,擦了鼻涕再搂。”   黄微粒眨了眨眼,看着她一脸嫌弃的表情,终于舒了口气:“你这样我就放心多了,要不再骂两句?”   “你既然来了,帮我收拾一下东西吧。”   “你要干嘛?”   “出院。”   敲门声立刻响起,下一秒池遂宁就扶着门框,斩钉截铁道:“不行。”   黄微粒啧了一声:“池总都焦头烂额成这样了,还不出去搞钱,竟然在这儿听壁角。”   姚牧羊叹口气:“我问过秦院长了,她同意我回家休息。”   池遂宁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再住两天观察一下。”   姚牧羊声音微弱,但掷地有声:“我明天考注会。”   “错过明天,又得等一年。”   “这次再考不过,要被笑话好几年。”   池遂宁一时语塞,这是他当初奚落她的话,如今成了无法拒绝的理由。   “我去办手续,等会儿送你回去。”   “你忙你的,微粒送我就行。”   黄微粒十分仗义:“池总你快去借钱吧,我保证安全把她送到家!”   池遂宁的目光瞥来,冷得能杀人,她立刻识时务地改了口:“我的车小,坐着不舒服,您还是亲自送她吧。”   目送池总满意离开,黄微粒跌坐在病床上,心有余悸:“你怎么总说他脾气好,刚才那眼神吓死个人。”   姚牧羊笑笑:“你开的还是那辆风驰E3吗?”   “当然了,才买了两个月。”   “哦,他开E1。”   黄微粒大吃一惊:“我记得他有辆库里南的,他现在这么困难吗?连不到一千万的车都变现了?”   姚牧羊白她一眼:“诺金给他融个十亿八亿的,我也不至于出院都坐不上大劳。”   黄微粒压低了声音:“你当我们不想?投资经理天天打请示,说风驰目前严重低估,是抄底的好机会,雪中送炭得来的客户肯定粘性高,可是上面就是不同意。据说其他金融机构也都是这样,池总是不是惹了什么大人物?”   “你怎么就认定是他惹的,不是我惹的?”   黄微粒笑了:“严轶说你在公司连请假都唯唯诺诺,能惹什么大人物?那天你说跟姚总有仇,可把我惊够呛,等等,不会是姚总吧!”   姚牧羊敛了表情,眼底一片冰冷:“那尊神,怎么会跟我一般见识。”   “我想也是。对了,我还听说,池家分久必合,一大家子这次可能要一致对外了。风驰上市最早找过诺金承销,投行部做尽调捋历史沿革的时候没少传池家的八卦。”   “池总的爸爸池衡能力很强,但人太好了,总舍不得敲打家里人。两个弟弟池平、池均长年把持财务和采购,里应外合弄出好多亏空;妹妹池溶月还算有点专业知识,但和哥哥理念不和,成天打架,好好的公司都内耗干净了。原本S系列是一个契机,设计、配置都很超前,老池总本想通过它扭转局势,然后引战上市。但池平池均怕公司上市后管理正规透明,没办法再吃拿卡要,竟然故意搞鬼毁了这个好产品。老池总这才痛定思痛,决定彻底整顿风驰,转战新能源。”   “只可惜他那年得了肺癌,难说不是被家里人气的。弟弟妹妹得知以后,不想着给哥哥治病,只想着多捞点遗产,彻底把控公司,斗得不可开交。老池总去世当天,还没下葬就开董事会选举新董事长,最终是池总的妈妈出来主持大局,池总才顺利接管了公司,用铁腕把他们一一清理出去。”   听到这儿,姚牧羊露出惊讶的神情:“池遂宁的妈妈?”   她难以想象那个一脸天真和岁月静好的妇人,竟能在丧夫当日,忍着悲痛处理公司事务,震慑住一群饿狼。她和池遂宁结婚已有两个月,却连婆母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对啊,她很少抛头露面,也不爱与京城名媛交际,不过毕竟是粤城吴家的名门闺秀,关键时刻很能拿得住。”   姚牧羊听得心惊:“池遂宁和他们合作,岂非引狼入室。”   黄微粒见她面色凝重,赶紧劝解:“你就当故事听着玩吧,池总肯定心里有数。他们虽然难缠,毕竟是家里人,便宜了他们,总比便宜境外资本强。”   姚牧羊冷笑,眼神像要杀人:“这种人,算什么家人?”   黄微粒一抖:“宝,你刚才那个表情,和池总一模一样。”   “老子当校霸的时候,池遂宁还在做奥数题呢!”   “不是,我看你这也没有沉默不语意志消沉啊,这不是挺愤怒的吗?”   姚牧羊顿时偃旗息鼓,面露难色:“我主要是……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那你一反常态乖巧温顺又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快考试了嘛,遵医嘱才能快点恢复。”   “合着你是真想开了?”   “想开了,特别开。”   “那你吓唬池总干嘛?他今天找我的时候,一筹莫展,怨念都快结晶了。”   姚牧羊捂住脸:“我没吓唬他,是他自己胆子小。”   敲门声一长两短,池遂宁随即出现在门口:“聊尽兴了吗?”   作者有话说:   牧羊女::什么也不能阻挡我考证! 第53章   姚牧羊在医院待了快两周,外面已经变了天气。住院出院都突然,她连件外套都没带。   池遂宁脱下西装把她裹严,确定透不进一丝风才揽着她出门。   李叔把那辆区区一千万不值得变现的库里南停在门口,池遂宁把风驰E1的钥匙递给他,然后坐上了驾驶座。   姚牧羊欲言又止:“其实……也不用特意换辆车的。”   池遂宁给她系好安全带:“我不能授人以柄。”   “哦。”   这一句说完,她又不知该说什么。病房里的沉默已是难捱,车厢里更甚。   她只得望向窗外,路边的银杏叶已黄了一半,浓墨重彩,是实打实的秋天了。   身上池遂宁的西装宽大,连手指尖都遮在袖子里,柔软的里衬摸了又摸,最终还是没忍住,低头在领口嗅了一嗅。   忍冬木的气味很淡,想来是今早刚穿上身,但仍然熏得人心里发痒。两人相识之处,她就是靠这个气味认出他的。她研究半天,举起袖筒罩在鼻尖上,吸了个爽。   忽然车子停下,一转头,池遂宁正一脸探究地盯着她瞧。   四目相对,社死当场。   池遂宁向来爱干净,这会儿却也有些迟疑:“我早上刚换的。”   “我、我知道。”   “有味道?”   “不、不是,洗衣液挺好闻的,是什么牌子?”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池总什么人,怎么会亲自洗衣服,再说这高级定制的西装,也不可能用得到洗衣液。   果然,池遂宁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件很久没穿过了。”   怪不得气味这么淡,莫名其妙地,姚牧羊觉得有点可惜。   池遂宁忽然笑了笑:“上次穿它,还是在六大会计师事务所的时候。”   姚牧羊见他回忆起往事,坐立不安起来,指着挡风玻璃:“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看路,看路。”   池遂宁挑衅她:“要不你先看一眼?”   若是以往,她大概会说“一二三一起看”,但今日她乖乖转了头。   然后发现自己草率了。   面前不是马路,而是护城河,两边是成片的银杏树,金黄与翠绿交错,风景美如画。   “不回家?”   池遂宁松开安全带:“聊两句。”   姚牧羊深吸一口气,手指从袖子里伸出来,偷偷摸上开门机关:“那出去聊。”   池遂宁锁了车门:“外面风大。”   即便是宽敞的豪车,空间也就那么一点儿大,偏偏密闭性极好,连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你掏一下我的西装口袋。”   按照电视剧里的套路,口袋里不是钻戒就是钻戒。   可他用的是祈使语气,姚牧羊纵有万般不愿,也不得不从。   她战战兢兢伸手进去,掏了掏,又掏了掏,然后摊开手掌:“什么也没有。”   池遂宁意味深长:“那就怪了,三年前我放了一张照片在里面,一直保存得很好。你见过吗?”   姚牧羊低头,顿时觉得这件西装有些眼熟。   那张照片她不仅见过,而且此刻就在自己的钱夹里放着。   “没、没有啊,三年前我都不认识你。”   “是吗,可那是你的照片,我从你的简历上剪下来的。”   姚牧羊明白了,他并不是要聊天,而是要给她讲故事,这个故事很可能比上次的更好听。   她揪着衣领,惊慌失措:“池总,现在不是讲故事的好时机。我明天要考试,求你不要搞我心态。”   池遂宁却不肯放过她,欠身过来:“我以前总是在等更好的时机,可现在我明白了,世上没有最好的时机,只有此时此刻。毕业典礼上,我以为自己应该专注于更重要的事;在明理楼,我以为自己不该趁人之危;在六大,我以为自己前途未卜,不该让你卷入纷争。但凡我抓住了一次机会,我们就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待在一起。”   姚牧羊偏过头:“明天,明天再说好不好?”   “不行,我们不谈明天,只说现在,这是你立的规矩。”   池遂宁扳过她的脸,逼她看向自己:“这些话我今天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对吗?我每一天都清楚地感觉到你离我更远,若非你明天还要考试,你大概根本不会乖乖上我的车。”   他的目光清醒又灼热,带着自嘲与无奈,让她不知该如何否认,也不忍心再顾左右而言她。   “池遂宁,你曾经问我信不信命。你说过,小贝壳诞生的机会微乎其微,这样的运气被我们遇上了,也许是个预兆。”   她的声音带了哽咽:“现在它走了,是不是也是一个预兆?我们是因为它的到来在一起的,现在因为它的离开分开,合情合理,符合对称美学。”   那日以后,她再也没有提起小贝壳。可越是装作若无其事,就越是情难自抑。   池遂宁双手捧住她的脸,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我从来不信命,那只是我诱惑你的说辞。姚牧羊,小贝壳不在了,但我还在,我永远在。你好好听着,我不仅要和你谈明天,还要和你谈永远,天长地久,生生世世,千秋万代,亘古不变!”   这些词每一个都像惊雷,砸在她心口上,扬起沙,吞没海。   他怎么敢这么狂妄,藐视自然规律,轻而易举地把这些飘渺的词汇宣之于口?就不怕报应吗?   “你当然有资格不信命,可我没有。我遇见的每一件好事,都没有好结局,我试过了,试了好多好多次,可没有一次成功。这一次……我本以为会不一样,可是……”   她终于哭了出来,一哭就刹不住。   当初他说“可以试试”,她嘲讽了他,可这个念头种在她心里,像一颗种子,生根又发芽,就在它枝繁叶茂长出花苞的一刻,轰然倒塌。   希望越是以诱人的姿态出现,结局就越是惨烈。   幻想中的父亲是这样,挡在她身前的许澍是这样,宛如神迹的小贝壳也是这样。   那池遂宁呢?他的温存,是她一生中遇见的最好的事,好得让人难以置信。   池遂宁用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我知道你尽力了,但我还想要求得多一点。我不需要你相信我,也不需要你敞开心扉,只要你退得慢一点,每次想逃跑的时候,多犹豫一秒钟,我就能走到你面前。”   这个方案看似自己占尽了便宜,可是仔细一想,漏洞百出。   “如果你厌倦了,不想来了呢?你可是池遂宁,站在那儿就能招蜂引蝶,到处追一只惊弓之鸟,你累不累?”   池遂宁用额头去碰她的:“你傻不傻,我在你身上耽误了这么多时间,不来不就亏了。”   姚牧羊吃痛,揉着头顶,试图教给他简单的经济学道理:“做决策不应该考虑沉没成本,你这么理智的企业家,不会不懂这个。”   见她开始天马行空,池遂宁终于松了口气,松开她的脸,抽了张纸巾按上去:“我若是理性人,就不会只藏你一张照片,应该当时就逼你就范,现在也不会跟你废话,直接锁在家里,让你想跑也跑不了。”   姚牧羊吓了得打了个嗝:“这么凶残?”   “可是又舍不得。”   她忽然问道:“你这车隔音好吗?”   此人天马行空起来,经常让人招架不了,池遂宁一愣,迟疑地规劝:“你身体还没恢复好,来日方长。”   姚牧羊抢过纸巾盒:“那你下车抽根烟。”   “我早就戒了。”   “打盘游戏,刷会视频,回个邮件,随便你。反正心态已经被你搞崩了,我哭一会儿。”   “那我陪你。”   她指了指车外:“不许偷看,不然我明天考不过,全都怨你。”   池遂宁被赶下了车,乖乖背对副驾驶站着,挡住了车窗。他没穿外套,只有一件薄薄的白衬衣,肩宽腰细,斯文性感。   姚牧羊盯着他背影看了一阵,已经涌到眼眶里的泪忽然又缩了回去,哭不出来了。   她摇下车窗,伸出食指戳了戳他:“回家吧。”   池遂宁扶着车顶回身,看了看她红肿的眼眶:“这么快?”   她探出头来控诉:“你站得太近了,影响我发挥。”   池遂宁点着她的额心,把她推回车内:“外面风大。”   然后人也跟着探进来,越靠越近。   “你干嘛?”   “有点想你。”   他话说得克制,吻上来的动作却透露处思念不只一点。   以往池遂宁待她,总是带着些小心,爱不敢说重,恨不敢说满,生怕用力过猛把人吓跑。可今天把话说开,他再没有什么顾忌,长驱直入,攻城略地,荡平一切。   夺走了她的呼吸还不算,还要再敲一遍鼓,燃一把火,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你跑不了。   姚牧羊忽然觉得黄微粒说得对,他的确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看似事事迁就,实则罗织了一张密网。   也是,他有那样锐利的眉眼,那样传奇的履历,怎么可能是个善茬?   她把手指插入他浓密的短发,挺身迎上他的唇齿。   她打遍全校无敌手的时候,他还是个做奥数题的书呆子呢,难道她就好相与吗?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池遂宁的电话响了五遍,才把“友好”交流的两个人分开。   他平复了半晌,背身接起电话,姚牧羊趁机猛往脸上扇风。   池遂宁一脸凝重地坐回驾驶座时,她已恢复面色如常,虽然刚才互有胜负,甚至她还稍显劣势,但现在明显是自己扳回一城。   “怎么了?”   “我晚上要回北城别墅一趟。”   姚牧羊直觉不对劲:“有事吗?”   池遂宁发动车子:“没事,家里人聚一聚。”   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既是家宴,她名义上也该出席,可是身份又有点不伦不类,尴尴尬尬。若是以往,她定然避之不及,可是看池遂宁神色,想必这顿饭不会和乐融洽。   池遂宁看她一脸纠结,笑了:“你在家好好复习,省得到时候又赖我。”   他既发了话,姚牧羊就乖巧应下。刚才关心则乱,无论是不是鸿门宴,自己在场毫无帮助,只能影响他拔剑的速度。   “你妈妈……知道吗?”她扣着手指,问的是小贝壳的事。   “我会好好跟她说的。”池遂宁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顶:“这些你不用担心,你只要好好在家等我回来,别乱跑就行。”   姚牧羊从包里掏出一张A4纸,塞进他怀里:“我哪里也不去,准考证押给你,行了吧?”   池遂宁展开来看了看,笑道:“你欺负我没考过?这东西想打印几张都行。”   她伸手去抢:“你清高,总共就考过一次,这么多年还记得。不要算了,你还给我!”   池遂宁把手举高:“这张证件照挺好看的,就当你还我丢的那张吧。”   这张是花了大价钱照的,妆容妥帖打光高级,校门口的小照相馆自然比不了。   “你自己弄丢的,干嘛让我还你?我又没见过。”   “那这件西装怎么挂错了位置?”   她用“这件西装”蒙住头,挡住身边难糊弄的人:“我不知道别问我我累了。”   **   池遂宁很晚才回来,姚牧羊给他留了灯。   他曾在这儿住了三年,每天加班回来,空调是恒温的,但房间永远是暗的,舒适但空寂。   他闭目靠在沙发上,想起三年前,父亲去世那天。   祖父给四个孩子起名衡、平、均、溶月,便是希望大哥执掌全局懂得制衡,两个弟弟一碗水端平,妹妹则风花雪月不理俗务,可到头来,一个也没实现。   父亲去世时,只有妻儿在身边,弟弟妹妹坐在会议室里,只等他咽气。三个人拿出三份遗嘱,众说纷纭,董事们各有派系,打得不可开交,难看至极。   人死为大,原本治丧才是要紧事,母子俩却不得不撇下尸骨未寒的丈夫、父亲,奔赴战场。   老池总死前藏了公章,公司一时半刻无法变更法人和正常经营。新寡的池母拿着真正的遗嘱,声泪俱下控诉池家兄妹,把池衡一手提拔的高管说得泣不成声,当场弃了权。   僵局之下,池遂宁摆出池平、池均挪用公款、职务侵占的证据和法院立案文书,还有拟好的股权转让协议,不签就直接送去吃牢饭。   折腾了整整一日,闹剧才散场。他安顿好母亲后,守着父亲的遗体呆坐整夜。   短短三年过去,闹剧又演了一遍。   朦胧中,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腰侧拱他。睁开眼睛,是蒙着被子迷迷瞪瞪的姚牧羊。   池遂宁拧了眉:“怎么还不睡?明天还要早起,你身体受不了。”   姚牧羊夸张地叹了口气:“由奢入俭难,这几天晚上你都陪我,今天突然不在,我睡不着。”   池遂宁连人带被抱起来,恨声问:“明明知道我每晚都在,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医生让我保持心绪平稳,跟你说话,我肯定忍不住。”   池遂宁把她在床放好:“我回来了,睡吧。”   姚牧羊一把拽住他手腕:“你又去哪?”   池遂宁不得已又俯下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低声哄着:“哪也不去,换衣服,洗漱。”   她放了心,声音也有些迷糊,闭眼扒拉开他的衣襟:“你现在就很好闻。”   池遂宁禁锢住她的手,塞回被子里:“乖乖睡觉。”   等他再回来时,床上的人早已睡熟,安详得像一个蚕蛹。哪里是睡不着的样子,明明早就困得睁不开眼。   考点是随机分配的,在二十公里外的一所偏远学校,早上六点就得起床。姚牧羊昏睡了一路,到了地方才睁眼。   池遂宁叮嘱她:“我在外面等你,不舒服就出来,不要硬撑。”   她打了个哈欠,十分不耐烦:“千万别,你在这儿影响我发挥,要是这次考不过,我记恨你一辈子。”   “那我求之不得。”   “呸呸呸,别咒我好么。”她扬了扬手机:“我已经让李叔十点半来接我了,求你去干点正事儿吧。”   “真的不要我等你?”   姚牧羊苦了脸:“饶了我吧,你这辆车这么扎眼,被人拍下来怎么办?我的名声已经很差了,经不起‘池总亲自陪考,娇妻两分惜败’这种新闻了。中午我约了微粒吃饭,晚上回家吃吧。”   池遂宁看她真情实感,只得答应,并附加了一个条件:“你不要自己做饭,让贝嫂做。”   在电脑前坐了两个半小时,和以前每次考试一样,感觉每个题都会,又不是那么会。好在这回可以甩锅的理由不少,所以一点也不紧张。   姚牧羊头晕目眩地出了考场,直接平躺在车子后排,让李叔送她到二环边的一个商场。   “我吃完饭要逛一会儿,您三点半来接我就行。”   李叔面露难色:“我还是在这儿等您吧。”   既然是池总吩咐,她也不再强求,掏出手机塞进风衣口袋:“行,那我不带包了,沉。”   她直接上了顶层的高档餐厅,点了一大桌子菜,全是滋补提气、安神降燥的食材。   然后进了她平日压根不敢进的珠宝店,用三分钟刷卡买了一只金表,戴在腕上对着灯光看——女人一过了二十五,就会天然地喜欢金闪闪的东西。   售货员喜滋滋地递上象征尊贵地位的品牌包装袋:“收据在里面,我们为您提供终生售后服务。”   姚牧羊漫不经心地挥挥手:“帮我扔了吧,拿着沉。”   做有钱人,确实快乐。   池遂宁在办公室里,收到一条副卡消费短信,看着上面的金额,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婚前她总叫嚣着要预支现金,可这张卡拿了两个月,今天是第一次刷,一来就这么不客气,实在招人喜欢。   正在汇报的财务总监一下子哑了声,不知道他的方案到底哪里好笑。   【恭喜。】   【考砸了,只有花钱能让我快乐起来。】   【你的快乐还挺贵的。】   【反正替你省百八十万的也不顶用,我能发挥更大的价值。】   池遂宁笑意更甚:【希望你晚上好好表现,毕竟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臭流氓!】   姚牧羊恨恨关了手机,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店门,然后拦了辆出租车。   车子驶向内城,皇城脚下,建筑限高,视野一下子敞亮起来。   她在一个狭窄的胡同口下了车,把手伸进风衣口袋,摸了半天,掏出一个白色的小东西,圆圆的,闪着珍珠光泽。   那天,她在慈城海滩捡到这枚小贝壳,因为觉得可爱,所以用它给自己的孩子命名。那时她想,它会是她心头的小宝贝,也会是保护她的外壳。   可是最终,她没能保护好它,却还要靠它来给自己勇气。   姚牧羊上次来这个地方,是也在门口徘徊了很久,犹豫进门后该说什么话。现在她倒一点也不担心这个,而是担心晚上回到家,这事儿要怎么收场。   她以前总觉得,生活越是乌七八糟,她就越要活得体面,没有什么比姿态好看更重要。可是为了维系体面,她已经耗费了太多精力,也失去了太多真正重要东西。   这几天她总在想,如果她不把自尊看得这样重,也许小贝壳就不会离开,她会长得肥肥白白珠圆玉润,迈着小短腿抢她零食。   如果她不把输赢看得这样重,风驰就不用遭受无妄之灾,池遂宁也根本不用与那群腌臜亲戚周旋。   不过是一低头一弯腰的事,她做了,别人就不用再做。   只是回家怎么跟“别人”交代,这事儿有点麻烦。   她搓着手里的小贝壳,在胡同口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西装革履的安保走出来,一脸戒备地问她:“什么人?在这儿晃来晃去干什么?”   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姚牧羊不禁失笑:“我找姚远峰。你告诉他,我叫姚牧羊,他会见我的。”   她早已不是七年前初来乍到的小城学生,穿着得体,表情从容,手腕上还戴着价值不菲的名表,所以这一次,没有被安保推搡。   他打量了她一番,总觉得哪里眼熟,想了半天:“我知道了,你是风驰老总的……池太太,姚总不在家,要不您先给他打个电话。”   “那宋雨呢?”   “夫人倒是在……”   她微扬下巴:“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姚牧羊在门口等待的工夫,天忽然下起了雨。   这是秋天的第一场雨,她伸出手来,润湿手里的小贝壳,忽然觉得电视剧里总是过分应景的雨也不都是胡编。   管家撑着伞走出来,没有丝毫要给她挡雨的意思:“姚牧羊,夫人让你进去。”   她攥紧手掌迈进了朱门深宅,小贝壳圆润的边缘卡在掌心纹路里。   庭院还是原来的庭院,只是院子中央的参天梧桐似乎又长高了些,雨水从叶子缝里滴下来,打湿了地上一尘不染的青砖。   有钱人多半迷信,认为栽梧可以引凤,只是不知道这宋家公馆,招进来的女婿是是否满主人家的意。   “快点,别四处乱看!夫人可没闲工夫等你。”   管家吆五喝六,想来对她的身份了如指掌。   “这棵树看着气派,有多少年了?”   “你懂什么?这可是夫人出生那天,宋老亲手栽下的。”   姚牧羊点点头,赞许道:“快六十了还活得这么好,你很会养树。”   宋雨和姚远峰曾是大学同学,年岁相近,当在五十五左右。   她本是来向姚远峰低头的,服个软,表达两句“情真意切”的悔意,信誓旦旦保证一番,再掉两滴眼泪——外强中干的人都吃这套,赵小山就是这样拿下他的。   可她忽然改了主意。   管家三言两语弄得她浑身憋屈,让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还是没想开,受不了这气。   姚远峰刚刚巧不在,也许是上天指示,让她别丢人显眼。   姚牧羊的鞋底在脚垫蹭了又蹭,裙角不存在的水拧了好几遍,又被人神情倨傲地要求她套上鞋套,以她的身份,自然配不上宋家的一双拖鞋。   她甩了甩潮湿的头发,笑着问:“要不我吹干再进去?”   管家板着脸拉开了门,恭顺地唤了声“夫人,人到了。”   这是姚牧羊第一次见宋雨。她和赵小山几乎截然相反,外形利落,极为瘦削,短发弧度一丝不苟,玫红的内衬外罩了一件靛蓝的外套,却出乎意料地和谐。   她没想到的是,宋雨竟然在看报纸,主流媒体,一目十行,神情却极认真。这些年她一直亲自打理家族的免税店生意,雷厉风行,深知听风辨雨的重要性。   “坐。”   宋雨摘了眼镜,目光犀利地打量她,这也是她第一次见丈夫与前妻的女儿。以她的身份地位,夫婿入赘时千般赌咒万般发誓,恨不能与过去一刀两断,自然不需要自己屈尊纡贵地出面。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换了对象,打好的腹稿全都没了用,只能现场发挥。姚牧羊环顾四周,一脸兴奋:“你的书房真漂亮,不像那边的茶室,老气横秋的,还一股怪味儿。”   宋雨眯了眯眼:“你来过这儿?”   她面露畏惧,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听爸……姚总说过。”   虽然赵小山不爱着家,但毕竟是母女,她长年耳濡目染,茶艺也多少会一点。   宋雨冷哼一声,对她的矫揉作态十分不屑:“说吧,你来做什么?”   她垂下头:“我是来跟姚总道歉的。前阵子醉梨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我老公的公司受了很大影响,那时候我和姚总关系紧张,以为是他搞得鬼,发了好大脾气。可是现在醉梨已经道歉了,承认酒驾和伪造化验单,我才知道……”   误会,争执,道歉,和好,正像是寻常家人的相处模式。   宋雨眼里闪着寒光,笑容却无懈可击:“你想多了,一家人,有什么可关系紧张的?”   这事儿的幕后黑手连宋遥遥都了解,她不可能不知情。   可她知道的是姚远峰出于忌惮才敲山震虎,如果不是呢?   姚牧羊绞着手指:“小时候不懂事,觉得他抛弃我和妈妈,罪无可赦。长大了才明白大人都不容易,都得做选择。我和他早就不是一家人了,您和他才是一家人,这样也挺好的,关键时还能帮我一把。我今天来也是跟您表个态,您放心,我已得了便宜,定会看好我妈,不让她有非分之想。”   从姚牧羊坐下的第一刻起,宋雨就知道她得了便宜来卖乖的。当初与姚远峰结婚,她的条件只有一个,和赵小山母女断干净,永不联络。   过去二十年,他确实恪守承诺,可是短短几个月内,姚牧羊抢了她看中的女婿,赵小山一家老小来了京城,现在都敢到她面前来说三道四了,难说不是有恃无恐。   她目光清醒犀利:“姚牧羊,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挑拨离间,让远峰无暇针对风驰,你们好趁机融资,完成收购。可你打错算盘了,惹恼了我,风驰就不是破产那么简单了。”   她的话一针见血,精准无误,但姚牧羊看见她拧着食指上的蓝宝石戒指,指节发白。没有人能够绝对理智,尤其是面对自己经年的心结时,即便是久经商场的宋雨也不行。   姚牧羊听赵小山骂过,大小姐宋雨在学校追了姚远峰好几年都没得手,后来姚远峰过得不如意,只剩一副好皮囊,为了谋求上进,才牺牲色相,又去找挑挑拣拣不肯成婚的宋雨。宋老爷子很看不起他,在世时对他动辄当众教训,从未正眼相瞧。   她惊慌失措,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姚总为什么要害风驰破产?明明是醉梨她为了博眼球……你才是要挑拨离间,当初还是姚总撮合我和遂宁在一起的,这根本说不通!”   “他撮合的你们?”宋雨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怪不得姚牧羊按捺不住来这儿嘚瑟,原来是得了这么大的便宜。   姚牧羊笑了:“以我的条件,上哪认识豪门贵公子去?要不是我妈求姚总介绍,我以前的相亲对象最好也就是个科员。”   宋雨仍不肯相信:“你和池遂宁是同学。”   “校友而已,差好几届呢,我们在学校从没见过面。您不会也相信八卦公众号编的故事吧?您出身高贵,最应该知道,寒门子弟想迈入豪门又多难。”   宋雨当然知道,比如姚远峰,还不是要折了尊严,低声下气来求自己,对父亲的辱骂唾面自干。她眼见着丈夫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颇有城府的中年,暮气沉沉,失了光彩,所以对于很多事,她宁愿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罢了。   可她只有一个宝贝女儿,所有东西都要给她最好的,池遂宁各方面都令人满意,可他结婚已成事实,她追究也无益。她以前从未怀疑过他对遥遥的爱,若有人胆敢借她女儿的东西去献佛,那便是在打她的脸。   她内心气极,面上却不显:“可惜你这豪门贵妇也做不了多久了,风驰资金链眼看就要断了,你就当这几日增长见识了吧。”   姚牧羊闻言,直接吓哭了:“宋阿姨,你能不能帮帮我们?我以前从没过过富贵日子,不知道有钱的生活这么好,出入豪车别墅,有那么多人脉,人人争着抢着帮我办事,说一句话比以前说一万句都管用。现在知道了,就不想再穷了。”   她哭得哀哀戚戚,说的话却句句诛心。姚远峰靠着宋家起家,继承了宋老爷子几乎所有的正智遗产和人脉关系,才能平步青云,呼风唤雨。可如今宋老仙逝,他立刻腰杆硬了起来,还利用手上的权力背刺家人。   “闭嘴!”宋雨终于发了火。   她向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家境也使她根本无须收敛脾性,她拍了桌子,戒指在磕在实木上一声闷响,听得姚牧羊心疼。   “你们一家子,没有一个好东西,全是贱坯子!”   她在手边摸了半天,只摸着一沓报纸就往外砸,可脱了手就轻飘飘的,罩在姚牧羊脸上,已经没了力气。   姚牧羊吹了口气,把纸张揭下来,正好看见黑体加粗的头条——《夏天百货新获免税牌照,成为全国第二家》,心里替姚远峰捏了把汗,这是撞枪口上了。   她站起身,慢条斯理把报纸叠得方方正正,正好把这篇报道摆在她面前,然后擦干眼角的泪痕,刚要说话,忽然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   池遂宁放下手机,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精神愉悦,唇角含笑,慈眉善目。   财务总监吓得一脸说错两个数据,池总非但没责怪,还关心他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财务总监抹了把额角的汗:“不、不辛苦,为风驰鞠躬尽瘁是我应该做的。池总您忙,诺金的李总和黄总监来了,在会议室等着呢。”   池遂宁喜气洋洋的脸忽然冷了下来:“你说谁?”   “诺金证券,李明希总。”   “另一个!”   “市场部总监,黄什么来着……”财务总监吓得腿抖,越着急就越想不起来。   “黄微粒?”   “对对对,就是她,是个大美女哟。哎池总您去哪?”   话没说完,池遂宁已经起身离开了办公室,所到之处,空气全部凝结成冰。   他一边疾走一边给姚牧羊打电话,刚刚才发过消息,这会儿就关了机。   推开会议室的门,黄微粒果然坐在里面,他忽略李总的寒暄,径直走向她:“今天见过姚牧羊吗?”   黄微粒一头雾水:“没有啊,她今天不是考试吗?”   “给她打电话。”   黄微粒见过吓人的池总,但从没见过这么吓人的池总,赶紧掏出手机,听见“已关机”的提示音,腿抖得站不住。   池遂宁亦是心惊,姚牧羊是从不肯占便宜的人,忽然肯花自己这么大一笔钱,定是要为自己做值得这个价的事。而那件事,定然代价极大,甚至要折损她最珍视的东西。   “帮我给宋遥遥打电话。”   黄微粒愈发不明所以,在心里夸赞池总是男德典范,手机里连花痴小姑娘的电话都不存。   宋遥遥实习结束,对黄微粒带搭不理,拖着腔问她有何贵干。   “我是池遂宁,你在家吗?”   宋遥遥立刻换了娇羞的语气:“我在看展览呀,遂宁哥哥要不要一起来?”   池遂宁十分客气:“我有件事想拜托你。我想登门拜访姚总,能否请你引见?”   黄微粒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把刚才的赞美悉数撤回,在利益面前,道德模范也要牺牲色相。   宋遥遥可不这样想,反而高兴池遂宁肯向父亲服软:“好啊,什么时候?”   “现在。”   **   池遂宁攥着姚牧羊的手腕,盯着她泛红的眼眶和未擦干的泪痕,眸光晦暗,转向一脸怒容的宋雨,冷声质问:“你打她了?”   宋遥遥气喘吁吁地小跑进门,不懂池遂宁为什么走这么快,她快快乐乐地扑向宋雨:“妈,遂宁哥哥来向你问好啦!”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偌大的书房里,四人分成两组,两两抱在一起,面面相觑。   率先开口的是最沉不住气的宋遥遥:“姚牧羊,你来我家?”   然后是气不打一处来的宋雨:“你还认识遥遥?”   接着是面容冷峻的池遂宁:“她打你哪了?”   盘问对象姚牧羊不知道该先回答那个问题,赶紧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误会,都是误会。”   宋遥遥紧紧抱住妈妈,猛朝她使眼色:“你就算要来,也该先跟我打声招呼,让我帮你安排呀。”   宋雨见女儿吃里扒外,愈发生气:“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池遂宁根本不信她的话,小心翼翼碰了碰她脸上一道几乎看不出来的红印:“她打你脸了?”   姚牧羊觉得事情发展有点失控,从三个人里挑了一个比较容易拿捏的,她拽拽池遂宁的衣袖:“咱们走吧?回家跟你解释。”   谁知池遂宁铁板一块,一把打掉她的手,把她身子拧向宋雨:“她怎么打的你,打回去,我就带你回家。”   宋雨这辈子也没被人这样无视过,挣开女儿:“谁给你的胆子?你在我家打人,难道还想全身而退?王全!王全!”   宋遥遥目瞪口呆:“遂宁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她是我妈妈!”然后轻轻拽了拽宋雨的衣服,支支吾吾说:“王叔他们……都出去了……”   “都?去哪了?!”   “我让他们出去帮我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宋雨听了,恨铁不成钢:“你是我的女儿吗?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宋遥遥亦十分懊悔,拦在母亲身前:“池遂宁,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小人!姚牧羊,你要是敢打我妈妈,我再也不认你这个姐姐!”   宋雨听见“姐姐”二字,差点气晕过去:“池遂宁,我本想放你一马,但从今天开始,我和池家势不两立!我让你在京城待下去,我就不姓宋!”   池遂宁一脸淡定,仿佛没听见,扶着肩膀姚牧羊的肩膀往前送:“去吧,打坏了算我的。”   姚牧羊一脸难色,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难以收场。   她哆哆嗦嗦拿起桌上的报纸,走到母女俩面前,客气道:“得罪了,这不是我的本意。”   然后抖开带着墨香的纸张,盖在了宋遥遥脸上:“我没想到你这么爱我,但是母债子偿,姐姐对不住你了。”   趁着母女二人没反应过来,姚牧羊拉起池遂宁就跑。   池遂宁的车严严实实堵着胡同口,人想要进来,必须得踩过这辆价值千万的库里南,怪不得他对自己的调虎离山这么有信心。   她竖起大拇指:“池总车停车技术真好,请问现在怎么开走呢?”   池遂宁冷着脸不理人,直接把她抱起来放在引擎盖上,然后自己也跳了上去,又轻巧地跳下地。   姚牧羊叹为观止:“池总好身手!”   池遂宁双手抱臂:“等我抱你?”   她赶紧溜着边滑下来,问他:“你的车不要了?”   池遂宁转身就走。   她拉住一位热心市民:“这车停得太缺德了,把路都堵上了,这事儿也没人管管,太气人了!”   热心市民立刻拿起电话报警,边骂边说:“一会儿就给他丫拖走!”   姚牧羊善完后,一溜小跑追上车主:“我帮你解决好了,你派人去交警队交罚款就行了。”   池遂宁拉开路边风驰E1的副驾驶车门,对她疾言厉色:“进去。”   她赶紧乖乖上车坐好,还系上了安全带。   车子瞬间启动,在马路上狂飙,越开越往城外,速度也越来越快。   “去、去哪儿?你、你别激动,慢点儿开……”她声音有些发抖。   池遂宁冷笑:“你不是挺能耐的吗,自己去找宋雨不害怕,这会儿倒害怕了?”   姚牧羊攥着拳,声音高了几分:“超速驾驶危害生命健康,我当然害怕了,哎哎哎不要外道超车啊!”   “你觉得宋雨危害不了你的生命健康?姚远峰这么多年对她唯唯诺诺,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姚牧羊好声好气解释:“我本来也没想找她嘛,正好姚远峰不在,我就跟她聊了两句。她是个有傲气的人,挺讲道理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找过我的麻烦。”   “没找你的麻烦,是因为你对她没有威胁。她就一个女儿,最怕的就是有人分她女儿的资源,本来现在就对你有所忌惮,你还往枪口上撞!”   姚牧羊陪了一路小心,池遂宁还是冷着脸,她仰倒在座椅上看向窗外,决定等他气消了再说话。   车子一路向西,越开越远,已隐隐能看见夕山的轮廓。   池遂宁孤独地驾驶了十几公里,终于打破了沉默:“你为什么去找姚远峰?”   语气仍旧带着怒气,但好歹是个邀请沟通的姿态。   姚牧羊绞尽脑汁,极尽委婉:“聊一聊嘛,好歹沾亲带故,让他差不多就得了。”   池遂宁一针见血:“道歉服软,请他放风驰一马?”   “差、差不多吧。”   “我和你保证了那么多遍,风驰的事我会解决好,我有对策,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非要冲锋陷阵?”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的对策又难又险,要花费好大力气,他只是要我低头,那我就低一下呗,又不碍事。”   池遂宁踩了刹车,停在紧急停车道上,拍亮了双闪。   “姚牧羊,我生气的不是你不相信我,是你做决定的时候不把自己放在前面!道歉换上市,从别人的角度看确实是一本万利,可是你自己呢?你坚持了这么多年,过得这么辛苦,你就舍得这么对自己?”   姚牧羊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抓过他的手,放在他手心里。   是一枚小小的白色贝壳。   “你记得它吗?”   池遂宁怔怔地看了它一会儿,然后合上手掌,别过脸去。拳头紧握,因太过用力而微微发颤。   “记得。”   他声音低而断续,像一声哽咽。   姚牧羊把另一只手也覆上去:“我以前确实觉得自尊心很重要,但我失去了真正重要的东西以后,就觉得它不值一提。而且你不是去给我撑腰了嘛,全世界打过宋雨的,估计也就我了。”   “可是,”池遂宁转过身:“你的自尊心,对我很重要。”   作者有话说:   今天很短小,但我尽力了! 第57章   有人说爱,是今夜月色正好。   有人说爱,是我偏要勉强。   也有人说爱,是你坚持的东西对我很重要。   车里很热,姚牧羊打开车窗,初秋的风吹进来,干燥而爽快。   但只凉爽了一秒钟,池遂宁就升起了玻璃,一脚油门踩下去,又开始疾驰。   新能源车往往比传统燃油车加速更快,姚牧羊吓了一跳:“我理解错了吗?我以为咱俩已经和好了。”   “外面风大。”   “谁和你讨论风了,我说的是你能不能慢点开车?”   “不行。”   “到底为什么?!”   “我要迟到了。”   池遂宁从不迟到。他的日程表以分钟为单位,从不会在无谓的事上浪费时间,也从不会耽误任何一个约会。   姚牧羊看着面前越来越宏伟的夕山轮廓,有些不确定:“你一路超速,是因为怕约会迟到,还是为了吓唬我?”   “纠正一下,超过限定时速10%以内,不受行政处罚。”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刚才就是吓唬我了!”   池遂宁终于松了神情:“你胆大包天,谁吓唬得了你。”   她最爱听人夸自己胆子大,有点得意:“你既然有约会,把我放路边吧,我打车回去。”   “我约了喻主任。”   姚牧羊立刻坐直,指着路尽头的山脉:“就你们俩?约在山上小树林里?”   “没错。”   她故作淡定:“反正我下午没事,可以在车里等你。”   夕山是京郊著名景点,姚牧羊不是没来过,但她一直以为,车只能开到山脚下的停车场。   可池遂宁的车子盘山而上,一直开到了山顶。   他的风驰E1旁边,已经停了一辆亮闪闪的大摩托,京A牌照,十分酷炫。   姚牧羊凑上去看了看,啧啧称奇:“腿得多长才能骑这么高的车?”   话音刚落,一个长腿高个女子夹着头盔走过来:“池总,迟到了啊。”   她比自己高了半头,姚牧羊看看她牛仔裤包裹着的修长紧实的大腿,再看看自己的小短腿,顿时觉得有些悲愤。   池遂宁抓起她的手腕,就着她崭新的名表看了眼时间:“喻主任,是你来早了。”   姚牧羊惊讶抬头,目光从她的腿移到脸上,她一头又黑又直的长发,不施粉黛,穿着黑色小皮衣,既温柔又英气,既干练又和煦,和想象中的主任截然不同。   真正的美女都是看不出年纪的,她眉宇成熟,动作利落,表情娇憨,说她二十岁可信,四十岁也有可能。   喻主任觉察到她的目光,笑了一下,伸出手来:“你好,我叫喻述。”   姚牧羊赶紧握住:“我叫姚牧羊。”   喻述挑了挑眉:“牧羊,你的名字真好,自由又多金。”   姚牧羊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还能这样理解,差点儿热泪盈眶:“你的名字才好呢,清楚明白,娓娓道来,你上学时语文一定很好吧?”   喻述哈哈大笑:“我确实是中文系毕业的。池总,你媳妇儿比你可爱。”   池遂宁把取向疯狂摇摆的姚牧羊拉回身边:“你去车上待着,别着凉。”   姚牧羊不乐意,喻述更不乐意:“人都带来了,还想藏着掖着?老陆也来了,四个人正好分两个三明治。”   一个和她穿着同款皮衣仔裤的男人应声而来,手里捧着两个餐盒,任谁也想不到是IT业叱咤风云的陆归程。   池遂宁把姚牧羊揽进怀里:“她刚出院,不能吹风。”   “这还不简单?戴上这个。”喻述把头盔递过来,安排得明明白白。   姚牧羊坚决不从,忍痛对美人说不:“四个人也足够我社死了。”   池遂宁不得已,只得脱下外套,给她裹得严严实实,又把一份厚厚的文件垫在身下,才让她在凉亭落座。?   她坐下的时候,分明看见封面上硕大的几个字——《婚前协议》。?这协议是在车上签的,竟然就一直扔在了车上,显然对方压根没把协议放在眼里。   她用衣摆盖住文件标题,和池遂宁咬耳朵:“不是说只有你们俩吗,怎么陆总也来了?”   “大概和你一样,不放心。”   陆归程耳朵尖,搭腔道:“我对我们家阿述一万个放心,我是来当司机的,不像你硬把人家拴在身边。   ,一看就是新婚,腻歪得很。”   姚牧羊有些面红,池遂宁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她爱乱跑,拴在身边看着我才放心。”   经过刚才的事,这话倒也是事实,姚牧羊脸上扇讪笑,手伸到背后,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周末下午,两对情侣,在山清水秀的景点谈笑,但姚牧羊知道,真正看景的只有自己一个,其他三个话里话外都是生意。   东河区要规划建设主题公园,选址选了快一年,也没有十分合适的。风驰的旧厂区上风上水,池遂宁这次终于松口同意收储,条件是在城郊置换一块地,用作无人驾驶试验区。   这条件怎么看对池遂宁都不合算,但若东河区肯支持风驰产业园发行reits融资,再从中协调,推动公司回A上市,那就皆大欢喜。   这事儿博弈了好几年,两人肯在这么私人的场合约着见面,算是终于达成默契。   池遂宁和喻述用三明治碰了杯,像是寻常野餐的玩伴。   然后他又盯上了陆归程。   陆归程三两口把手里的三明治吃完:“你别看我,我今天就是个司机,我俩的工作向来互不干涉。”   送上门的财源,池遂宁哪能放过。   “无人驾驶试验区有着落了,咱们驰骋创投有了坚实基地,迈上新台阶指日可待,你不表示表示?”   陆归程双手一拍,鼓起掌来:“祝贺。”   “哪有空手表示的,试验区平整地块、开发建设都得用钱,不如这样,咱俩按股权比例增资,谁也不吃亏。”   陆归程笑容僵在脸上:“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你说战投排着队投资,咱俩先把架子搭起来,商量好议事规则再引战。”   池遂宁姿势闲适:“投资者我都选好了,汽车产投基金,根正苗红财大气粗,还有池溶月,已经和我签了一致行动协议。你要是不同意增资,就直接开股东会引入新投资者,不过你这持股比例可能就……得稀释一点。”   陆归程转向喻述:“你看看你们区的企业家,这都什么素质?”   喻述拍拍他的肩:“他好歹是纳税模范,面子上得尊重一下。”   陆归程今日肯来,就是已经默许了池遂宁的“得寸进尺”,夫人给递了个台阶,也就顺坡下驴:“池总,你是真能画饼啊,空手套白狼,坑我媳妇儿不算,还得拉上我。”   “政企合作,怎么能叫坑呢?风驰旧厂区那块地花钱都买不到,我自己还心疼呢。”   陆归程转向姚牧羊:“他这人一句都不肯服软,你平时很辛苦吧?”   姚牧羊低头一笑:“见笑了,他这是随我。”   池遂宁就是池遂宁,他说有对策,就是真的有对策。   回家的路上,姚牧羊终于问出忍了一下午的疑问:“你什么时候和陆归程关系这么好的?”   池遂宁笑了:“最近才认识,谈不上关系好,只是暂时利益相同罢了。不过他人不错,对爱人好的人,人品都不差。”   他从不认为有利益瓜葛的人能做真正的朋友,能聊得投机,已经是难得。   姚牧羊一脸向往:“废话,我要是能娶到喻主任那样的老婆,肯定恨不能把星星和肾都摘给她!你说,我要是请她给我推荐文学书单,会不会太冒昧了?”   池遂宁的车子一抖,冷冷道了句“会”。   他追悔莫及,今日真不该带她来,原本只用防对她居心叵测的男人,现在工作量凭空增了一倍。   “那你说,我要不要给赵小山打个电话?”   两个问题风马牛不相及,第一个带了玩笑的意味,这一个,才是她真正忐忑的。   池遂宁放慢了车速:“想打就打,不想打我会替你转述。”   “你知道我要跟她说什么?”   “嗯,知道。”   真是邪了门,他总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除了做菜),让人忍不住依赖。   可是因为他能干就给他肩上压担子,并不公平,也不正义。   姚牧羊深吸一口气,拿起了手机。   电话很快就通了,赵小山的声音小心翼翼,带着试探和讨好:“囡囡,你……好受点了吗?”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九_⑨_ ._ ℃_ o _Μ   迟来的关心不合时宜,反令人觉得好笑。   她冷着语气:“你走吧,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赵小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你连和我在一个城市都不愿意?”   她的确不愿意,她曾经无数次渴望亲近,可一次次失望之后,她宁可再也没有奢望的余地。   “我劝你快点走,我向宋雨告了你一状,她的手段你最清楚。在这个城市,没有人会替你撑腰。”   她不会,姚远峰更不会。   姚牧羊听见电话那头打火机的声音,知道她又点了一根烟。   烟雾熏哑了赵小山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京城又干燥,饭菜又难吃,你不说我也不想待。”   “那正好,挂了。”   “等等!”赵小山叫住她:“走之前,我想见你一面。”   姚牧羊看向窗外,巨大的山峦起起伏伏,仿佛没有尽头。   “没必要,你走的时候也不用通知我。”   他挂了电话,池遂宁伸来一只手,握住她的,温暖干燥,坚实有力。?   她扁着声音:“双手握方向盘,别危险驾驶。”   一低头,他的手背上就多了滴温热的水珠。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为了兼顾安全驾驶和哄太太,池遂宁干脆停在了路边的观景台。   景还是刚才的景,但两个人看和四个人看,总归有些不同。日渐西斜,夕山的颜色从苍翠转为靛青,山脉绵延不绝,让人觉得自己的悲欢渺如一粟。   姚牧羊怀孕后总是爱哭,本以为是孕激素的作用,可现在激素退去,还是这么不中用。   她飞快地抹掉脸上的水:“这不是眼泪,是我的脸太嫩,掐出的水。”   这理由太过离奇,池遂宁忍不住伸出拇指和食指,在她脸蛋上掐了一把:“我也试试。”   姚牧羊转脸躲开他的手:“小白菜总掐就不水灵了!”   池遂宁从后座捞过一个保温杯:“给你浇水,让我掐一把。”   姚牧羊恼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   话正要说到刻薄处,忽然意识到他是在逗自己开心,于是刹了车,接过他手中的杯子,吨吨吨一阵猛喝。   池遂宁继续逗她:“我记得你以前挺爱哭的。”   刚才可忍,现在万万不可忍,她吧嗒一声合上杯盖:“胡说,我和人打架腿骨折的时候都没哭过!”   池遂宁立刻变了脸色:“你怎么这么不知轻重?哪只胳膊,我看看。”   她得意洋洋地聊起裙摆,把腿抬起来,指着自己的胫骨上的英雄痕迹:“缝了八针呢!”   当初伤口是在家附近的卫生所缝合的,设施简陋,医术看运气,她运气向来一般,所以疤痕并不算美观。多年过去,狰狞的血色褪去了,但仍留下一道弯弯曲曲的印子,扒在雪白的小腿内侧,有几分野。   池遂宁的拇指轻轻抚上去,动作很轻,声音很沉:“疼吗?”   十几年前的伤口,哪里还会疼,有些痒倒是真的,从手臂上一直痒到心里面,痒得人心里发慌。   直到今日,姚牧羊还是不习惯被人这样珍而重之地对待。她啪地一声按住他的手,禁锢住了他的动作,却让他的手掌贴得更紧。   一时间,两人的呼吸声盖过了窗外的风声。   池遂宁干脆就着她的手捏紧了她,又问了一遍:“疼吗?”   嫩白的腿肉在他手掌中变了形,疤痕被遮盖住,层层叠叠,成了一个隐秘的秘密。   姚牧羊忘了难过,也忘了生气,脑子里想到的,只有大片绚烂的色彩,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海浪。   “疼,特别疼。”   那个时候,确实是疼的。   **   病假的最后一天,姚牧羊精心打了二两腮红,来到寸心养老院。   外婆颤着手给她递糖块,说是自己从隔壁小军的婚宴上拿的喜糖,专门留给她的。   姚牧羊把糖握进手心,小军的孙子都上高中了,结婚是四十年前的事——这糖不是给她的,是给赵小山的。   外婆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怎么不吃?”   她笑着捂了捂脸:“这几天牙疼,不敢吃。”   外婆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吃好,怀孕坏牙。”   她垂了头:“我已经没有在怀孕了。”   外婆看了她一阵,转身摸向身后,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大捧花花绿绿的糖果,笑眯眯递到她眼前:“听妈妈话,给你吃糖。”   姚牧羊哭笑不得地接过来,不知她怎么攒下的这一堆。   她每次把自己认作赵小山,都要念叨不要把孩子生下来,现下终于如了她的愿,竟然开心得像个孩子。   “为什么不让我生?”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却觉得问了也没有意义。这世上没有人期待她的降生,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外婆摸着她的背,像小时候每次哄她那样:“你还小,要学习,长大了再生。”   这话是说给赵小山的,却让姚牧羊红了眼。她确实还没长大。   她学会了挣钱和生存,但如何爱人,如何柔软,如何坦然接受别人的爱意,她始终学不会。也许小贝壳察觉了这些,才不肯出世。   她肩膀抖动,手里捧的冒尖的糖果险险掉落。   外婆从顶上拿走两颗:“不能都给,给牧羊留点。”   姚牧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听外婆叫过自己的名字。   “你……记得她?”   外婆骄傲地笑起来:“打架厉害,像我。”   这话更让人大跌眼镜,印象里她永远是温温柔柔的,语速又软又缓,是个大家闺秀。可再问下去,她的记忆颠三倒四,已经讲不出引以为豪的往事。   姚牧羊心里后悔,应该在她记得的时候,多听她讲一些自己的事。那时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恨意里,疲于奔命,现在却无处可听这些故事了。   她又拿起两颗糖,塞到枕下:“多给牧羊留几个。”   手伸进去,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个u盘。   “这是什么?”外婆现在连书都读不了,更不用说电脑。   果然一脸茫然,不知是不知情,还是不记得。   姚牧羊找来护工询问,护工笑道:“老太太的宝贝都在枕下藏着,每回换床单枕套,她都紧紧抱在怀里,谁也不让碰。”   “那最近谁来看过她?”   话一问出口,她就知道答案了,外婆在京城并无熟人,看望她的除了自己,就是赵小山。   “您母亲昨天刚来过,你们祖孙三代关系真好。哦对了,老太太经常拉着她点对自己的宝贝呢。”   U盘有密码,姚牧羊从123456试到赵小山的生日,都不对,开始不耐烦。   她从来不知道赵小山的幸运数字和纪念日,也不知道她是个这么爱弯弯绕的人。在她的印象里,她是个直肠子,一分话恨不能夸张成三分,怎么年纪大了,也搞这些藏着掖着的玩意儿。   她站起身,扣上电脑,把u盘扔进了抽屉。   凌晨两点半,姚牧羊轻轻挪开池遂宁的胳膊,蹑手蹑脚又进了书房。   幽幽蓝光中,她从000000开始试密码。   试到000038的时候,房间里的灯亮了。   池遂宁乱着头发站在门口,带着困意的眸子显得有些散漫,也因此愈发性感。   “怎么不睡觉?”   “加班。”   “你明天才第一天上班,今晚就开始加班?”   见瞒不过去,她开始摆烂,一五一十说了这个破译游戏的由来。   “我真的一点儿也不好奇,但我解不开就输了,你明白吗?”   池遂宁把她从椅子里拉起来,鸠占鹊巢,又把鹊抱在腿上。   “这就是个普通u盘,我明天拿去给IT破解一下,她估计也不会什么复杂的加密方式。”   姚牧羊严词拒绝:“不行,我俩虽说不熟,但她掌握我不少黑历史,绝对不行。”   池遂宁下巴搁在她肩窝里,笑得震了几下:“那我倒挺想看看的。”   温热的呼吸扰得她脖子发痒,她偏了偏头,继续试000039。   “如果你离开慈城那天给她留下一条信息,会设置什么密码?”池遂宁循循善诱。   这话问懵了姚牧羊,她早就放弃给她留什么话了,永远是鸡同鸭讲。   是从哪天开始的呢?也许是高考那天。赵小山信誓旦旦说会回来给她加油,她问了几次归期,都被她搪塞。语文开考前的一秒,她还心存侥幸,一直到铃声响起。   “不可能,这个数字她永远也猜不到。”   “你试试,反正你现在在遍历。”   他的声音很低,就在耳边,共鸣放大了数倍,极具蛊惑意味,让她晕头转向就从了。   150607,她高考的日期,数字一个接一个敲进去,敲完之后,就停在那儿不敢动了。   池遂宁的手绕道她身前,帮她按下了回车键。   文件夹打开,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   姚牧羊跳下他的膝盖,远远跑到门边:“你替我听!等一下,等我走远点!”   等了一百年,也可能是十分钟,池遂宁终于出来了。   她头埋在膝盖里,闷声问:“她骂什么了?”?   池遂宁摸着她头顶:“她没有骂你。”   如果是谩骂,她还知道该怎样应对,毕竟习以为常,可如果是别的……   她哈哈一笑,眼睛里却全是慌乱:“那总不至于说爱我吧?”   池遂宁在她身边坐下:“是一段录音,姚远峰亲口承认收受卢英才的钱财帮他铺路,还让卢英才帮他干了不少脏活。”   姚牧羊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不能揣测。”   她抓住他的胳膊,面带乞求:“你的判断总是对的,你告诉我,为什么?”   池遂宁地下头,吻在她额角:“你的直觉也是对的。如果要验证,应该等准备好了,去问她本人。”   她想问的并不是为什么,而是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这段证据是她讨好姚远峰的目的,还是拿捏姚远峰的手段?   池遂宁把她的乱发捋整齐:“不要着急,你有的是时间来做好准备,而现在,你该去睡觉。因为……”?   这个“因为”又低又缓,靠得极近,若非她此刻心乱做一团,定然会听出旖旎的意思。   而现在,她只是下意识干巴巴地问:“因为什么?”   “因为你明天要早起。”   池遂宁一把抄起她,扛在肩头,往卧室走去。   作者有话说:   我更新了!我没有食言!我不会肥! 第59章   时隔三周,姚牧羊终于回公司上班。   迎接她的,除了Oliver的嘘寒问暖、同事的八卦探听,还有邮箱里的工资信。   她出乎意料地拿到top级别的工资,升职加薪一步到位,光明的未来在朝她招手。   个人评分是小黑会决定的,除了尽人事,多少还得听天命。前两年她拿的都是4分,今年拿到5分,难说有没有人情的因素。   Oliver拍拍她的肩:“你拿5分实至名归,和你老公一点关系都没有。”   姚牧羊捂脸:“你能小点声解释吗?这下我关系户实锤了。”   Oliver一脸真诚:“真的,开小黑会的时候你和Eric还不认识呢,要不是我推波助澜,你哪有成为关系户的机会?”   “我是注定要成为关系户的,是你幸运地得到了推波助澜的机会,不用谢。”   她以前也觉得,和池遂宁绑在一起全是因为巧合,和酒精。她甚至问过他,若她那晚没有赌气喝醉,没有和他共度良宵,他们会不会就此错过?   彼时池遂宁正揽着她,陪她看那种生生世世纠缠不休的仙侠剧,百无聊赖地玩弄她的发尾。   听到这个问题,他把怀里歪歪斜斜的人摆正:“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会去公司附近吗?”   “我怎么知道?公司附近那么多写字楼,谁知道你要谈什么大生意。”   “我是去找你的。”   “啊?”   “我让Oliver叫你下楼吃饭,结果他说你去相亲了,于是约会就变成了喝闷酒,谁知刚喝了半打,又在酒吧遇见了你。”   电视上狗血的剧情忽然也不那么狗血了,毕竟现实也不遑多让。   姚牧羊忽然起了兴致:“那如果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饭桌上相亲,你会说什么?”   池遂宁捏了捏她脸蛋:“我没有相亲过,我不知道。你说说看,你们相亲都说了什么?”   这陈年飞醋吃得十分没道理,但她还是耐心科普:“一般是谈谈天气,工作,家庭条件,资产状况;谈得好的话,就聊星星月亮,诗词歌赋,人生哲学。”   池遂宁手上用力,恨恨道:“你是真知道怎么气我。”   脸蛋在被人手里,不得不低头,她含混不清申辩:“如果是你的话,肯定就不聊这些了。”   “那聊什么?好好说。”   “我会直接问你,帅哥,要不要去酒店一叙?”   “你也是真知道怎么哄人。”   池遂宁松了手,却不肯再放她追剧,用毯子一裹就把人带走了。   “哎哎哎去哪儿?”   “回屋叙旧。”   朝十晚十二的工作节奏极为熬人,一旦开始,时间就过得飞快。姚牧羊和池遂宁虽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有了时差,只有每天深夜,才有片刻依偎的时间。   筋疲力尽的时候,她抓着身边人的手,忍不住会想,自己没有来处,但也许会有一个归处。   过了几日,池遂宁去慈城出差,她却没空跟去。如今外婆在京城,赵小山不知所踪,慈城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滨海的城市。   赵小山的录音不足以作为呈堂证供,却是启动调查的重要线索。卢英才很快被停了职,风驰的生产线项目成为当地的重点工程,由一把手亲自督办,进度突飞猛进。   姚远峰树大根深,没有遭到波及,但隐隐有传闻,说他的调令马上要下来了,看似平调,其实是换了个虚职。   姚牧羊去宋家闹了一场后,一直在幕后坐镇的宋雨一反常态,接连参加商务论坛甚至时尚活动,这位京城昔日名媛赚足的眼球。   信任这种东西力量强大,也极脆弱,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箭裂了缝,就再不敢倾力付出,家族多年基业,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最可靠。   池遂宁好容易寻了一个中午的空闲,去找姚牧羊吃饭。谁知她一早被黄微粒约走了档期,闺蜜俩亲亲热热挽着胳膊从他面前走了,竟然没人得闲问一句他吃饭了没。   他站在六大会计师事务所门口愣了半晌,思考家庭地位这个艰深的哲学问题。   昔日上司Andrew Wong迎面走出来:“Eric,好耐冇见!”   Andrew来自港城,在京城总有些格格不入,难得池遂宁会讲家乡话,又是得力干将,如今见面分外惊喜,赶紧拉去附近餐厅叙旧。   再洒脱的男人上了年纪,也难免爱听婚恋八卦:“大家都话Erica系你老婆,系唔系真架?”   池遂宁亮了亮手上的婚戒,真假不言而喻。   Andrew连道几遍恭喜,又说:“你放心,我会帮你睇住佢。今年Global计划竞争激烈,但我一定会极力推荐Erica。”   池遂宁一走神,手里的牛排刀切到了盘子,发出一声尖利的噪音。   Andrew目光瞟来,他立马恢复镇定:“多谢,这一餐我请。”   姚牧羊夜半回到家,高跟鞋一甩,就往沙发上倒。   倒到半路,发现上面还坐着一个人,外套未脱,只松了领带和领口,冷着眼看她。   她自知理亏,蹭到他身边坐下:“还生气呢?微粒失恋了嘛,鬼哭狼嚎的,我要是不安抚住她,她能抱着我哭一晚上。”   池遂宁挪开半尺,不答话。   姚牧羊追上去,在他领口闻了闻:“喝酒了?晚上有应酬?”   池遂宁还是不答。   她目光扫到茶几上的冰桶和酒瓶,笑了:“不是吧,这就喝闷酒了?还冷战?今天好累,早点睡觉好不好?”   池遂宁终于有了反应,转头看她:“哄这么两句就累了?”   他饮了酒,脸上虽看不出醉意,锁骨却泛着粉红,阴阳怪气地说话,反而惹人怜爱。这要让风驰员工见了,怕要惊掉下巴。   不爱求人的人张了口,总要给点面子。   姚牧羊上了他的膝盖,捧住他的脸,在唇上轻轻印了一下,尝了尝酒香,然后翻身下来,拿起他的玻璃杯:“这酒不错,要不我陪你一杯吧,就当赔罪。”   池遂宁从身后伸出手,捂住杯口:“不准。”   早C不能晚A,生命缺失一大块,她苦着脸控诉:“为什么?我都好几个月滴酒不沾了。”   “结婚吧,姚牧羊。”   她愣在原地,连酒杯也忘了抢,然后晃了晃无名指上叠戴的两枚戒指:“你失忆了?咱俩结婚很久了。”   “我是说,办一场婚礼,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结婚了。”   姚牧羊表情讪讪,一点也不感兴趣:“你喝多了吧,咱俩又不是没上过新闻,早就人尽皆知了。”   “不够,即便内地的知道,外面的人还不知道。婚礼应该办三场,港城一场,纽约一场,法兰克福一场。”?   这三个地点太过巧合,让姚牧羊有种不祥的预感。   前阵子她报名了公司的Global计划,入选的人可以全球轮岗,可选的地点就包括这三个,选拔极为严苛,自己多半没戏。   她慢腾腾坐回池遂宁身边,小指悄咪咪贴住他的:“那个……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他扬起下巴,目光审视:“我听听。”   “就是,那个,怎么说呢……”她组织了三遍语言,都不知从何说起,干脆摆烂:“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池遂宁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我不知道,你自己说。”?   姚牧羊抢过他手里的玻璃杯,把残酒一饮而尽:“那个Global计划,我今年符合条件了,就随便报名试一试,反正也选不上,一般要经理才能去的。”   池遂宁一针见血:“那若是选上了,你去不去?”   姚牧羊立刻泄了气,想了半天说不出个不字。   “你要出国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他步步紧逼,她嗫嚅着后退:“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我是想万一通过了,再告诉你……”   池遂宁发了狠,拦住她的腰,圈回自己身边:“定好了再告诉我,那是商量吗?”   他眼里的光太盛,让人招架不住,她嘴还硬着,身体已经软得一塌糊涂:“事后备案……那也是备案嘛……”   池遂宁欺身过来,拽掉她的衣扣,堵住她口中的惊呼:“我看我是太惯着你了。”   新婚夫妻,通常争吵都是在床上解决的,而今日问题太紧迫,他们就近在沙发上开始解题。   池遂宁不理会任何解题公式和技巧,全凭强大的算力硬算,试遍每一个可能的答案。   洁白的草稿纸转眼遍布涂鸦,凌乱不堪,让出题人没有办法,只得求饶。   姚牧羊揪着他松松垮垮的领带,努力支起身子:“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对方铁面无私:“错哪了?”   “错在低估了池总的体力。”   这个答案池总不满意,又把她按回去。姚牧羊再没了周旋的力气,赶紧用膝盖抵住他:“我重新说!错在不该瞒着你……”   “你瞒着我,是怕我不同意?”   她这次老实了,答得都是肺腑之言:“我没想这么多,就是觉得可能性不大,没必要讲出来惹你不高兴,万一通过了,我再好好跟你讲……”   “你也知道我听了会不高兴。”   池遂宁冷着脸,她却品味出点别的意思来:“难道你同意?”   她撑在他胸膛上,得寸进尺:“你既然同意,不如帮我说说情?你不是跟老板很熟嘛。”   池遂宁伸手捏她的耳垂,恨得牙痒痒:“让我帮你拿出国名额,你有没有良心?”   姚牧羊倒觉得他没有那么生气了,于是攀上他的颈:“反正我罪也受了,不提要求,不是白白牺牲了色相?”   “你管这叫受罪,有没有良心?刚才是谁……“”话没说下去,说下去就太露骨了。   她指着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娇里娇气:“疼,可疼了。”   池遂宁无奈起身,把她抱进了浴室。   姚牧羊在花洒下偷笑,她一早发现,池总就吃这套。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在极致的快乐面前,温柔不值一提。   凌晨不知几点,她筋疲力竭地缩在罪魁祸首坏里,累得脑子一片浆糊,却还挣扎着保持清醒:“池遂宁,统计表明,人中了彩票,多半会忍不住挥霍一空,重返赤贫才罢休。”   “我知道,睡吧。”他低声诱哄。   她却不肯。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笔巨款存起来,努力工作,直到自己真的有能力处理这么大一笔财富,再取出来。”   “你就是我的超级大lottery。”   “我想要,更加有底气地挥霍你。”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章是正文的最后一章   会写番外,欢迎评论点菜,你们不点,我就想到哪写到哪~ 第60章   折腾了一夜,姚牧羊第二天险险起不来床。她哈欠连天地等Global计划终面的时候,怀疑这全是池遂宁阻挠自己的计谋。   谁知过了几天,她忽然收到通知,说自己入选了。   看着通知上的外派地点和时限,终于确认这就是池遂宁的诡计。   她冲进楼梯间,就着烟味儿质问幕后黑手:“我报的是纽约两年的项目,为什么变成了港城一年?”   “你资历浅,不要挑三拣四,要服从公司安排。”池遂宁难得以过来人的身份循循善诱,声音里却憋着笑。   她一下下踢着墙壁踢脚线:“这哪是公司的安排,明明是你的安排。”   池遂宁毫不避讳:“你既然知道,还指望我放你去大洋彼岸待两年?别太过分了。”   姚牧羊压低了声音:“你不想我去,就别管了嘛,反正凭我自己也选不上。你这样,对别人多不公平。”   池遂宁如何不知道,她向来对别人的好意诚惶诚恐,宁可独自承受一切,也不愿领别人的情。   “我对你有私心,确实不公平。可即便我不过问,世上也没有绝对的公平。你是我爱人,就得接受别人的诋毁和奉承,你就认了吧。”   她叹了口气:“真麻烦,我为美色付出的太多了。”   “那晚上早点回家,我补偿你一下。”   “不用了池总,今晚加班,回见!”   临行前,姚牧羊去了一趟北城别墅。   天气渐冷,花园里色彩减了不少,但忍冬仍旧苍翠。池母仍是温温柔柔的样子,朝她身后望了一眼:“阿宁没同你一齐?”   她摇摇头:“我是自己来的。”   贝嫂在门廊里摆上精致的茶点,两人围炉煮茶,看上去其乐融融,一点也不像总共见过三次的婆媳。   一杯茶尽,姚牧羊说明了来意:“很抱歉隔了这么久才来看您,之前小贝壳走得太突然,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知道您一直很期待这个孩子,也一直对我很宽容,我和遂宁结婚走的不是正常程序,家里也一团糟,没少让您担心,我离开之前,理应来向您道歉。”   池母给她添了茶水,忽然笑了:“你看,世事无常,你现在是不是好后悔没听我说话?”   姚牧羊有些疑惑,不知这话该怎么接,毕竟她对自己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有几句。   “我头先叫你拿五百万出国留学,生下bb送到我身边抚养,但那时你和阿宁都不肯听。”   姚牧羊微怔,仔细想了一遍,这确实是个绝佳的方案。她可以和池遂宁慢慢相识,可以远离京城的纷扰,还可以学习深造。饶了一大圈,她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了小贝壳。   池母见她神色黯然,摇头道:“养bb太费神,我若是真喜欢,就不会只生阿宁一个。他父亲去世以后,我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了,我当时那么讲,只是想帮帮他。”   “帮他?”   “阿宁这些年过得很累,顾虑也很多,我和他父亲都有责任。我很少见他真正快乐,但我见过他看你照片的样子,我想让他开心。个日在医院,我听到你同你妈妈通电话,就知道你没有准备好,但是为了阿宁,我还是推了你一把。”   每一字每一句,姚牧羊听见的都是母亲对儿子周全的爱。为人父母,只有一腔决心是不够的,还需要方法论。   “如果我能快点做好准备,也许就能留下小贝壳。”   她每每在深夜想到各种各样的“如果”,可是没有一种“如果”能够弥补她的歉疚与过失。   “做人嘛,有时要自私一点。Pearl离开大家都不开心,但对你自己未必是坏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和阿宁关系还不稳定,会被孩子拖垮的。”   池母用最温柔的话语,说着最一针见血的话,还执拗地叫小贝壳自己起的名字。   姚牧羊在学着接受别人的好意,于是笑了:“Pearl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听。”   池母立刻开怀:“是吧?要不下一个bb的大名也让我来取吧!”   她脚尖后撤,悄悄转向门口:“哈哈,好说好说,再议再议。”   **   姚牧羊用了整整一周时间,才打消池遂宁开飞机送她去港城的念头,最管用的是这一句:“求你了,我是外派,又不是去上大学。你这样过度安排,会增加爹味的!”   直接气得池遂宁连送机都不肯去,只派了司机送她。   黄微粒在机场和她搂搂抱抱,哭得泣不成声:“你走了我可怎么办?这个京城再没有我爱的人了!”   姚牧羊躲开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面庞,嫌弃地递上纸巾:“我走了,你就继续跟Oliver纠纠缠缠呗,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   黄微粒赌咒发誓:“我俩这次真的掰了,再和好我就是是狗!”   话音刚落,一个梳着油头的男人飞奔而来,激动地站到姚牧羊面前,眼睛却盯着黄微粒:“还好赶上了,一路顺风!”   姚牧羊识趣地退后三步:“最好是真掰了。我要安检了,拜拜了您内。”   然后目不斜视地入了闸机,生怕多看一眼,都污染眼睛——这俩人太过drama,短短几个月,已经经历了十二次分手五次求婚,而机场自古以来就是狗血剧情频发的场景。   坐在拥挤的经济舱里,她有些理解由奢入俭难这句话,以往出差全国各地飞,也从没觉得这座位逼仄。早知如此,即便不答应池遂宁送她,也该答应升舱的。   听着空乘温温柔柔的安全提示,她百无聊赖地翻开护照。这张证件照是新照的,为此还做了新发型,比她准考证上的那张还让人满意,应该给池遂宁留一张作纪念的。   隔壁的空座坐了人,她礼貌地收了收脚,忙着在关手机前给护照拍照,然后发给了池遂宁。   耳边响起熟悉的铃声,是池遂宁给她设置的专属提示音。没想到邻座这么有品味,她好奇地抬了眼。   那人专心看手机,根本没看她,只是手机上的照片,也是她。   “池遂宁,你搞什么?!”姚牧羊捶了他肩膀一拳。   邻座好整以暇地存了图,才慢悠悠开口:“出差。”   姚牧羊才不信:“哪有这么巧?”   “你自己回忆一下,咱俩哪次见面不是匪夷所思?”   空乘小姐姐走到两人身边:“先生,小姐,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系上安全带,关闭手机。”   池遂宁看了看十分憋屈的两条长腿:“我们要升舱。”   姚牧羊别过脸:“娇气,要升你自己升,我就坐这儿。”   池遂宁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晚上就回京城。”   她心念一动,有些不忍心,飞机上的三个小时,大约是他们最近一阵子唯一的相处机会了。可是突然袭击,实在可恶。   池遂宁又劝:“我有积分,升舱不花钱。”   姚牧羊利落地站起身,拽他:“那还不快走,飞机快要起飞了。”   某人说要出差,飞机降落后却没有任何商务行程,先送姚牧羊到住处安顿,又拉她去茶餐厅吃饭,然后去山上看景,一路充当导游和翻译,分明是个闲人。   冬日的港城潮湿阴冷,临近日暮还飘起了雨丝。姚牧羊躲在池遂宁的风衣里,听着周遭难懂的白话,恍然大悟:“你把我弄来港城,不会是为了语言培训吧?”   池遂宁把她揽紧:“你不说话的时候最可爱,我疯了让你再学一门语言。”   她确实说不出什么浪漫应景的话,只觉得冷得要晕过去:“我看这景还不如夕山好看,咱们走吧。”   “可是旁边有人在接吻。”   “所以?”   “我也想要。”   他拽起衣领,挡住姚牧羊的视线,让她只看得见自己,然后吻了上去。   这个吻和漫天细雨一样,绵绵不绝,无边无尽,朦胧了光与影的边缘,浸软了每一副铁石心肠。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雨也停了,港口的高楼显出形来,璀璨又梦幻。   肾上腺素击退了姚牧羊身上的冷意,甚至有些出汗,于是她又有了看景的兴致。可是天色渐晚,她扯住他的衣袖:“你今晚几点的飞机?”   “我改主意了,明早再走。”   她心里高兴,却极力抿住唇角:“你不要为我改变计划,不忙的话,我周末就能回去。”   “你看错我了,我不是一个吻就能打发的人。”   她指着一片星星点点的高楼:“我听说那个是港城最好的酒店。”   池遂宁携了她的手下山:“我知道一个更好的。”   **   姚牧羊嘴上说周末就能回去,但整整两个月都没兑现,每天忙得脚不点地,甚至连电话都很少打。   池遂宁的手机置顶联系人变成了信用卡开卡行,每天守着没有感情的消费提醒,来推测太太每一天的生活。   早上的一杯咖啡,是她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公司附近茶餐厅的一餐饭,是她窘迫的午餐时间。   半夜的uber账单,是她终于能回家睡觉。   家具店的装饰品,是她在布置新居。   周末的迪士尼乐园门票,是她休息日贪玩,不肯回家的证据。   这天上午,池遂宁又收到一条短信,是港城航空的一张机票。   他难掩笑意,叫来陈星,让他删掉周末去港城的行程。   “好的池总,您有别的安排?”   “那两天都空出来,听我爱人安排。”   终于有一天,他站在原地,他的姑娘也会从远方向他而来。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这是这个故事成立之初,我就想好的结局,但也不是真正的结局,因为还有番外哈哈哈哈~   谢谢大家的一路支持,爱你们,祝开心!   PS.得闲看一眼我的预收嘛,收藏夹那么大,不差我这一本,真的。   . 第61章 番外一   风驰S2的新品发布会一反常态,是在港城办的。   自由采访环节,媒体问池遂宁是否有意在港股上市,或者剑指东南亚市场,先来打个前站。   他否认得很干脆:“不是。”   “那您来港城的用意是?”   陈星赶紧伸手打断媒体发言,池遂宁却点点头:“我今天要来陪我爱人定制婚纱。”   坊间传言,池太太在京城风评不好,躲到了港城生活,两地分居,关系成谜,竟然是真的。   港城记者向来辛辣,直接问道:“请问您太太还是那位姚小姐吗?”   “当然,永远是她。”   说到这儿,池总忽然带了笑意。   他第一次跟她说“永远”这个词的时候,吓得她一动也不敢动,现在听多了免疫了,脱敏治疗初见成效。   “请问池总计划什么时候办婚礼?准备在哪办?”   池遂宁再次干脆否认:“不办。”   见多识广的记者们话也说不利索:“不办婚礼?那、那为什么试婚纱?”   见多识广的记者们话也说不利索:“不办婚礼?那、那为什么试婚纱?”   “这不冲突。我要迟到了,谢谢。”   池遂宁说完,匆匆离开了采访区,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当天下午,港城所有的知名婚纱品牌店都蹲满了狗仔,争抢池氏夫妇首发同框照。   而姚牧羊在高级酒店套房里,被米兰来的设计师折腾得苦不堪言。   她向来不爱复杂的仪式,缠了池遂宁好久,才打消他办婚礼的念头,可他坚持要为她定制婚纱。   她一脸无语:“那东西又沉又占地方,干嘛要自找不痛快?”   彼时池遂宁从背后凑到她耳边,解开她裙子后颈搭扣,手指顺着她的脊骨轻滑向下:“你想想看,你穿着婚纱,我解开你背后的扣子,第一颗在这儿,二,三,四,五……”   他简简单单地数了几个数,姚牧羊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待第二日想反悔时,池遂宁已经约好了高定设计师,包机请人和裙子一起到港城,因为撞了风驰S2发布的日期,他干脆改了发布会的地点。   如此大动干戈,她只得咽下了耍赖不认账的话,否则就是砸人饭碗。   意大利来的设计师热情似火,把姚牧羊的头发一会儿抓上去一会儿散下来,Marvelous、Bravo和Perfetto混着夸,弄得她不知所措。   池遂宁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坐着,双腿交叠,视线落在裙子排扣上方的蝴蝶骨上,眼眸沉沉。   她从镜子里察觉他的目光,问:“我试不动了,就这个吧?”   见他不答,又低声补了一句:“正好是你喜欢的款式。”   然后耳后染了一抹红,镜子里看不出来,却被池遂宁看进眼里。   他声音里压了笑:“再试试那个,系带的。”   姚牧羊转过头来,脸上带了薄怒,氤着水汽的小鹿眼瞪着:“你别太过分!”   她站在圆台上,一拧身,鱼尾的裙子转了个圈,裙摆星星点点,衬得她的怒气更像娇嗔。   池遂宁站起身:“裙子留下,你们出去吧。”   众人神色了然,鱼贯而出,房门咔哒一声带上。   姚牧羊提起裙摆,甩脱伶仃的高跟鞋,探着脚尖要从台子上下去。   却被拦腰抱住,按了回去。微凉的手指摩擦过柔嫩的肌肤,解开了一颗蕾丝扣:“别动,我帮你换。”   昨夜的回忆涌上来,这只看上去无比矜贵的手,龌龊起来什么都做得出。   她登时红了脸,挣扎着要起来:“把手拿开,光天白日的,注意影响!”   “我只是看你累了,想帮你换件衣服。”   池遂宁一脸无辜,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以前明明看他是个宠辱不惊的人,近来却越发有小性了。   她犹豫了一秒钟,反思自己是不是话说重了。   就这一时心软,就被那人解开了所有衣扣,裙摆贴着肌肤往下坠落,她惊叫一声,拽住抹胸的布料。   “嘘——外面还有人呢。”   “这么贵的酒店,隔音会差?”   池遂宁不满她奇奇怪怪的关注点,一把扯了她的裙子:“试试就知道了。”   另外一件婚纱终究没有上身,有些人嘴上说帮她穿,兴趣却只在除衣。她当下没有力气和他计较,下定决心下个休息日绝不让他来港城了。   **   下一个休息日,姚牧羊谎称加班,实则随便坐上一班巴士乱逛。港城的街道狭窄,巨大的招牌悬在头顶,让人觉得既烟火又悬浮。   她在路边买了一杯凉茶,苦得差点哭出来,喝也不是扔也不是,思来想去,决定来杯奶茶对冲一下。   不远处就有一间茶餐厅,她快走几步,踏上台阶,然后站在窗前不动了。   窗内坐着一对中年情侣,男的西装革履,发顶稀疏,殷勤地给对方夹菜,女的短发爽利,身形纤细,颈上的皱纹却出卖了年纪。   她已经快一年没和赵小山联系了,遑论见面。   当初她求自己临行前再见一面,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见面说什么呢?她俩无旧可叙,也无心可谈。   许久没见,赵小山剪去了大波浪,改了娇俏的装扮,隔窗看去,像个时尚利落的港女。   她一仰头,喝尽半杯凉茶,捏着薄薄的塑料杯转身离开,去寻垃圾桶。   “牧羊,你等等!”   她终究还是顿住脚,回了身。   没有了污糟玻璃的滤镜,赵小山看上去的的确确是老了,明明上次见还像只斗志昂扬的黑天鹅,现在却敛了羽翼,说老就老了。   “你来港城是……找我?”   赵小山脸上混合着期待和试探,显得有些畏缩,也许这就是她看上去显老的原因,以前无论她多么理亏,都不会失了底气。   “不是。”   “那是旅游?”   “差不多吧。”   聊完这两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身材和善的男人从茶餐厅出来,搓手望着赵小山,正是和她一起进餐的那位。   “男朋友?”姚牧羊问。其实也不怎么好奇,她身边男人都是匆匆过客,问了也白问,和天气一样,无非是个没话找话的话题。   “老熟人。”赵小山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又乖乖进了门。   “看上去脾气挺好。”   “还行吧,他以前可不是这样,趾高气扬的,就知道拿钱砸人。”   姚牧羊忽然想起,赵小山确实曾在港城有个富豪相好,后来那人还给她写过整整十三封夹着玫瑰花的求和信,肉麻得掉渣,都被自己扔进了垃圾桶。   “那个Richard?”她有些惊讶。   赵小山知道她为什么吃惊:“破产了,做点小生意糊口,自然性子就变了。”   “嗯,人是会变的。”   能让人发生变化的,也许是剧烈的疼痛,又也许是长久的爱意。   又是沉默。   赵小山双手插兜,有些焦躁地摸了摸。   姚牧羊知她烟瘾犯了,港城禁烟严苛,好心提醒:“前面有个吸烟区。”   谁知赵小山摇摇头,摸出盒薄荷糖来,自己吃了一颗,又递给她:“我戒了。”   “戒了?”她愈发惊讶:“为什么?”   从她记事起,赵小山就烟不离手,戒烟简直是天方夜谭。   赵小山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糖,瘦削的腮鼓了起来,心气颇为不顺:“还不是你家那位,说抽烟不健康!”   这一年来,每每烟凑到嘴边,她眼前就浮现池遂宁冰冷得要杀人的眼神,还有那只被他捏爆的打火机。不抽难受,抽了更难受。   “我家……池遂宁?”   “不然呢?我在港城都能看见你俩秀恩爱的花边新闻。”   赵小山不忿起来,终于有了赵小山的模样。   姚牧羊震惊之下,忘了尴尬:“你去找他了?“”   “是他找我!说什么万一你想见我,他得知道我在哪,然后又不让我见你,你说他是不是痴左线?“”   她一时语塞。   他们最后一次谈起赵小山,是她破译u盘的那个夜晚,他说,等你准备好,再亲自问她。   赵小山轻咳一声:“我可没骂他。”   姚牧羊回过神:“你挺怕他?”   赵小山不自然地偏过头:“一个后生仔,拽成个什么样子。不过,”她又叮嘱:“你决定跟他,就好好过,别把他惹急了,他脾气不好。”   时隔一年,两人还是话不投机。跟不跟的,谁跟谁还不一定呢。   她笑笑:“你住哪?”   “Richard有间小房子,港城的房子比京城还挤。”   姚牧羊从包里掏出笔,在手里的塑料杯壁上写了一个地址:“我下个月回京城,我会把钥匙留给物业。”   赵小山看着那个位于富人区的街道名称,神情复杂:“你早就来港城了?”   她指了指茶餐厅里焦灼等待的男人:“只能你住,别带人回去。”   赵小山垂了头,神色黯然:“我懂,以后不会了。”   “我走了。”   “留个电话?”   “没必要。”   “牧羊!”赵小山再次叫住她:“我能去看看老太太吗?”   她这次没有回头:“你是她的法定监护人,没人能拦你。”   转过街角,站在一家金店的招牌底下,姚牧羊拨通了池遂宁的电话。   沉而稳的声音很快响起:“这时间,不该在加班吗?”   她吸吸鼻子:“想你了。”   对面毫不犹豫:“我在。”   “我知道。”   “我永远在。”声音含了笑。   “又逗我。”她朝着空气挥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人总故意对她说这些虚无缥缈的词语,看她坐立难安的笑话。   “你在哪?”   “公司。”   “你不说实话,我就接不到你。”   “你来港城了?又来了?“”   一连确认了两遍,根本掩不住声音里的惊喜。   “我说了,我在。”   他说的话,总是算数的。   “你站在那儿别动,我买了橘子去找你!”   姚牧羊笑着,伸手拦了的士。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番外二   飞机落地京城,姚牧羊一出来,就看见人群中身长玉立的池遂宁。   他穿着她亲自挑的绛红色风衣,本是热烈的颜色,硬是让他穿出了淡漠疏离的气质,仿佛和周围行色匆匆的旅人有壁。   她近来热衷于用各种刁钻的颜色装扮池遂宁,偏偏他肤色冷白五官锋利,什么都压得住,从不给姚造型师翻车的机会。   周围甚至有人拿出手机偷拍,表情惊艳又困惑——此人看样貌是明星,看气度是当红明星,可他好看得那样特别,没有一个明星能对上号。   池遂宁见她出来,神色松下来,双手从兜里伸出来,是一个等待拥抱的姿势。   姚牧羊扔了行李推车,卯足了劲儿朝他撞过来。   池遂宁把她稳稳抱在怀里,身姿笔挺晃也没晃一下:“欢迎回家。”   “今天穿得挺喜庆。”   “因为高兴。”   为了印证这句话,他单手搂住她的腰,带起来转了一圈。   放下时锁了眉:“瘦了?”   姚牧羊指着身后的两个大箱子控诉:“搬家太累了。”   池遂宁掐了掐她的脸肉,愈发不满:“早就让你什么也别拿,扔了回来再买新的就是。”   “可是,这些都是你给我买的呀,舍不得扔。”   他舒展了眉目,揉乱她的头发:“还是买少了,以后得多买点,堆也堆不下,让你扔得毫无负担。”   简直不像话,姚牧羊伸脚去踩他:“怎么你最近钱赚得太容易?”   池遂宁把她拦腰抱起,笑道:“是挺容易。”   近来风驰风头正劲。上年醉梨事件妥善解决,反而给E5带来了热度,销量远超预期;今年S2成功上市,开辟了国产高端新能源汽车市场。慈城生产线建成,产能又一下子翻了一倍。   真金白银和虚名头衔一下子都来了,连带着当初雪中送炭的陆归程都身价倍增。   姚牧羊捂住脸:“放我下来!这里人来人往的,我不想一回来就上娱乐版。”   池遂宁把她放在行李推车上,推着她往门外走:“晚了,已经被拍下来了。”   她极力仰起头,只能看见他凸出的喉结,和抿着笑意的唇角。   “你故意的?怪不得穿这么骚气,原来是早有预谋要上镜!”   池遂宁把她别扭的姿势捋正,低头凑近她耳边:“不是早有预谋,是顺势而为。”   为了给长辈交代,两人先去了北城别墅。   池母迎上来,拉着儿子毫不避忌地讲起了白话:“头先明明话三个月,点解去左咁耐?你哋到底几时生bb,今次有冇好消息吖?”   池遂宁看了姚牧羊一眼,低声对母亲耳语:“佢听得明。”   池母惊讶地转向她,她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一下:“识听小小。”   池母这才想起,姚牧羊外派的地方,是港城。   她立刻端正了神态,恍若无事,说回了普通话:“天气干燥,容易热气,我叫人炖了糖水,快进去吧。”   姚牧羊把池遂宁拽到一边:“你骗你妈妈说我只去三个月?”   他一脸淡定:“处理家庭关系,怎么能叫骗?”   “池总竟然也得靠欺君罔上来处理家庭关系?”   “你但凡好哄一点,我也不用出此下策。”   她勾勾手指:“还是没找对方法,你过来,我教你一招。”   池遂宁依言俯下身,目光与她平齐:“洗耳恭听。”   她伸手摘了他的眼镜收进掌心,露出他明艳到几近妖冶的双眼:“你得用美人计。”   “知道了。”池遂宁垂了眸,笔直浓密的睫毛投下阴影,显得异常乖顺。   然后抬手,解开了一颗衬衣扣。   锁骨若隐若现,忍冬气味漫出来,带着温热,显然不属于院里秋风中瑟瑟的植物。   她一把合上他的风衣领子:“天冷,别嘚瑟!”   说完急匆匆跑进屋内,中间还绊了一下。   第一次的经验总是印象最深,姚牧羊第一次吃到好吃的粤菜是在北城别墅,在港城待了一年,仍觉得池家的更地道。   “女孩子就该多去外面见世面,不像我,从来没工作过一天,一辈子只会围着炉灶转,也没谈过恋爱,第一次相亲就认识了他爸爸。”   池母面带憧憬,似乎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说过催生的话。   姚牧羊嘴里塞得鼓鼓的,也不耽误吃瓜:“相亲?”   “是呀,我嫁人以前从没来过京城,没想到一来就住了一辈子。”   池遂宁在一旁拆台:“你围着炉灶转了几十年,也没做过一道菜,煲过一例汤。你和我爸相亲,是因为他在广交会上对你一见钟情,求了外公三个月他才答应。”   池母十分委屈:“好没良心,你小时候从树上栽下来,头上鼓了那么大一个包,我还亲自煮了鸡蛋给你揉呢。”   “好像有这么回事,煮熟了没有来着?”   池母撂了筷子:“你比你爸差远了!他三个月就追到媳妇了,第二年就有了仔,再看看你。”   这个世上总共有两个能噎得池总说不出话的人,此刻正欢聚一堂,围炉饮汤。   他给母亲大人夹了菜,心悦诚服地说了一句:“您厨艺真好。”   姚牧羊总觉得,他此刻吃瘪,自己也得负那么一丢丢责任,于是晚上拒绝得有些于心不忍,显得欲拒还迎。   偏偏池遂宁记得她白天的话,摘了眼镜就忘了斯文,唇齿成了引线,一路点燃灼人又熬人的火苗。她第一次知道,火焰也能流淌,能让人沉浸,也能让人窒息战栗。   这把火燃尽,仍有余温,她沁着汗,瞧见窗外的月色,喘着气骂:“我让你用美人计,没让你用连环计,更没让你火烧连营。”   池遂宁伸手去够她的耳垂,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你走了一年了,姚牧羊。”   声音里带着恨,似乎在说刚才那点远远不够。   她怕他故态复萌,吓得翻了个身,捞过床单盖住自己:“这一年咱们哪次分开超过了十天?”   池遂宁隔着床单拥住她:“每次见面都不足一天,我都没时间和你好好说话。我甚至觉得,你就是为了不跟我说话,才离开的。”   姚牧羊偏过头,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难道不是因为你每次都忙着干别的,我才没机会说话?”   明明没说什么话,每次分开,她嗓子都要哑半天。   可他的猜测不无道理。   他在身边时,她总是忍不住想要快乐,想要向他描绘自己看见的每一滴水的形状,可这样的念头,这样轻易地原谅自己,是对小贝壳的背叛。   池遂宁把她拥得更紧:“因为你不敢听我说话,所以我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你,我想要陪你一起。”   她感觉到自己仍旧发烫的脸颊上,划过一道更为灼热的水痕,扁了声音:“我怎么就不敢听你说话?”   池遂宁低笑:“因为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可你不敢听正确答案,你觉得那是作弊。”   他靠得极近,声音又沉又缓,惹得她心跳又急又快。刚才用来自卫的床单成了禁锢,让她想逃也逃不了。   “池遂宁,我怀疑你在PUA我。”   “看不出来吗?我在追你。”   月色照在他的手臂上,冷白的肌肤下隐隐现出青筋,宣誓着不可撼动的力量。   “我想去趟慈城。”   “好。”   上次去慈城,坐的也是这架飞机。   一回生二回熟,姚牧羊终于有了点总裁夫人的派头,淡定地上飞机就拉下眼罩睡觉,没有垂涎空乘的美貌,也没有对着舷窗自拍。   风驰工厂离机场不远,飞机还没降落,她就瞧见了巨大的风驰logo。厂房排列壮观齐整,极具科技感,和她印象里的工厂截然不同。门前运输车辆川流不息,俨然是新的物流枢纽,自然也是慈城新的经济引擎。   她指着房顶上的风驰logo,问池遂宁:“你老实说,当初为什么选在慈城建厂?”   当初问他,他拿着可研报告里的人工成本、港口吨位说事,她一百个不相信,如今终于敢问出口:“是不是为了追我?”   池遂宁大言不惭:“当然。我怕你万一是个俗人,喜欢衣锦还乡,喜欢做厂长夫人。”   “厂长夫人听着挺威风的,但我不喜欢衣锦还乡,也不喜欢慈城。”   这里人的闲言碎语,比海风还咸湿,她曾被遗落在这个城里十几年,听千人讲千遍她家的传说典故。听得多了,她甚至觉得这和她毫无关系,只是一段志怪传奇,没有才子佳人,只有妖魔鬼怪。   飞机降落,闻风而来的新任市长亲自迎接,态度恭谨,和初五迎财神没什么区别。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早就听说池夫人是慈城本地人,真是太荣幸了!邻里街坊对您没有不夸赞的,说您自小就又聪明又孝顺,我是从外地调来的,以后还仰仗您大力支持。听说您荣归故里,我们做了一点小小的安排,如有不周还请见谅。”   姚牧羊回望池遂宁,一脸不可思议。   他神色淡淡:“您客气了,这趟是私人行程。”   “明白明白,您放心,绝不会有人打扰二位。就是关于风驰项目二期的事,……”   “下次再谈。”   池遂宁携了太太的手,径直离去。   姚牧羊在车上反省自己的局限:“我错了,没有人不喜欢衣锦还乡。”   “不喜欢也没关系,把它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就好了。”   她把手从天窗伸出去,海盐味的风从指缝穿过,带着水汽,和京城的大陆季风全然不同。   “去看海吗?”   “出发。”   慈城的沙滩粗粝,姚牧羊脱了鞋,踮着脚踩进水里,沁凉的海水浸上来,才不觉得这么硌人。   “水凉不凉?”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来试试。”   池遂宁从善如流地站到她旁边,然后一把把她抱起来:“凉。”   海浪一层层漫上来,在她裙摆的边缘试探,又在触及的一刻停下。   “上回在这儿,你也是这个姿势把我抱走,还以为我要跳海自杀。”她想到往事,乐不可支,笑个不停:“其实我水性很好,寻死也不会选海里。”   池遂宁恼她说话没有轻重,作势要把她往海里扔:“还敢不敢乱说话?”   姚牧羊吓得扒住他的肩:“哎,我的裙子要湿了!”   见她毫无悔意,池遂宁又朝深水区走了一步:“裙子湿了就脱了,你是不是想再湿两件?”   话虽这样说,却伸手捞起她飘飘荡荡的裙摆,塞进她怀里放好。   姚牧羊带了笑,勾过他的脖子,在脸上亲了一下。   “我刚和老公团聚,市长都对我吹捧奉承,而且马上要升职加薪,我干嘛想不开?”   池遂宁脸还绷着,眼睛里的笑意却掩不住,低下头,附耳过来:“再叫一声听听。”   这个称呼,只有在极深的夜里,她求饶的时候才会叫,可怜兮兮的,分不清是求他停还是求他继续。   她对着他的耳朵吹气:“你不要得寸进尺。”   池遂宁哑了声:“你这是引火自焚。”   姚牧羊知道他不是在吓唬人,赶紧肃穆仪容,拍拍他的肩:“我错了我错了,放我下来,我还有正事儿。”   池遂宁唇边压着笑,单手脱了外套扔在地上,然后把她放在上面。   脚下是厚实的Gabardine面料,她有些痛心:“这件衣服可贵呢。”   “不及池太太金贵。”   金贵的池太太打开自己的小包包,拿出一个小木盒。   “池遂宁,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吗?”   池遂宁一愣,海面细碎的阳光反射进他的眼中,闪着微光。   “我不知道。”   爱这个字,她从未说过,甚至不愿听他提起。   她不说,他自然不知道,但他知道,终有一日。   姚牧羊深深呼吸,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就是我们上次来这里的那天。那天你穿着睡衣在马路边跟我为同一件事发笑,我有一个幻觉,好像我们也没有那么远。”   池遂宁捧住她的脸,用拇指揩去她不知说到哪一句时流下的泪:“那不是幻觉。”   她吸了下鼻涕:“你别打断我,这段我背了好长时间呢,一会儿忘词了。”   然后举起手里的小木盒:“也是那天,我从沙滩上捡到这个小贝壳,从此我的期待有了形状和名字,可我没能保护好她。你从没有怪过我,可是我知道,那就是我的错,除了离开,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原谅自己,该怎么面对你。”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难以连成句。   池遂宁把她揽进怀里,声音亦带了哽咽:“小贝壳离开不是你的错,我等你也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错的是我,如果我能早一点来找你,你就不会受这么多辛苦。”   姚牧羊在这个怀抱里,把一年来的纠结忐忑放肆哭尽。   然后蹲下来,打开盒子,拿出那枚闪着珍珠光泽的小贝壳,埋进沙滩里。   “池遂宁,我霸占小贝壳太久了,我该放她走了,让她重新选一个她喜欢的妈妈。”   粗糙的砂砾从指缝穿过,她珍而重之地在它身上洒下最干净的沙,手掌久久不肯离开,最后一次和它告别。   池遂宁覆上她的手,攥紧:“牧羊,我有预感,她还会选你。”   作者有话说:   情人节怎么能不更新呢?情人节快乐!   P.S.真的有人觉得女主的名字不好听吗?我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名字,自由广袤,亲近自然,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惊艳很久,忍不住要拿来给我的女主用。 第63章 番外三   姚牧羊回到京城整整一周,才感觉到自己回来了。   也许是因为港城没有时差,也许是国际化大都市的工作节奏差不太多,又也许是因为池遂宁去得太勤,让她离开和归来都没有实感。   她新换了毛茸茸的发型,一边吹头发一边抱怨:“我就说应该去纽约的,这个Global计划一点也不global。”   池遂宁接过她手里的吹风机:“你去纽约也一样,风驰的纽约代表处还没撤。”   她巨大的叹气声被更大的风声掩盖:“池总地盘真大,难道天下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吗?”   Tony池气定神闲加大了风量:“你哪里都可以容身,但想甩掉我,不太容易。”   姚牧羊抢过吹风机:“我的小卷卷都被你吹散了!”   上午时分, Oliver在茶水间堵她,一脸哀怨:“帮个忙,晚上约黄小姐出来一下。”   这出意难忘演了一年多还没演完,她一开始还从中调和,后来发现全是自讨没趣,于是兴致缺缺:“这回是求婚还是分手?你俩自己看着办吧,又不给我片酬,别给我加戏了。”   Oliver神情决绝:“这是最后一集,我发誓。”   “你发誓和骗人有区别吗?”   “你又不是我池塘里的鱼,当然有区别。”   姚牧羊睨他一眼:“你池塘里还有鱼?”   Oliver赶紧保证:“早就都放生了,清理干净准备养鲨鱼的。”   “这次真的杀青?”   “不杀青我杀了自己给你助兴。”   谁知黄微粒十分警惕,一眼看出姚牧羊是被上司威逼利诱出卖闺蜜。姚牧羊为了早点摆脱这对怨偶,只得搬出池遂宁,说池总要给她介绍大生意。   黄微粒热衷赚钱,来了个大早,拉着姚牧羊聊天。   “你怎么恋爱谈得这么不合常理?一夜激情开局,异地恋助兴,真是艺高人胆大。”   “我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全凭运气。不像你和Oliver,渣男海女,全是技巧。”   席还没开,黄微粒就自己先开了酒:“别提那个单词,我现在因为他,橄榄和肝脏都不吃了,根本去不了西餐厅。”   姚牧羊和她碰杯:“当断不断,不像你啊。”   “你知不知道天底下什么事最诱人,又最可怕?”   姚牧羊想了想,一本正经回答:“一个长得特别好看还总是说爱你的男人?”   黄微粒撇嘴:“此处禁止秀恩爱。是浪子回头,让人觉得你是世上最特别的人,可你心里明白,这事儿不可能。”   姚牧羊又仔细想了一想:“道理我都懂,不过这个浪子,说的是你还是Oliver?”   “我说了别再说那个单词!”   姚牧羊乖巧闭嘴,指了指门口。   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一前一后进来,一位衣冠楚楚,另一位举重若轻,却更让人移不开眼,无论看多少次,还是觉得惊艳。漫不经心的目光飘过来,落在她身上,带了一点隐秘的笑意,让人心里一紧。   她忍不住为池遂宁抱屈,事务所里关于他的传说很多,竟然没有一个是关于他勾人摄魄的眉眼,反而称Oliver为公司门面。   池遂宁在她身边坐下,自然地把手搭在她椅背上,低头问:“谁惹你了?”   姚牧羊一脸不忿:“为什么我认识你以前,从来没人告诉我你长得比Oliver好看这么多?”   池遂宁唇边带笑:“可能,是为了给你个惊喜。”   趁他俩说悄悄话的工夫,Oliver和黄微粒已经吵了一架,这会儿齐齐转过头来。   黄微粒:“看不见这有人在吵架吗?”   Oliver:“说人坏话可以不要这么大声吗?”   姚牧羊为了息事宁人,敷衍着劝架:“吃饱了再吵,有利于发挥水平。”   黄微粒把包往背上一甩:“饭我不吃了,你们自便。”   Oliver拉开椅子坐下,翘起腿架在另一张椅子上,挡住她的去路,开始耍赖:“你坐下,我就三句话。”   黄微粒拿尖细的鞋跟踹了他一脚:“每句不能超过五十字!”   Oliver怕她反悔,腿根本不敢放下来,以别扭的姿势从怀里掏出一个戒指盒:“第一,我把房子卖了,换了这个,一分没剩。”   黄微粒倒吸一口气:“房子卖了,你疯了?!”   她颤颤巍巍打开那个知更鸟蛋蓝色的小盒子,瞧见里面指甲盖大的大钻石,差点背过气去:“你是不是有病?”   Oliver见她恼了,反而气定神闲,又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辞职信,你不答应我,我明天就提交HR。”   黄微粒寻摸出味来了:“严轶,你威胁我?”   Oliver双手一摊:“我过去攒的全部家当和未来的全部事业,再加上一个你,全都在这儿。我现在没退路了,要么吃你的软饭,要么回老家种地,你看着办吧。”   “你TM这是要赖上我啊,无耻!”   Oliver全盘接受:“我媳妇儿都没了,还要脸做什么?”   姚牧羊边看戏边点评,跟池遂宁耳语:“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真狠啊,那钻戒比我的都大。”   “明天有空吗?去拍卖会看看。”   这厢黄微粒给自己倒了一满杯红酒,仰头喝尽:“人性是改不了的,渣男没了钱也是穷渣男。”   Oliver又给她满上一杯,循循善诱:“我本来想把我的脸也划了,又怕你舍不得我的美貌。咱俩半斤八两,凑合过吧,别祸害其他人了。”   黄微粒喝得太猛,有点上头:“在房子面前,美貌算个屁?那可是东三环的两室一厅!你卖了跟我去住大红门?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Oliver搂过她脖子,低声劝慰:“没事宝贝儿,我卖给池遂宁了,售后回租,不影响生活质量。”   黄微粒一把甩开他的手,哭了起来:“老子学的也是会计,售后回租可TM不是这么记账的!”   然后转身拉住姚牧羊的手:“这段饭你把我骗来的,到时候随礼把我的两室一厅还给我啊,我以后还得给孩子上户口呢。”   姚牧羊坐着吃瓜巨额份子钱从天而降,不禁大呼上当:“我骗你?我看是你俩商量好了合伙诈骗!”   黄微粒叹口气:“我也觉得不合适,要不还是算了吧。”   姚牧羊拉住她:“别,我就当花钱消灾了,你俩赶紧锁死,别再深夜找我哭诉了。”   Oliver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腿,单膝跪地,给黄微粒戴上戒指,钻石比餐厅穹顶上的吊灯还璀璨。   黄微粒爱不释手,嘴上却埋怨:“不要买大品牌嘛,我有渠道,这个价钱能买到再大一克拉的。”   姚牧羊把菜单摊开在她面前:“两室一厅还嫌不够大?这顿你请。”   “我请就我请,不过池总,我回去报销招待费的时候总得跟领导有个交代……”   姚牧羊扯走了菜单:“我怎么就交了你这么个损友!”   Oliver全付身价都买了戒指,没有买单的能力,干脆退出了群聊,专心把辞职信撕得粉碎:“好险,我今年说不定就能升高级经理了,辞职亏大发了。”   场面虽然混乱,但求婚成功终归是喜事。   四人开了名酒,杯盏相碰,笑着庆贺。   黄微粒喝得比别人早,醉得也早,勾着姚牧羊的脖子:“你走了一年,我半夜想喝一瓶都找不到人,好多八卦没处说,呜呜呜我的酒友终于回来了。”   姚牧羊把她摆正:“别再找我喝酒了,我戒了。”   黄微粒看着她酒杯里的暗红色液体:“请问你刚才喝的是啥?”   “喝完这杯La Romanee Conti,我就戒了。”说着摇摇晃晃把酒瓶里剩的都倒进了自己杯子。   池遂宁伸手稳住她的酒杯,嘴唇擦过她耳边:“这事我这么不知道?”   “我刚决定的。我还决定,你也戒了,先戒……六个月吧。”   池遂宁心底一颤:“难道……”   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猜测,黄微粒就拍案而起,嗓门盖过了餐厅的音乐:“为什么?!”   这一桌又是求婚又是吵架,一晚上赚足了眼球和议论,姚牧羊赶紧拉她坐下,悄声道:“封山育林,优生优育。”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Oliver:“姐,咱能昨晚这个项目再育林吗?”   然后是黄微粒:“我婚礼也就筹备一年,能不能等我办完单身Party?”   池遂宁扣住她的手,直接拉她往外走。   姚牧羊一步三回头:“去哪?”   他凑到她耳边:“家里还有一瓶年份更好的。”   说是去饮酒作乐,可从巷子里走出来,长街上晚风正好,正适合散散酒气。   沿着这条街一直向东六公里,就能到家。   两人携了手,指缝间一丝风也透不过去,一边是红墙,一边是长街,风声和汽车奔驰的声音裹挟在一起,就像那天在慈城海边。   那天两人沿着海水与沙滩的边界一路走,脚印转眼被冲刷干净,每一步都像一个新的起点。   长街和海岸线都好像没有边际,话题也没有禁忌。   他们谈及朋友,姚牧羊讲了和黄微粒认识的经过。   她们是大学室友,那时姚牧羊不爱说话,对谁都冷冷的,黄微粒是社交恐怖分子,也没能从她身上套出话来,同屋住了半年,都没有一起吃过饭。   “那你们是怎么破冰的?”   姚牧羊笑:“我把她打了一顿。”   黄微粒省吃俭用买了贵妇面霜,无端端少了一大块,便怀疑是姚牧羊偷用。她嘴巴向来快,阴阳怪气起来难听得很,姚牧羊忍了又忍,没有忍住,把她拽到走廊狠揍了一顿。她哭哭啼啼躲了姚牧羊几天,机缘巧合找到了罪魁祸首,又忽然对她亲热起来,连上厕所都要拽上她。   “她对人好的时候真的挺可爱的,我这些年总共就她这么一个朋友。我以前可文静呢,怼人的本事都是跟她学的。”   听了这话,池遂宁不肯再走,停在大剧院的水池边。   他抬起二人紧扣的手:“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姚牧羊噗嗤笑了:“这醋你也要吃?你和她怎么能一样?”   池遂宁抿了唇,原本上挑的眉眼落下来,映着池里的水光,委屈又蛮不讲理:“怎么不一样?”   姚牧羊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持重的人一旦娇气起来,顶得人满心都想垂怜。   她伸手覆住他的眼睛,踮起脚来,在他唇边留下一个罗曼尼康帝味的吻。   “你不一样,你是我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   我又来啦!   突然有点想写一个冷门CP的故事,如果我写的话,会在标题里注明,宝宝们谨慎订阅哈~ 第64章 番外四   那瓶极品年份的罗曼尼康帝终究没有喝。   姚牧羊与池遂宁把六公里的长街走完,又探索了诸多植树造林的方式方法,也就没有闲情去管酒好不好喝了。   第二天一早,当从不肯去健身房的姚牧羊把一周三次的运动计划表摆到池遂宁面前的时候,他才知道,昨天那个看似随意的决定绝非一时兴起。   “接下来我会很忙,但是这几天,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和我谈情说爱。”姚牧羊说着,用红笔在日程表上画了几个圈。   一连串紧紧挨着的日期,让池遂宁十分受用,手从桌面上挪过去,若有若无地碰上她的小指:“才这几日?我觉得不够。”   姚牧羊叹了口气:“可我的排卵日只有这么几天,如果不够,就只能等下个月了。”   池遂宁的手指僵在原地,自嘲一笑:“什么谈情说爱,结果你只是觊觎我的基因序列。”   姚牧羊敷衍地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我知道让你一连几天上工有点勉强,不要有压力,不行就请假。”   谁知池遂宁反而炸了毛,一把把她捞起来扔回床上:“我对待工作的态度,只有加班,没有请假。”   她这才想起池总是一个多么要强的人,赶紧求饶:“放开我,你再加班,我就得请假了!”   可是已经晚了,池遂宁伸手抹开她刚涂好的口红:“姚牧羊,做人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任。”   最终,她请了两个小时的病假,重新补了妆,坐到工位上还觉得腿软。   Oliver幽幽飘来,意味深长:“我记得,之前有一次,你也是请了两小时病假,说要去看医生。后来我才知道,你那天看的是产科。”   姚牧羊站不起来,原地翻了个白眼:“昨天咱们还对酒当歌,能不能尊重一下生物科学?”   Oliver摸了摸下巴:“你说,我要是和微粒生个孩子,她是不是就能对我死心塌地了?”   “严经理,您刚求婚成功,先把人娶到手再说吧,别想一步登天。”   他十分不服气:“当初你和池遂宁不也是奉子成婚?”   姚牧羊轻笑:“你凭什么跟他比?你的钻戒是比他送的大,但你有房子吗?”   此话一出,Oliver当场气跑。   周末,黄微粒邀她去看艺术展。   她向来奉行实用主义,对艺术可谓一窍不通,所以毫无兴趣,但黄微粒用一句话就打动了她——备孕,得包括艺术熏陶。   黄微粒对各种艺术流派了如指掌,完全没有规律的色块乱炖也能被她说出一大番道理,姚牧羊转了半上午,没感受到艺术氛围,只觉得牵强附会。   黄微粒还在滔滔不绝:“这家艺术馆本来是座古刹,两百年前一把火烧没了,据说惹了神怒,从此风水不好,开什么店黄什么店。这回改成艺术馆,特意从港城请了大师相看,说是位置不够高,于是把神位重新摆在楼顶上供着,别说还挺有效,直接成了网红打卡地。”   比起艺术理论,八卦传闻还有意思一些,姚牧羊听了啧啧称奇:“你都从哪搜刮来这些大俗大雅的故事?”   “你懂什么,这都是营销手段,有钱人最爱两件事,附庸风雅和封建迷信。”   她想了一想:“没有吧,池遂宁就挺笃信科学的。”   池母之前要带她去拜送子观音,还要带她去看中医圣手调理身体,就都被他严词拒绝了。   为了照顾对方心情,她还特意咽下了一句“而且他真的挺高级的”。   “此处禁止秀恩爱。”黄微粒捂住耳朵:“有个客户在那边,我去打个招呼。”   姚牧羊被独自留在高雅艺术中间,格格不入,干脆寻了个座位坐下来,给高级又笃信科学的池遂宁发消息:【我尽力了,艺术这事儿还是得靠你的基因。】   “这位女士,谁让你坐在展览品上的?快起来!”   清脆的高跟鞋声音,咄咄逼人的语气,像极了以前曾发生过的场景,和见过的人。   她回过身:“好久不见,宋遥遥。”   女孩画了淡妆,穿着克莱因蓝的包臀长裙,手里拿着一个对讲机,与周围的先锋画作十分和谐。长发夹在脑后,好像长大了些。   “你……是来找我的?”她上前两步,有些犹疑。   一年多没见,还是那么自信,上回当面受了她一声“姐姐”,今天就不忍心再打击她,于是转了话题:“毕业了?”   宋遥遥点点头,竟然有几分乖巧,还真是长大了。   姚牧羊极尽和蔼:“我记得你学的是视觉艺术专业,多来看看展览挺好的。”   她还想拽几句刚从黄微粒那听来的专业名词,但一个也没记住,只好作罢。   宋言言晃了晃手里的对讲机:“这个展是我办的,我现在是策展人。”   姚牧羊一愣,露出欣慰的神色:“听说这家艺术馆最近很有名,你这份工作找得不错。”   “这家艺术馆是我和朋友一起投资的,我是合伙人。”   这天越聊越死,姚牧羊说不出话来,脸上只剩慈祥的笑容。   宋遥遥指了指她脚边的标签:“你能从展品上起来了吗?这位艺术家很有名的。”   她站起身,把踢歪的标签摆正:“抱歉冒犯了,我对艺术实在一窍不通。”   宋遥遥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有些愤慨,有些失落,又有些委屈:“你无意中踢翻了一个陌生人的作品名签,都能这么轻易地道歉,可是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却一句交代都没有。”   她咬着唇控诉,看来还是个小孩子。   姚牧羊从包里摸出块巧克力给她:“宋策展人,在主场可不能哭鼻子。”   宋遥遥恼了:“你哄小孩呢?谁哭了?!”   姚牧羊笑了:“就是哄你呀。还能大庭广众之下又哭又闹的,看来你过得不错。”   若是当真生活一团糟,哪还能有力气和底气发泄情绪。   宋遥遥拆了包装纸,一脸嫌弃:“竟然不是100%黑巧,我最近在断糖呢。”   “怪不得,断糖容易暴躁。”   宋遥遥撇撇嘴,终究吃尽了嘴里。   “我妈要和我爸离婚,闹了一年了。”   “哦。”   宋雨和姚远峰闹离婚,在京城权贵圈子里传得风风雨雨,姚牧羊也有所耳闻。但巨富之家,利益关系盘根错节,夫妻之间掌握的隐秘极多,哪能一下子分的清楚。   池遂宁早就和她讲过,能离婚离得干净漂亮,在圈子里非但不是丑闻,还是值得称赞的傲人事迹。   “爸爸不愿意,两人闹得很难看,现在连话也不肯说。他以前多儒雅的一个人,现在成天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喝酒打牌,今年连我的生日都不记得,我感觉我已经不认识他了。”   姚远峰迁任闲职,又被老婆收了权,以往阿谀逢迎的人立刻转了向,很难不颓废。他汲汲营营一辈子,以为熬走了岳丈就能独揽大权,却还是低估了妻子的决心。   姚牧羊拍拍她的肩:“行了,父母关系不好很正常的,你看我,没有爸妈,不是一样逛画展吃巧克力糖?你这个年纪,早就不是父母的小宝贝了,你是宋策展人。”   以她为参照系,宋遥遥的确幸福多了。   她的人生只要按部就班,就极大概率会获得幸福,可姚牧羊要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再加上天大的好运气,才能长成一个不坏的人。   她扬起下巴:“我还是艺术馆合伙人。”   “是是是,你可真厉害。”   宋遥遥听到夸赞,脸上掩不住喜色:“以后我能找你一起逛街吗?”   姚牧羊点点头:“可以,但我不一定理你。”   “你!你这么讨厌,到底怎么迷住遂宁哥哥的?!”   “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我是把他睡服的。”   宋遥遥气得跳脚:“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害臊!”   姚牧羊敛了笑,勾勾手指:“我问你个正经事。”   宋遥遥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耳过来。   她压低声音:“你真的把神像请到楼顶上吹风晒日?”   宋遥遥极为后悔,直指门口:“你走吧,再也别来了,我这儿装不下你这尊神。”   姚牧羊走到门口,买了杯咖啡随处乱逛,谁知池遂宁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在车里等她,比说好的时间早了一个半钟。   “怎么来这么早?”   “我猜你不喜欢那些。”   “那你说我喜欢什么?”   池遂宁俯过身,替拿着咖啡杯的爱人系上安全带,忍冬木气味从领口飘出来,熏得她脸热,声音也软了几分:“我自己能系……”   池遂宁偏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她杯里的拿铁:“我知道,可是你喜欢我……靠近你。”   说着靠得更近,忍冬的青翠里染上咖啡的苦味,却让人品出一丝甜与旖旎,一点点漾进心里去,让人欲罢不能。   这是个属于白天的,很温柔的吻,秋日暖阳洒在二人交织的指缝,姚牧羊忽然想,虽然她不信神,可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一定对她心存偏爱。   绵长的靠近过后,她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轻咳两声:“是挺喜欢。”   池遂宁递给她一本书:“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喜欢的。”   姚牧羊把沉甸甸的书本接过来,发现是拍卖目录,列着各家收藏级的珠宝。   她举起手,露出无名指上淡蓝的大钻戒:“没必要吧,现在这个我就挺喜欢。”   “不行,你前几天还嫌它小,你的手指要为你说过的话负责任,承担更重的重量。”   姚牧羊以书捂脸,她竟然忘了,池总是一个怎样要强的人。   作者有话说:   周末愉快! 第65章 番外五   平行时空(一)   假如,他们相识于2016年夏至   听着学生会主席和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学长争辩,姚牧羊有些走神。   放空了片刻,她扶了扶眼镜:“肖学长,不用你费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去道歉。”   好心学长一愣:“我姓许,许澍。”   “哦。”姚牧羊不甚在意,抓起书包跑了出去。   学生会主席一脸凝重:“这脾气,让她去道歉,不会适得其反吧?”   许澍踢了一下控制台:“她也是经管院的,竟然不认识我!“”   姚牧羊从礼堂侧门溜进去,第一排坐着一溜校领导,最边上的位置摆着“毕业生代表”的桌签,位置却空了。   她拉住门口的学生会干事,悄声问:“刚才讲话的那个学长呢?”   “下了台就气势汹汹走了,是我我也待不下去,你没听见刚才大家笑得多大声吗?”   姚牧羊背后一寒,心想这事儿大概不能善了。   她寻了个边角位置坐下,毕业典礼一辈子就这一次,校长拨穗他总归要出席。   校领导轮番致辞,个个语重心长,听得她昏昏欲睡,却又不敢,生怕错过了那人的身影。   典礼接近尾声,毕业生在台下排起长队,挨个上台接受拨穗,那个座位却还空着。   姚牧羊有些焦躁,这一下午功夫,怕是白耽误了。   她起身欲走,背后却忽然窃窃私语起来。   “池遂宁回来了!”   “你看他的表情像要杀人,肯定气死了。不知道谁这么大胆,竟敢捉弄他?”   “就是说啊,我平时连跟他对视都不敢,全校好像就没有他瞧得上的人。”   姚牧羊顿住脚步,原来他叫池遂宁。   只是不知道是哪三个字?   许是“长安古道马迟迟”的迟,“年年岁岁花相似”的岁,“毋宁爱与憎”的宁。   “不好意思,请问哪个是池遂宁?”   背后的女生一脸诧异:“你连池遂宁都不认识?就那个,最帅的,一眼就能看见。”   她望向人群,毕业生穿着统一的学士服,黑压压一片,连带着面容都模糊了,可唯独一人,仿佛整个礼堂的光线都打在他身上,让人难以忽视。   傲人的身高是一个原因,冷白肤色与学士服的对比是一个原因,美得极具攻击性的五官也是一个原因。   可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他周身的气质。   周围的人的脸上写满喜悦或激动或怅惘,唯独他敛着眉目,显得漫不经心,偏偏身姿挺拔,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上心,更没有什么能让他折腰。   学士服背后的黄色垂布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摆动,这种极难驾驭的颜色,竟然与他十分相称。她甚至觉得,他就该穿得明艳,才不负一身绝色。   姚牧羊不是没有见过帅哥,姚远峰年轻时就是靓绝十里八乡的美男子,可是池遂宁,好看得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她忽然有些嗓子发干,觉得自己有必要打一个腹稿——向他道歉,好像只凭真诚还不够。   拨穗的时候,他为了配合校长的高度蹲下了身,即便是这个动作,也没有折损他的高傲分毫。   校长亲切地和他说了半天话,才放他看相机镜头,他转过来的一瞬间,姚牧羊有种错觉,隔着攒动的人群,他目光的归处,在自己眼中。   典礼结束,姚牧羊抱着书包,一路追他到门外。   他的身边总有人前来打招呼或合照,她的腹稿也一直没打好,于是她不远不近。一路从大礼堂跟他跟到了男生宿舍楼。   眼见着他要进男生宿舍,姚牧羊心里一急,大喊了一声:“池遂宁!”   他回了身,同时回身的,还有方圆几百米的男女老少。   大家见怪不怪,池遂宁大学四年,追到宿舍楼下表白的女生数不胜数,不过多少都有点含羞带怯,嗓门这么大的,倒是少见。   姚牧羊顾不上社死,三两步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道:“我有话要说。”   他却似乎并不意外:“讲。”   对方言简意赅,出于礼貌,她也该开门见山。   姚牧羊撤后一步,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   这个礼行得扎实利落,长发随她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从池遂宁手背上扫过,令他有些诧异。   在礼堂后台,他已经见过了这位罪魁祸首。   彼时她昂着头,眼睛明明是温柔的形状,眼神却充满戒备,对每一个前来质问的人摆出战斗的姿态。她话很少,来来回回只有一句“我是经管学院2015级会计专业姚牧羊”。   他本以为,这样硬气寡言的女孩子当众道歉多少会有些磨不开面子,谁知竟如此大方干脆。   池遂宁本不想为难一个大一新生,可见她一脸诚挚,忽然又不想轻易放过她了。   他把学士帽拿在手里,表情玩味:“你尾随我一路,就为了说这个?”   姚牧羊没想到行踪早已暴露,错愕抬头,四周众人皆是吃瓜的表情。   她慌忙解释:“我不是尾随你,我是从礼堂跟过来的,但是一路上都没找到跟你搭话的机会。”   池遂宁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手里学士帽的帽檐:“哦,是搭讪。”   姚牧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刚才在礼堂我放错了音乐,学生会主席派我来跟您道歉。“”   池遂宁眯了眯眼睛:“是你?”   他眼型本就锋利,一垂眸更显得不好惹,姚牧羊攥着衣角,点了点头:“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手滑了,这是个意外……”   池遂宁一哂:“意外。别人逼你来道歉,委屈了?”   姚牧羊料到此人难缠,但没料到如此难缠。   于是重新站好,垂头敛目:“学长,我是真心实意来向您道歉的,我的无心之失给您带来了伤害,我很抱歉。”   她长着一双圆碌碌的小鹿眼,常年氤氲着水汽,外面架了一副黑框眼镜,反而显得乖顺老实;语调又带着一点点南方的温吞,愈发楚楚可怜。   样子可怜,会让人心疼,也让人想欺负。   池遂宁俯下身,目光与她平齐:“毕业典礼,一辈子就一次,知道吧?”   “嗯。”   姚牧羊扶了扶眼镜,试图用镜片挡住他咄咄逼人的目光。   “那你准备,怎么补偿我?”   他弯了唇,眼里甚至带了笑意,但对面手足无措的小学妹只看到了胁迫。   “你,你说怎么办?”   池遂宁却不答,问起了别的:“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她会,所以答得很溜:“姚牧羊,经管学院2015级会计专业。”   这个答案他早已知晓,可听她亲口对自己说出来,眼前忽然出现广袤的原野,风吹草低,遥远又辽阔。   “会计专业,应该很擅长核数,我实验室里正好缺一个记数的。”   她最怕欠人人情,听见偿还之法,赶紧举手答应:“我可以!”   池遂宁终于面色稍霁:“明天早上八点,实验楼见。”   他说罢转身离开,姚牧羊终于松了口气,然后忽然觉得不对劲:“等等,学长,哪个学院的实验楼呀?”   池遂宁回过身,眉间拧出一道褶:“你连我是哪个学院的都不知道,还说有诚意?”   姚牧羊急中生智:“我不知道你是谁,更验证了我不是故意针对你。”   池遂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塞进她手里:“从今往后,你最好记清楚。”   她摊开手掌,是他的校园卡,照片上的人眉目张扬,似在督促她赶紧记住自己的信息。   池遂宁,机械工程学院2012级,学号……   等等,他没有校园卡,明天怎么去食堂吃饭?!   第二天一早,姚牧羊打包了一份早餐,依言等在实验楼门口。   京城时间八点整,池遂宁骑着公路自行车停在她面前,逆天长腿踩在台阶上,盯着她手里的饭盒问她:“没吃早饭?”   她掏出他的校园卡,和饭盒一并递过去:“我吃过了。”   他偏过头,唇角扬了一下又压住,然后从她手里接过饭盒:“我已经毕业了。”   姚牧羊看了看掌心烫手的卡片,举到他脸前:“那,那你留个纪念?”   池遂宁漫不经心地咬住牛奶包装袋:“你留着吧。”   “我?我拿你的卡做什么?我自己也有。”   池遂宁扬了扬下巴:“你的卡能刷开机械工程学院的实验室大门吗?还是你想我每天在楼下等你?”   姚牧羊明白了他的用意,赶紧把卡片放进包里:“我会好好保管的,等债务偿清再还给你。冒昧问一下,学长,你需要我替你记数到什么时候?”   池遂宁冷了脸:“怎么,还没开始,就想着摆脱了?”   姚牧羊闭了嘴,心里腹诽,传言他脾气不好,全都是真的,而且还小气,疑神疑鬼,妄自揣测,上纲上线。   等她还完了这笔债,一定离他远远的,千万别再有任何瓜葛。   **   姚牧羊毕业那天,刚好也是一个夏至,和三年前池遂宁的毕业典礼一样。   她成绩一般,学术能力普通,自然配不上毕业生代表的殊荣。   看着台上的人慷慨激昂,她有些怅惘:“老子这债,怎么还了这么多年还没还完?”   身边的人倾身过来:“早就和你说过,你若是也能上台出一次那样的丑,咱俩就一笔勾销,公平公正。”   姚牧羊伸手掐了池遂宁一把:“这么点小事,我日日还,夜夜还,还嫌不够!你到底想怎样?”   池遂宁禁锢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你同意嫁给我,这就是夫妻共同债务了。”   姚牧羊一甩头,用学士帽上的穗子把他扫开:“这么庄严肃穆的场合,能不能说点正经的?说了多少次,等我研究生毕业再说。”   池遂宁叹口气,从花束里捡了枚钻戒出来,随手递给她:“看来今天用不上了,给你戴着玩吧。”   这两人坐在哪里都是焦点,周围人早就偷偷侧目,听见这一句,全都倒吸一口气,吃瓜的表情根本掩饰不住。   姚牧羊赶紧把戒指藏进掌心,因为克数太大,硌得她生疼:“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是陷我于不义。”   “给女朋友送个毕业礼物,还要看别人脸色吗?”他冷冷瞥了看客一眼,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再也不敢乱瞟。   “只是毕业礼物?”   “只是毕业礼物。”   “行,我愿意。”   姚牧羊远远盯着台上,状似不经意地戴上了戒指。然后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校园卡,放在花束上:“我毕业了,用不上,给你留个纪念吧。”   她讨厌一切仪式感,也不耐烦所有的纪念日,可是身边这个人,她喜欢得紧。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番外六   平行世界(二)   如果,他们相识于再次相遇   明理楼的十九层,是一片废墟瓦砾,也是姚牧羊的秘密基地。   去找姚远峰的那天,她在这儿发呆了一整个下午。   得知赵小山把外婆送进养老院的那天,她又来了这里。   再后来,她为许澍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嫌她戴框架眼镜土气,要她换上隐形那天,她在这儿对着镜子摆弄了两个小时,流了半吨眼泪,才把隐形眼镜取下来。   他让她重感冒去篮球场送水,又嫌她打扮不够“上台面”的那天,她裹着羽绒服站在天台边,涕泗横流。   他要她献血挣平时表现加分,又把她丢在路边的那天,她自己买了三杯红枣味奶茶,在这里喝得一滴不剩。   今天是最后一次了,她甚至觉得有些解脱。   只是赵小山出了名的轻浮,让她无比向往恋爱能有结果,如今看来,男人果然靠不住。   她按下播放键,决心听完这个歌单里的重金属摇滚,就封心所爱。   不知是因为歌词太厌世,还是因为节奏太刚烈,她竟有些眼干,摘了一边耳机酝酿半天,才挤出一滴泪。   这滴泪摇摇晃晃地还没落下来,忽然听见墙那边咔哒一响,然后传来香烟的气味,又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人一倒霉,失恋都哭不出来。   她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气势汹汹走向墙那边。   穿过没有木板的门框,瞧见窗边站着一个肩宽腿长的男人,西装革履,显然不是学生。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香烟凑到窗缝儿,烟气袅袅,也没能遮住他堪称完美的侧脸。   他肤色冷白,眉色却极浓,黑白对比出触目惊心的美感,长睫直愣愣地伸出来,在他眼下投射一片阴影,显出几分脆弱。   可他的鼻梁那么高挺,唇线有那么坚毅,根本不像会脆弱的人。   那人听见动静,转身看向她,眼神探究,似乎有些惊讶。   她更惊讶,这人的正脸比侧颜还好看。   惊讶之下   两人都当对方是入侵者,一时无话。   更尴尬的是,被烟雾一熏,挂在眼角的眼泪忽然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洇出一个水印儿。   她轻咳两声:“这位先生,室内不允许吸烟。”   左耳里的音乐还响着,没知觉声音大了几分,像极了控诉。   池遂宁掐住烟尾,反手在窗台上摁灭。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这儿。”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但清晰,并没有烟鬼的嘶哑。   不知怎的,听了他的话,刚才怎么也挤不出来的眼泪忽然像开了闸,势不可挡。   姚牧羊觉得丢脸,就转移话题遮掩:“没这里有墙有屋顶,标准的室内,人也、也不能吸烟啊。”   一句话被抽噎抽成两半,丢死人了。   池遂宁没有想到,再见姚牧羊,会是这样一番场景。当年青涩的新生,被那么多人围攻都面不改色,如今哭成这副样子,不知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皱起眉:“你哭什么?”   姚牧羊听了这话,更是羞愤,若非他无端端出现在十九层,若非他在这儿吞云吐雾,她怎么会丢此大人?   “我哭怎么了,哭又不违反社会公德和禁烟条例!”   还能吵架,看来没什么大事。   池遂宁松了神色,问她:“期末挂科了?”   姚牧羊虽然成绩一般,但也算凑合,旷课时常有,挂科不可能。她攥了拳:“才没有呢!”   这一用力,扯掉了耳机线。沉重的鼓点从手机里传出,在空旷的十九层回荡:   “There’s a fine line between love and hate,let’s tear it apart……”   她手忙脚乱去找音量键,对面的人却忽然笑了。   “这歌耳熟。”   姚牧羊音乐审美独特,难得遇见同好,有些惊喜:“你也喜欢重金属?”   池遂宁勾着唇,揉了揉眉心:“喜欢不至于,但我两年前听过这首歌。”   果然,他西装革履的,像个斯文败类,定然是喜欢附庸风雅,怎么会喜欢这种狂野的音乐。   她一哂:“两年了还记得,记性真好。”   “的确很难忘,毕竟是自己的毕业典礼。”   姚牧羊心里一动,这首歌显然不适合毕业典礼播放,而她恰恰在两年前放了一次,轰动全校。难道他也在场?   她有些心虚:“您是……理工大的学长?”   池遂宁沉沉的目光看过来:“你不认识我?”   他的眼睛幽深得像她家乡夜晚的海,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应该认识他,并且应该刻骨铭心。可她搜索了全部记忆,也不记得自己认识长得这样好看的男人。   她摇摇头,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惜。   “请问……您哪位?”   “机械工程学院2012级,池遂宁。”   姚牧羊一脸茫然:“不好意思学长,我是经管学院的,跟外院的人接触少……”   言下之意,一点不认识。   池遂宁幽幽叹了口气。   刚才在李院士办公室,他对自己露出失望至极的表情,也没有令他如此怅惘。   “姚牧羊,你平时学习很用功吧?”   “也就一般吧,诶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记性这么差,还能不挂科,一定付出了很多努力。”   姚牧羊急了:“你到底是谁啊?说话就说话,干嘛骂人!”   池遂宁自嘲一笑:“我觉得,你欠我一个道歉。”   姚牧羊这辈子,从没有欠过人情,亏了别人一件事,定要双倍偿还,别人对她一分好,也必得双倍感恩。当初许澍帮她向学长赔礼道歉,她付出了整整两年的真心。   说到这,许澍当年是替她向谁道歉来着?   对面的人眼眸深深,危险又惑人,她咬住嘴唇:“莫非……”   池遂宁唇角一弯:“没错。”   “难道……”   “正是。”   姚牧羊钉在原地整整一分钟,然后后退两步,鞠了个躬:“对不起!”   抬起头来,一脸真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没能当面向你道歉,是我的错。”   她若没有承许澍这份情,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   池遂宁俯下身,目光与她平齐:“我记得,当时是一个叫许澍的人来向我求情,是你男朋友?”   姚牧羊神色黯下来,偏过头去:“不是。”   池遂宁又靠近一点:“分手了?”   她羞于承认,却也无法否认,只能僵在原地,紧紧抿住唇。   池遂宁却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继续朝她靠近:“刚分手?”   他靠得太近,身上忍冬木的气味钻进她鼻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香,无端让人脸热,无端让人想要靠近。   可她怎么敢,她又退了一步,低喃:“关你什么事。”   池遂宁笑了笑,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他站起身,转身抓住窗棱上生锈的锁扣,稍一用力就扳了下来,然后打开了窗户。   新鲜的空气从天台一下子灌进来,冲淡了烟草味,也吹散了她脸上的热气。   她看向池遂宁:“你这是……”   “室内不让吸烟,我要去室外。”他长腿迈上窗台,回身朝她伸出手:“你去吗?”   他逆着光,惊艳的五官隐没这阴影中,邀请的姿态却被光影定格,无比清晰,无比确定,无比令人心动。   姚牧羊来过明理楼十九层无数次,每一次都被困在这上了锁的窗内,从没有上过天台,没有吹过楼顶的风,没有看过天上的云。   她犹豫了足足半秒钟,然后伸手触及他的指尖。下一秒钟,他已经拉她上了窗台。   他的手微凉有力,明明在带她冒险,却不知为何令人心安。过去两年,许澍总在教她稳妥,她却总是内心惴惴。   平稳落地后,她意识到自己竟然再把他和刚刚分手的前男友比较,赶紧摇头甩脱这个想法。   这是姚牧羊第一次站上这么高的楼顶吹风,和山顶的感觉截然不同,因为她此刻征服的是人文,而非地理。她看着校园里的食堂、宿舍、教学楼,还有匆匆赶课的人群,忽然有种指点江山的快乐。   “开心了?”   池遂宁抱着双臂,欣赏她脸上兴奋的红晕。   “开心啊。”   她转头,看见他还捏在手里的半支烟,想来是不舍得扔:“你抽吧,这是室外。”   池遂宁早没了抽烟的心思,他本就没有瘾,只为加班提神才抽,今天见过李院士,心里烦闷,才点了一根。这半支烟之所以一直没扔,只是因为没有垃圾桶。   但见她提起,又忍不住要逗弄:“我可不敢,再把你弄哭,可没有更高的地方能哄你开心了。”   姚牧羊终于笑了:“刚才我也没想哭的。我给你挡风。”   她说着伸出双手,围成一个圆弧,试图挡住楼顶永不止息的风,给他一个点燃火苗的机会。   池遂宁鬼使神差地,把烟放回了唇上,掏出打火机,低头靠近那双纤细的手掌。   烟已燃过一次,余烬被风吹散,露出新的烟丝。   他极力稳住手,心却稳不住,一连拨动两次滚轮,都没有打着。   姚牧羊笑他:“你那样不行的,我来吧。”   她从他手里拿过打火机,熟稔地轻轻一擦,火苗就雀跃起来,在风中拧着身子,明明灭灭。   “快点快点,要吹灭了!”   池遂宁含着烟,凑到她手边,黄白的火焰轻而易举点燃两人之间的温度,烟丝蜷曲作响。   他避开她的方向才吐雾,惊诧于她的熟练:“你抽烟?”   姚牧羊摇摇头:“我只是会用打火机。”   赵小山回家时,总是整日整夜搓麻将,腾不出手点烟时,就含一根在唇上,使唤她过来,做一张卷子的工夫要点好几根。   池遂宁扬起头,把烟雾吐向天空。   这烟,忽然有点舍不得戒了。   “以后不要给别人点烟。”   她这才意识到不妥,这是一个极为谄媚的动作,的确不该用在一个陌生男人身上,赶紧把打火机还给他:“我只是想谢谢你,没别的意思。”   池遂宁没有接:“我是说别人。”   姚牧羊抬眸,困惑不解:“别人?”   “除了男朋友,其他人都不行。”   她没想到这堂自尊自爱的课,竟然是由一个陌生人给她上的,不禁臊得慌:“知道了。我没有男朋友,所有人都是别人,打火机还给你。”   池遂宁掐了烟,拿起打火机,然后把一张卡片压在下面,又放回了她掌心:“你很快就有了。”   “你怎么知道,你会相面?”   “这是我的愿望,因为我希望你不要让我追太久。”   姚牧羊发现打火机下面是他的名片,目瞪口呆:“你是不是有点草率,咱俩根本就不认识。”   池遂宁笑:“我认识你,你是姚牧羊。我两年前就认识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番外七   平行世界(三)   假如,他们相识于第三次相遇。   池遂宁刚散会,就被Oliver拽到一旁,请求他帮忙面试新人。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这差事他去年也干过,费力又费神,眼下他手上有好几个项目等着他拍板协调,哪有精力枉做好人。   “救人一命,功德无量。这里面还有你的本家呢,帮帮忙呗。”Oliver不由分说把一叠简历塞进他怀里:“我再不走女朋友就要炸了!”   池遂宁皱眉:“什么本家?”   Oliver抽出一张纸:“喏,就这个, Erica,跟你名字查重率80%,多有缘分。”   他顿住脚步,目光停在Erica Yao下面的一行中文字上——姚牧羊。   “我看过了,她是这一批新人里最好看的,要是没啥大毛病就招进来啊,可以美化工作环境。”   池遂宁冷冷瞥他一眼:“滚。”   Oliver一惊,他认识池遂宁三年,这是他对自己说过最接近脏话的一句话,也是最亲昵的一句。   “好嘞!”他领命,一溜烟儿滚了。   简历的左上角是一张白底证件照,照片里的人露着八颗牙的标准微笑,和大部分毕业生一样,表情略有拘谨,但眼睛里灼灼有光。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一年了,距离上上次,已有三年。   他用手指盖住她盛满笑意的双眼,心中默念:再一再二,不再三。   **   六大会计师事务所的经理面是姚牧羊在这个求职季的第一次面试,虽然看了不少面经,也做了万全准备,仍然有些紧张。   待看清面试官的样貌,手心愈发冒汗。她没想到,会计师事务所里也有长得如此好看的男人,凭他的姿色,做审计太委屈了,应该去投行做承揽。   她毕恭毕敬递上简历:“您好,我是姚牧羊。”   他伸手接过,手指正好覆在她的名字上:“池遂宁。”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但清晰,像幽静深潭里的一轮月相,无风无波,影子也就完完整整。   名字也好听,顺遂安宁,她自己的名字敷衍得像个笑话,所以每每听见别人满含父母希冀的名字,总是有些羡慕。   “为什么想来六大?”   中规中矩的问题,恰好在她准备的射程之内。她滔滔不绝,把自己的能力和岗位适配度吹得天花乱坠,自我感觉颇好。   谁知他接着又问:“你只投了六大一家外资事务所,还是另外几家都投了?”   姚牧羊措手不及,感觉到了危险。六家大所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区别,从薪资待遇到工作方式都大差不差,谁要她就去哪,毫无忠诚度可言。   最终她还是说了实话:“都投了。”   对面的人眉头松开,甚至笑了笑:“既然你不执著于六大,我可以推荐你去别的所,EY怎么样,跟你的英文名很相称。”   姚牧羊大为震撼。   现在的用人单位,拒绝求职者这么直接,又这么慷慨吗?难道是压力测试?   她极力保持镇定优雅:“请问我哪里做得不好?如果你能告诉我哪方面和贵司职位不匹配,我会努力改进的。”   池遂宁放下简历,正了正衣襟:“你做得很好,但有些不方便。虽然六大不禁止办公室恋情,但出于对你个人发展的考虑,我不建议你和我在一个公司,至少不应该在同一个部门,如果你喜欢咨询的话……”   姚牧羊越听越困惑,忍不住出言打断:“我水平有限,听不明白您的意思。”   池遂宁偏了偏头,轻咳一声:“抱歉,下面我想问一个私人问题。你有男朋友吗?”   姚牧羊终于听明白了,这是职场性骚扰。   搭讪的她见过不少,但西装革履坐在面试官座位上想占求职者便宜的,这是头一回见。   她向来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慈城中学至今还流传着她揍遍校霸的丰功伟绩,眼下耐心已经全部耗尽。   她拍案而起:“池经理,我是来面试的,不是来相亲的,请您放尊重一点。”   池遂宁赶紧站起身:“我不是那个意思……”   姚牧羊从桌上抓起自己的简历:“相貌堂堂做什么不好,欺负毕业生没有社会经验,我告诉你,你找错人了,我不是省油的灯!”   说完拉开门走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和一声关门的巨响。   出了写字楼,她还觉得晦气,踹了大门口的喷泉好几脚,新买的正装高跟鞋斑驳得一塌糊涂。   正好黄微粒打电话问她面试怎么样,她指着青天白日,把那个叫池遂宁的衣冠禽兽骂了个狗血淋头。   然后一回头,那人就站在背后。   理亏的不是她,自然心不虚,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姚牧羊。”他叫她。   真是邪门,这么轻浮的一个人,声音却这么沉,坠得人心一直往下落,又浮起来,浮浮沉沉,动荡不安。   “怎么?”她指了指写字楼门口的摄像头:“你不惹我,我就放你一马,你要是敢乱来,我立马举报你。”   池遂宁伸出手:“你的东西。”   气得太狠,走得太急,竟然把包落下了,丢人。   她走过去,一把抢过。   靠近的时候,闻见他身上淡淡的忍冬木气味,竟然觉得有些好闻。刚要吸气,猛然警醒,连忙后退三步,这人真是太邪门了。   “抱歉,刚才太唐突了,那的确不是说私事的场合,希望你能给我个解释的机会。”他身姿笔挺,目光深邃,看上去有点真诚。   或许有误会?姚牧羊戒备地点了下头:“我刚才也有点过激,你说吧。”   池遂宁打开手中的文件袋,依次掏出身份证、员工卡和车钥匙,满满当当放到她手里:“我是认真的,要不要和我相处试试?”   姚牧羊把东西扔了一地,吓得拔腿就跑:“你是谁啊?是不是有病?”   **   Oliver听说了池遂宁代理面试的奇遇,笑得前仰后合:“你们理工男都是这么谈恋爱的?你长得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怎么这么愣?”   池遂宁周身气压低得像要杀人:“闭嘴。”   Oliver压低声音:“我闭了嘴,谁来教你怎么追小学妹?”   黄微粒听了姚牧羊找工作遭遇潜规则的故事,也乐不可支:“所以他开什么车?贵不贵?”   姚牧羊心有余悸:“我管他呢,长得人模人样,谁知道这么饥渴!”   黄微粒点头:“的确不合常理,他应该先把你招进公司,再慢慢腐化你,你害怕丢了工作,也许就屈服了。哪有在面试的时候就把人吓跑的?”   姚牧羊扶额:“你懂这么多PUA技巧,把学长学弟祸害了一个遍,现在要工作了,我真为贵司同事捏一把汗。”   “你懂什么?职场和学校可不一样,窝边草不好吃,我的魔爪有更广阔的归宿。”   黄微粒环顾四周,在校园里寻找未经她残害的漏网之鱼,目光转到明理楼门口时,忽然定住了:“我怎么可能漏了这么一条大鱼?那个男的长得也太极品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个男的”宽肩窄腰,腿长逆天,闲闲往人群里一站,恍若天神降世。   若非姚牧羊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就要被他的外表骗过去了。   她咬牙切齿:“就是他,池遂宁,竟然追到学校里来了。”   黄微粒惊讶得合不拢嘴:“你没说他长得这么帅啊!颜值即是正义,道德有点瑕疵不要紧的,会计师事务所多的是,工作大不了再找,帅哥可遇而不可求啊!”   姚牧羊不为所动:“你行你上,我选择工作。”   黄微粒就等这句话:“我上就我上,你别后悔。”   可她还没来得及上前,一个如风的身影从明理楼门口飞奔过来:“学妹,跟你打听一下,这栋楼是什么时候装修的?以前可没有这么金光闪闪。”   黄微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人长得虽没有池遂宁那么惊艳,但浑身充满蓬勃的朝气。四目一对,她就知道他和自己是一类人——都是玩咖。   她挑了眉:“你叫谁学妹呢?”   那人露出十颗牙的微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严轶,三年前毕业的。今天和我哥们回学校,没想到变化这么大,你有没有空,能不能带我在校园里转转?”   搭讪话题没有一点新意,但胜在真诚不做作,以及长得还行。黄微粒望向门口极品但冷淡的帅哥,内心有点难以抉择。   Oliver一笑:“我俩一起来的,他叫池遂宁。”   姚牧羊站在一旁,听见这个名字,有些惊讶。他也是理工大毕业的?难道不是追着自己来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听了太多遍,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Oliver无比自然地搭上黄微粒的肩膀,低声道:“你别打他的主意,他心里只有你的小姐妹。而且他是正经人,咱俩才是一路人。”   黄微粒伸手打他手臂,留下一道狰狞的红印儿,他也没退缩:“你确定他是正经人?”   “当然,他要不是正经人,凭这个姿色,还能惹恼你朋友?这位姚小姐看上去空窗期不短了,你给她个机会呗。”   两人窃窃私语,姚牧羊等得不耐烦:“微粒,你走不走?”   黄微粒抬起手,捂住严轶胳膊上的红痕:“我和这位学长逛一逛,你自己吃饭吧。”   她见怪不怪,反手给闺蜜点了个赞,然后转身离去。   “牧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黄微粒在背后叫她:“三年前的毕业典礼,被你坑惨的那个学长叫什么名字来着?”   姚牧羊顿住脚步:“怎么忽然提这事儿,这么多年了,我哪记得?”   转身的过程中,不自觉地瞥向明理楼门口。   那个人斜倚在门柱上,手指里夹着一根烟,却没有点。他的眸光正好扫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他眉色极浓,眼瞳漆黑不见底,仿佛能吸引一切,哪怕是自己不经意的余光,也没有办法逃逸。如果有她丢失不见的记忆,大概也会在那里封存。   当年那个倒霉鬼她见也没见过,叫什么来着?   学生会主席好像提过一次,叫……   “池遂宁。”   她脑中忽然回响起这三个字,是他昨日自我介绍时低沉清晰的声音。   她跟着默念了一遍,再次吓得拔腿就跑——这个人不是来骚扰她的,是来寻仇的!要是被讹上了可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池遂宁:我好像发现了一个规律。   作者:没错,你出手越晚,难度越高。错过这次机会,就是地狱难度,不信你看正文。   Oliver:我的海王生涯要提前结束了吗? 第68章 番外八   京城夏日的雨来去都没有道理,酝酿了一整天,临近傍晚尽情宣泄了一阵,又突然放晴。   雨雾散去,隐匿了一天的夕山重新显现在路的尽头,靛青的山峰上笼着层层叠叠的云霞,模糊了凌厉的轮廓。   排队测核酸的市民纷纷收了伞,掏出手机对着夕山猛拍,焦躁的心绪因为这一点美景转瞬化为惊喜。   核酸监测点简易顶棚上噼里啪啦的雨声骤停,喻述有些不适应,茫然抬头,才发现换了天色。   她穿着白色防护服,头脸包裹得像一颗光滑的卤蛋,往路的尽头望去,透明面罩上蒙了一层赤金的霞光。   喻述从早到晚扫描了上千张身份证,脑子里全是杂乱的身份信息,愣了几秒,天边的色彩才慢慢淌进眼里。   她兴奋地弯起眼睛,扭头对采样处的小护士徐灵说:“雨停了!”   徐灵拧紧采样管,一脸生无可恋:“闷了一整天,才下这点雨,我防护服里的水都比地上多。”   喻述甩甩裤管,也是一片水声,她看了眼时间:“马上就六点了,再坚持八分钟。”   徐灵摇摇头:“你刚来几天不知道,这雨一停,且有人来排队呢。”   今天是喻述下沉社区的第三天。她奋战百日,终于考公上岸,分到了夕山区政府办信息科,结果入职没两天,就被抽调到柏林社区支援疫情防控工作。   她值守的这个核酸检测点紧挨着高档小区望山苑,顾名思义,里面都是西望夕山的山景房,寸土寸金。   徐灵话音刚落,原本稀稀拉拉的队伍就延长了不少。喻述咋舌:“你这波预判我给满分。”   “你瞧瞧还有多少人?六点半能收工吗?”   喻述站起身,望向夕山的方向。大雨初停,空气中还氤氲着水汽,长队一直蜿蜒到路口,人头攒动,个个面目不清。   队伍中有一人格外显眼,他比前后高了一头,身姿挺拔,穿着白衣黑裤,背对青山彩云,好像水彩画里的一笔浓墨,明明是最低调的颜色,却最引人注目。   他站在队伍里,却不似与任何人同行,目光略过众人的头顶,直直落在队伍起始的地方——喻述所站的位置。   虽然远得看不清面目,喻述还是下意识别开了脸,不知怎么,这个模糊的身影忽然让她想起一个人,一个她早就该淡忘了的人。   记忆里,那人眉目锋利,颌线清晰,目光总是若即若离,好像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可当他认真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瞳比太阳还灼人,让人无端忘了怎样开口,甚至怎样呼吸。   喻述摇摇头,把那人的样貌从脑中甩掉,重新坐回桌前:“路口那边还有几十个人,六点半估计悬。”   徐灵叹气:“都怪雨停得太早了,人多力量大,你明天跟我一起祈雨。”   喻述笑道:“我才不参与你的封建迷信活动,想开点儿,大家今天测了明天就不用来了。”   二人没聊两句,就重新投入工作,排队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不容片刻分心。   雨一停,天气愈发闷热,喻述一直低着头,汗水滴下来迷了眼。她抬起胳膊想擦,才发觉自己全副武装无处下手,只好仰起脸拼命眨眼,直到憋出几滴眼泪,才恢复了视力。待转过头,桌子上已经又多了一张身份证。   她熟练地调整手机角度,把证件四角都框进摄像框里,等着机器自动识别信息的时候,目光落在手机屏幕里的证件照上,再也错不开眼。   照片与记忆中那张脸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一起,只是更年轻些,带着些许稚气,目光桀骜。   喻述手腕一抖,手机掉在了桌上,不偏不倚砸中了那人的身份证。卡片薄薄一张,受不了这等冲击,一个弧线跳下了桌子。   喻述下意识弯腰去捡,谁知那人也蹲了下去,她的医用手套触到那人的指尖,急忙缩了回来。   她垂着头不去看他,伸手在桌上胡乱摸索,跌跌撞撞够下来一瓶酒精消毒液,对着自己的手套一阵猛喷,然后双手一阵猛搓,边搓边说:“快把手伸出来,你刚才碰到我了!”   喻述语气急切,说完才觉得凶了些,赶紧抬头解释:“这是防疫规定,在人员密集的地方要尽量避免接触,接触后要赶快消毒。”说着把消毒液往前递了递。   隔着透明面罩,喻述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对面的人,睫毛上还沾着两滴未干的泪珠,好像凶人的不是她,被凶的才是她。   她这才真正看清他的模样,轮廓比四年前瘦了些,棱角分明,显得愈发冷峻。他目光落在她发红湿润的眼睛上,微微蹙眉,然后朝她伸开了手掌。   喻述赶紧低下头,对着他掌心按了几下。   他的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泛着冷意。掌纹很简洁,没有那么多枝枝桠桠,生命线又深又凌厉,事业线很长,爱情线很短。   喻述看着入了神,忽然觉得手相学或许也有些道理,全然忘了自己刚才拒绝封建迷信的那份坚决。   那人双手合在一起,姿势标准地示范了一次七步洗手大法,重新伸到喻述眼前:“可以了吗?”   喻述猛然回神,下意识“嗯”了一声,脸颊一片热气蒸腾,庆幸自己戴了面罩和口罩。   “你捡还是我捡?”他指了指地上的身份证。   “你、你捡吧。”   他翻过手掌,用食指和中指夹起卡片,少年带稍显稚气的脸庞闪了一下,藏进他手心,像在恶作剧。   “起来吗?”他问。   喻述这才意识到两人一直蹲在地上说话,赶忙攀住桌沿,试图优雅起身,可是一下午没吃没喝,又蹲了这一会儿,难免头晕眼花失了准头,后脑勺在桌角磕了一下,震得桌子抖了三抖。   这一撞,把她憋了半天的矜持全撞散了,干脆破罐子破摔,重重坐在椅子上,不再费心管理仪态。自己总共见了这人三四回,回回都是狼狈不堪,而且一次比一次更甚。   好在这次她捂得严严实实亲妈也认不出来,也不必顾及形象了,反正他也不可能记得自己。   那人单手稳住摇晃的桌子,低头看向喻述的脑后,那里鼓鼓的,是她胡乱扎的丸子头。   喻述忽然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他时,发型比今日还草率。那时她正试图把头发留长,半长不短最是恼人,赶上期末周,她扎了个朝天揪就往图书馆跑,谁知碰见了几个月没在学校出现的他。   她甩甩头,把记忆从脑中驱散,开始按部就班走流程:“身份证。”   那人松开桌角,重新把身份证放在桌上,不偏不倚在她身前三十公分。   喻述举起手机扫描,目光重新落在他的证件照上。   照片似乎是多年以前照的,头发很短,眼睛偏狭长,带着少年独有的清透明亮,看向镜头时却有些不耐烦。如果是那时的他,大热天排了半天队,遇上一个笨手笨脚的社工,大概不会这样有耐心吧。   这张脸在屏幕上一闪而过,就跳到了信息采集页面,第一行赫然写着他的姓名——陆归程。   虽然早就认出是他,可看见这三个字,喻述还是心里一跳,本就喑哑的嗓子险些破音:“手机号麻烦报一下。”   陆归程报了一串十一位数字,喻述朝采样处扬了扬下巴:“您慢走。”   陆归程略一颔首:“谢谢。”然后转身离开,疏离而客气。   他背过身,喻述终于敢细细打量。   陆归程肩宽腰细,侧脸线条清晰峻挺,短发浓黑,肤色本是冷白,此时被夕阳涂上一层暖色,中和了轮廓的冷峻。他的肩比四年前更宽了些,挺拔的少年意气却一分未减,步幅很大,不带丝毫犹豫。   果然是没有认出自己,喻述机械地伸手拿过一根采样管放到摄像头下面,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   陆归程三两步走到徐灵面前,桌子堪堪到他大腿。他摘了口罩,露出犀利的下颌线,然后躬下身子,双手撑在腿上。   采样完毕,他朝徐灵轻轻点了下头,唇齿一动,似乎也道了声谢。喻述捏紧了手中的采样管,还真是一视同仁。   下一位很快上前,喻述收回目光,待再抬头时,陆归程已经走到路边,跨上银黑的重型摩托车,戴上黑色磨砂头盔,伴随着轰鸣声,驶向远山云霞,在燥热的夏日黄昏,带起一阵猎猎凉风。   六点四十五分,最后一人测完,喻述和徐灵双双在椅子上瘫了五分钟,才拖着脚步去换衣服。衣服脱下来轻轻一拧,地上就是一滩水。   徐灵歇过一口气,终于有力气聊八卦:“刚才那个跟你在地上画圈圈的帅哥太绝了,他摘掉口罩的一瞬间,我差点儿把咽拭子掰断。”   喻述动作一顿,极力装作不在意,头也没抬道:“是吗?我没注意。”   徐灵笑容促狭:“没注意?我可看见了,你俩小手一碰,你就激动得撞了桌子。”   喻述把手伸到徐灵眼前,十个指头都被汗水浸得泛白发皱:“我手都这样了,别说碰一下,砍我两刀都不一定有感觉。”   徐灵摊开自己的手,也是一样的皱皱巴巴:“也是,那你记住他的名字了吗?”   喻述动作一顿,随即摇摇头:“这么多人,哪记得住?”   说的不知是自己,还是陆归程。   徐灵恨铁不成钢:“帅哥的名字都记不住,你怎么考上青大的?下次注意点儿。”   哪还有什么下次?   喻述拧开矿泉水瓶,一口气灌了半瓶,然后问徐灵:“记住名字,然后呢?”   这名字她记了四年,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徐灵眼睛一亮:“然后记住他的手机号码,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把他拿下!”   喻述用手背抹去唇边的水渍,掩住了抿紧的唇角。当初她也曾有过这样简单直白的念头,可四年过去,她早已失去跟他招手say hi的勇气。   忽然,一串数字闯进她脑中,不多不少十一位,是一个手机号码。   **   喻述告别了社区的同事,急匆匆赶到地铁站。如今多个区域提倡居家办公减少公共出行,往日拥挤的地铁线一片冷清。   喻述汗湿的头发还未干,就一头扎进强冷车厢坐下,可是再充足的冷气也驱不散她脸上的高温。   她本以为,除了在新闻上,这辈子不会再见到陆归程。   毕竟他们两个离得最近的时候,一个在中文院,一个在信科院,饶是她绞尽脑汁,也没能偶遇几回。   陆归程大三和同学合伙创立青睐科技,凭借人脸识别技术发家,深耕人工智能领域,各大机构抢着投资,据说港股上市已经排上了队,敲钟指日可待。   这么一想,望山苑勉强配得上陆归程的身价,又紧临高新技术产业园,他出现在附近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自己,绕过大半个京城,去一个离家二十多公里的地方去当社工,这要是让大学同学知道了,定要说她居心叵测。   毕竟当初,她喜欢陆归程这件事,是中文院的笑谈。   四年前,陆归程临近毕业,终于在学校现身。喻述那年十九岁,不会隐藏心意,也禁不住旁人撺掇,拎着豆浆油饼,穿着人字拖素面朝天地走到陆归程面前,认认真真地问他:“交个朋友吗,师兄?”   陆归程当即皱了眉,本就生人勿近的眉眼愈发冷冽,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亲友团,然后定在她脸上,一字一句把她的勇气悉数灭掉:“我不会和你做朋友。”   喻述伸手揉乱自己湿哒哒的头发,然后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防疫规定和对群众的解释话术。   电影里说,忘掉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他变成文字。   她翻开崭新的一页,在上面写了“陆归程”三个字。想了一想,又在后面加了一串数字。 第69章 番外九   当晚喻述很早就上了床,本以为会失眠,没想到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梦里自己有骨气得很,昂首对陆归程说:“我的朋友多得很,不少你一个!”   闹钟五点半准时响起,喻述头脑懵懵地起床穿衣,匆匆赶到社区核酸检测点。   她一现身,徐灵就凑过来:“你说,昨天那个京A帅哥今天还会来吗?”   “哪个京A帅哥?”喻述一脸茫然。   徐灵撞了她一下:“就是骑大摩托那个呀,京城多少年不发京A牌照了,他那个车牌能值好几十万。”   原来说的是陆归程。也是,见过了陆归程,哪还有别的帅哥能入眼?喻述唇角翘起来,又赶紧抿住。   “他不会来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   “首先,现在公共场所要求48小时核酸阴性证明,他昨天刚测过,没必要再测。”   徐灵不服气:“说不定他要出京呢?”   “其次,你在这儿值守半个月了,从没见过他,说明他并不常住附近,也许只是路过。再次,咱们点位有三条队,他就算来了,也只有三分之一的概率在咱们这队。”   徐灵恨恨地朝她脚下喷消毒液:“你们机关干部真可怕,抬杠都要分一二三。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怎么不敢?赌什么你说。”喻述信心满满,这三条理由她想了一路,万无一失。   “输了请吃一周冰棍儿!”   “一言为定。”   直到太阳西沉,陆归程也没有出现。喻述绷了一整天的弦终于松下来,朝徐灵扮了个鬼脸。   “阿姨,请问我可以拿试管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喻述循声低下头,发现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垫着脚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男孩身后的年轻女子揉了一把他的头顶:“什么阿姨,叫姐姐!”   男孩眨了眨眼,乖巧改口:“漂亮姐姐,我数过了,这次轮到我拿了!”   喻述很快弄明白了眼前的状况。集中检测都是混检,十人一组,每组的第一个人要把采样管送到采样处,这种小事大人觉得稀松平常,小孩子却视为无上荣光。   记得小时候坐飞机,喻述死缠着爸爸去值机柜台,请求空姐把他们安排在紧急出口位置,仿佛能坐在那就代表着已经长大。   至于后来有没有成功,她已经记不清,但她希望这个男孩能如愿。   喻述核对了一下记录,男孩数错了,他们母子正好是这一组的最后两人。   她隔着口罩对男孩笑了笑,圆圆的小鹿眼弯成天边的弦月:“这位先生,你和妈妈站在那条线稍微等一下,姐姐等下给你拿采样管,好吗?”   男孩精准踩在喻述手指的黄线上,站得笔直,郑重地点了点头。   喻述朝后面的队伍伸出手:“下一位,麻烦上前来!”   待看清下一个人的样貌,她悔不当初。   那人肩宽腿长,穿着笔挺的衬衣西裤,衬衣袖口挽到手肘,手里随意攥着一件深蓝的西服,闲闲站着就气势凛冽。   是喻述从没见过的英挺打扮,她一时愣住,如果初见是这样的陆归程,她大概根本不敢起妄念。   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陆归程已经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喻述下意识站起身,动作太猛,椅子在地上摩擦出尖利的声音。   “你叫我?”陆归程的声音低沉好听,喻述小时候第一次摸妈妈的大提琴,偷偷伸手拨了一下G弦,发出的就是这样的声响。   她胡乱点点头,声音捋得又平又直,生怕对方觉得自己是故意叫他:“请出示身份证。”   陆归程依言伸手掏兜,目光却落在在一旁等待的母子身上,微微扬眉。   喻述只好解释:“那个小朋友想拿采样管,麻烦你和他换个位置。”   陆归程把身份证递到她手机摄像头下面,轻轻点头:“好。”   “谢谢。”喻述扫了身份信息,稍一核对,点了确定。   正要招呼小男孩过来,却发现陆归程还站在原地等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陆归程指了指手机:“你没问我手机号。”   喻述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想起揪她错别字的科长,忍不住笑了:“这次不用,记住了。”   陆归程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静静看着她。   “不是,我不是说我记住了,是系统记住了,真的!”喻述怕他误会,极力撇清,还想拿出手机给他看返显界面,可是信息已经提交,不禁十分懊恼。   陆归程眉目舒展开:“知道了。”   喻述面罩下急速升温,轻咳两声,转向一旁的小男孩:“来吧这位先生,我给你拿采样管。”   小男孩欢呼一声,蹦蹦跳跳上前来,陆归程适时让位。   喻述贴好标签,郑重其事地交给男孩:“让妈妈先测,然后把它稳稳地交给采样处的姐姐,知道了吗?”   男孩双手接过,一脸庄重:“保证完成任务!”   他走到陆归程身后两米停下,激动地举起采样管:“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呀?为什么是红色的?”   “妈妈也不知道。”   陆归程听见心念一动,眼前闪过女孩郑重托付男孩的神情,鬼使神差转了身:“这里面是灭活型病毒保存液,含有裂解盐,可以裂解病毒释放出RNA。”   男孩听得似懂非懂:“叔叔你好厉害啊,比我妈妈懂的还多。”   妈妈摸了摸他的圆脑袋:“什么叔叔,叫哥哥!”然后又向陆归程道谢:“谢谢你呀,对小朋友这么有耐心,和那个社工小姐姐一样。”   陆归程看向喻述,她正仰起脸对面前的人笑,金色的夕阳映在她的面罩上,弯弯的眼睛里盛满了光。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黄昏,也曾有人对他展露这样的笑颜。   喻述正在埋头核对信息,忽然听见徐灵一叠声地喊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见她从陆归程的身子后面探出头,眉飞色舞地朝自己喊:“别忘了给我买冰棍儿!”   喻述叹着气对徐灵比了个好,然后转过椅子,留给她一个自闭的背影。   陆归程听见“喻述”两个字,顺着徐灵的视线转过头来,正看见她飞快地背过身,露出背后用马克笔写的“喻”字。   喻述手上不停,但总感觉背后有一道审视的目光,让闷热的天气一下子降温三度。   晚上收了摊,她招呼徐灵去便利店买冰棍儿,谁知徐灵竟然说没心情。   “怎么了?刚才不是还生龙活虎的?”   徐灵垂头丧气:“我问京A男神要微信,被拒绝了。”   喻述感同身受,伸手揽住了她的肩。   当年,她也曾辗转要过陆归程的微信,五十个字的好友验证消息写了又删,最终只剩一句干巴巴的“师兄你好,我是中文院的喻述。”   她忐忑了好几天,验证消息却如石沉大海,别说回音,连个水花都没有。   “走吧,你心情好或者不好,冰棍儿都在那里,过时不候。”   徐灵抬起头:“你今天记住他叫什么了吗?”   “陆归程,他叫陆归程。”   说出他的名字,喻述忽然觉得有些脸热,仿佛把一个沉默已久的秘密宣之于口。   徐灵扬了扬眉:“手机借我用一下。”   喻述没有多想,掏出手机递了过去。   徐灵在上面点了几下,嘴角翘起来,念出一串十一位数字,竟和喻述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那串一个不差。   她不敢置信:“你怎么知道的?”   徐灵十分得意:“那天贺哥告诉我,这个信息采集系统会在本地储存信息,果然没错。”   贺哥叫贺淳,是社区志愿者,在望山苑附近的房屋中介工作,如今门店关停,小区也进不去,天天来检测点帮忙,好跟居委会打好关系。   喻述低头一看,界面上果然是陆归程的个人信息,连身份证号都有。她锁着眉拿回手机:“这不好吧?”   徐灵不以为然,掏出自己的手机:“只有多卡bug,才能促使研发人员尽快修复,我是在为系统升级做贡献。他的手机号就是微信号诶,我现在就加他!”   喻述正在犹豫要不要拿自己血淋淋的例子来劝她,就听见徐灵惊喜的声音:“他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   喻述劝说的话被噎在嗓子眼里,半晌才声音干涩地说:“这么快?”停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你验证消息写的什么?”   徐灵忙着给陆归程发表情包,随口答道:“没写什么呀,就说我今天给他测过核酸。”   喻述心一沉,坠入浓重的无力感中。有些事她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企及,旁人却来得毫不费力。   比如她当年为了考青大,日夜苦读,终于擦线录取,却被调剂到最边缘的中文院,而陆归程高二就提前保送了信科院全国瞩目的实验班。比如她为了一条没有回音的验证消息夜夜辗转,而徐灵转眼就成了陆归程通讯录里的好友。   她状似不经意地瞥向徐灵和陆归程的聊天界面,见她发了一连串小兔子表情,旋转打滚星星眼,显得活泼可爱。   “他怎么还不回我?你说我要不要给他发张自拍?”徐灵一边问喻述,一边翻找相册。   忽然手机一震,陆归程发来一个【?】   徐灵跳起来:“他回我了!”   然后赶紧回复:【小哥哥你好呀,我叫徐灵】后面缀了一个小心心的表情。   对方半天没有回音,徐灵有些懊恼:“他是不是不喜欢被人叫小哥哥?我不该加那个心的,他会不会嫌我轻浮?”   “他可能在忙吧。”对于陆归程的喜恶,她毫无头绪。   过了片刻,对话框里多了一条消息:【抱歉,我认错人了。】   徐灵把手机举到喻述面前:“这是什么意思?”   喻述一头雾水:“我也不知道。”   他把徐灵认成了别人?她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认错也很有可能。只是,认成了谁呢?   她甩甩头,把疑问从脑中驱赶出去。这是个无解的问题,自己对陆归程本就知之甚少,总归不会是自己,想也没用。   徐灵心直手快,反手一个【?】甩过去。   谁知消息后面缀了一个红色感叹号【你还不是他的朋友,请验证后再聊天。】   “我这是被删了?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徐灵露出一个大为震撼的表情。   喻述劝道:“他应该不是针对你,他可能性格比较……不爱结交新朋友。”   在她看来,陆归程多少比四年前温柔了些,至少拒绝的时候说了抱歉,而不是只有一句冷冰冰的“我不会和你做朋友”。   徐灵气得脸鼓鼓的:“哼,我看他是被人宠坏了,肯定是因为追他的女生前仆后继,把他的眼光捧到了天上。”   喻述心虚地笑了笑,觉得陆归程如今不讨人喜欢,自己也有责任:“别想了,我给你买冰棍儿去。”   晚上,喻述失眠了。   她把床上的每个角落遍历了五十遍之后,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在微信搜索框输入了陆归程的电话号码。   他的微信名改成了简单稳重的“归程”,头像是黑暗中的一个光点。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曾去听过一场艰涩的讲座。主讲人是诺奖获得者,青大报告厅人满为患,她提前几小时去占座,也只能坐在过道上。   那场讲座似乎讲到了奇点,讲到了弦理论,都是她一窍不通的东西,早就记忆模糊了。   但她清楚记得,在一个别扭的角度,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能看见陆归程冷峻的侧脸。她无数次转过头,默默记下他脸上峰峦起伏的线条,然后画在笔记本上。   手机屏自动熄灭,喻述把脸埋进枕头。   他把徐灵认成了谁呢?她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是自己,毕竟他看自己的眼神那样陌生。   她忽然觉得有些委屈。隔了这么多年,她明明都已经忘记了,他凭什么又出现?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番外十   失眠的结果是,喻述第二天起晚了,漂亮的卧蚕变成了两个大黑眼圈,脑子昏昏沉沉,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就往地铁站跑。   好在今天她不用做“大白”,只需要穿着蓝色防护服维持秩序,俗称“小蓝”。   “小蓝”不用穿闷热的防护服,却得在太阳下暴晒。喻述站了一上午,喝了三瓶矿泉水,仍觉得嗓子冒烟,小腿肚打颤。   正午时分,地上的蒸蒸热气扭曲了视线,喻述昏昏沉沉,全凭一口仙气吊着等放饭。   一阵轰鸣声响起,她觉得自己晒出了幻觉,仿佛看见一辆银黑的摩托车从夕山脚下飞驰而来,带起一阵凉风。   那车一路开到核酸检测点旁边停下,车上的人长腿撑地,利落地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喻述一下子晃了眼,赶紧背过身。这人天天来测核酸,一会儿白天一会儿晚上,到底是需要上班还是不需要上班?   虽然确信陆归程不会认出自己,但她今天没戴面罩,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正好贺淳从面前走过,喻述赶紧叫住他:“贺哥,江湖救急!能不能帮我盯会儿?我去喝口水。”   贺淳一脸为难:“我内急,你再坚持三分钟,哥来救你!”   喻述急中生智:“哎等等,把墨镜借我一下。”   贺淳从兜里掏出墨镜拍在她手上,边跑边回头说:“你昨天笑话我戴上像盲人,我可记着仇呢!”   喻述手忙脚乱把黑超墨镜架在脸上,然后一回头,对上了陆归程的胸膛。他居高临下,目光穿过布满指印的镜片,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让她忍不住怀疑这墨镜漏光。   喻述身高174,鞋子稍微带点跟就能傲视群雄,平时极少会遭遇这种充满压迫感的情况。   她浑身不自在,心跳兵荒马乱,连忙举起手里的二维码挡在脸前:“请打开健康宝扫码登记。”   陆归程慢条斯理掏出手机,把喻述“打了码”的脸框进取景框,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二维码扫了几遍都识别不了,陆归程低声道:“喻述,手指挪开点,挡住定位点了。”   喻述好像听见陆归程说了什么,又好像没说,她耳中全是轰鸣的心跳声,盖过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忽然脸前的二维码被人拨开,陆归程修长的手指几乎碰到镜片上,喻述向后趔趄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陆归程他眉宇间带了点无奈:“挡住了。”   喻述被他幽沉的眼睛盯着,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反应了一会儿,才侧过身,给他让开排队通道入口。   陆归程伸手点了点二维码:“我说这个。”   塑封的纸片在她指间轻颤,像蝴蝶的翅,扇得人心痒。喻述低头,发现自己的拇指按住了二维码一角,急忙挪开了手:“抱歉,我没注意。”   陆归程扫了码,把绿码界面亮给她。   照片里的陆归程面容却有些苍白,眼下一片青,像是刚熬过夜,眼神却亮得惊人。和四年前的那个清晨一模一样,喻述不禁看怔了神。   陆归程见她呆呆盯着自己的手机没有反应,翻转屏幕检查了一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喻述如梦方醒,愣了一下,然后缓缓摇了摇头:“没问题。”   陆归程锁了眉:“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这句喻述听明白了,忍不住想笑,她脸遮得严严实实,怎么就能看出脸色不好?   但这句抬杠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觉得胸闷恶心,眼前的陆归程忽然颠倒了方向,连带着烈日、夕山、整个世界都错了位。   耳边唤她名字的声音忽远忽近,她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怎么每回见他都能这么狼狈?   喻述醒来时,正躺在三张桌子拼成的台子上,社区居委会赵副书记正往她嘴里灌藿香正气水,贺淳则在一旁拿着纸板拼命扇风。   “哎呀小喻你可醒了,你再不醒我们就要打120了!”赵书记一边说,一边又给她挤了几滴祛暑神药。   喻述撑着手臂坐起来,忍过一阵头晕目眩,茫然看着他们。赵书记一脸关切:“你刚才突然晕倒,小徐给你看过了,估计是中暑。头还晕不晕?”   喻述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好多了。”   贺淳一脸懊恼:“都怪我,刚才我要是答应帮你盯一会儿,你也不至于晕倒了。”   喻述有些赧然,她刚才试图水遁,可不是因为什么高风亮节的理由:“是我早上起晚了没吃早饭,不关你的事。”   贺淳赶紧从桌上塑料袋里摸出一块糖递给她:“咱们这工作强度,你还敢不吃早饭。”   喻述懵懵地把糖含进嘴里,感觉不到甜意,反而有些发苦,但糖浆慢慢化开,她眼前的重影终于合在了一起,昏倒时的记忆也涌了上来。   世间万物分解为一个个光点,她一直在向下坠,就在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一双手接住了她。那人紧紧揽着她的肩,给了她一个安定之所,然后附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声音却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让人听不真切。   会是……他吗?   喻述环顾四周,四处都没有陆归程的身影。她用脸颊蹭了蹭肩膀,纯棉布料微微汗湿,分辨不出是否留有他的温度。   她甚至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出现在这里,是否伸手拨开了被自己挡住的二维码,是否朝自己亮出健康宝的照片。   赵书记看她眼神发愣,问道:“是不是还难受?这样不行,还是去医院吧。”   喻述赶紧虚虚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缓一缓就好,你们快忙吧,我没事的。”   徐灵换岗吃饭,急匆匆赶过来,递给她一瓶运动饮料,然后拿着体温枪朝她脑门儿嘀了一声,38.2°C。   她眉头紧锁:“不行,外面太热了,贺哥,你送她去居委会躺一躺吧。”   贺淳立刻应下:“我去把小电驴骑来。”   喻述刚要说不用,就感觉到额上一阵冰凉,原来是徐灵拿了一只雪糕覆在她额头上。   凉意侵袭,她一下子清醒不少,扯着嘴角开玩笑:“让我吃了它可能更有效。”   徐灵白她一眼:“你是护士还是我是护士?拿着物理降温,别瞎逞强,你体温降不下去,哪儿也去不了。”   喻述乖巧接过雪糕,使劲按了按,感觉体内的烦闷又驱散几分:“知道了,谢谢你的雪糕。”   徐灵挑了挑眉:“不是我买的,是那个京A帅哥,他叫什么来着……”   喻述的手猛然攥紧,手里的雪糕段成两截:“陆归程?”   徐灵点点头:“对对对,就是他。他倒是懂点医学常识,我听见动静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你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赵书记也附和:“没错,你一晕我们都慌神了,是他把你抱到阳伞底下,指挥我们给你脱防护服扇风,还去给你买了一堆东西。小伙子又高又帅的,遇事又果断,真不错。”   喻述把雪糕从额上拿到眼前,有些怔愣:“这是他买的?”   赵书记指了指桌上的塑料袋:“是呀,这袋子里都是给你的,那边还给工作人员买了一堆零食。他虽然话不多,做事倒挺周到。”   原来他真的来了,不是自己的幻觉。   喻述下意识向路边张望,那辆银黑的摩托已经没有了踪迹,忍不住问道:“那他人呢?”   “说还有事,放下东西就走了。”   徐灵看她目光急切,促狭笑道:“你找他干嘛?”   喻述转回头来,手里捏着装纸:“我只是想跟他说声谢谢。”   徐灵抓着她的手放在额上:“你再捏雪糕就化了,赶紧再降降温。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再来,你要想谢他,加他微信呀,大不了就是跟我一样被拒绝呗,也算你有诚意。”   陆归程微信头像上的光点在喻述眼前闪个不停,她伸手从袋子里摸出一块巧克力糖,慢慢剥开塑料糖纸放进嘴里,甜意一下子在舌尖荡开。   一块糖吃完,贺淳就骑着小电驴在路边按起了喇叭。徐灵扶着她上了后座,又叮嘱了两句,才放二人离开。   钥匙一拧,车轮一转,带着凝滞的空气流动起来,温热的风吹在脸上,竟然让人感到了几分凉爽。   喻述忽然想,不知道陆归程每日骑着大摩托风驰电掣,是不是比这更畅快。   居委会离得很近,三两分钟就到了,她独自斜倚在沙发上,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雪糕举到眼前,是栗子红豆口味的。断成两截的雪糕早就化得没了形状,包装纸上凝满了水珠,她却不舍得放下,而是用纸巾擦了擦,贴在重新燥热起来的脸颊上。   本以为早就淡忘的记忆卷土重来,五年前,她第一次见到陆归程那天,他也给了自己一支同样口味的雪糕。   说来魔幻,喻述和陆归程初次相遇,竟然是在篮球赛场上,那是她人生中最狼狈的四十分钟,如果不算今天当众晕倒的话。   当时她刚考上青大,因为成绩擦线,被调剂到了中文院。青大向来以理工为重,中文院是前两年新设的,人丁稀落百废待兴,她入学时,头顶只有一届师兄师姐,连个毕业生都没有。   新生入校那天,她大步流星地推着行李箱走进迎新处,174的身高在中文院小姐妹中间格外出挑,为了冲刺高考剪短的头发还参差不齐,背后看去像个细瘦的少年。   院篮球队队长眼睛一亮,一个箭步冲上去:“哥们儿,篮球了解一下?”   喻述转过身,露出白净的小尖脸和圆圆的小鹿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清脆:“抱歉师兄,我不会。”   队长看清她的样子,面上一愣,但随即想到校篮球赛在即,招兵买马KPI还没完成,于是把传单硬塞进她手里:“男女都一样,我看你骨骼清奇,很有天赋,不会不要紧,可以培养。”   无事殷勤必有妖,喻述连连后退:“不用,谢谢,再见!”   队长使出苦肉计,仰天长叹:“我去年好不容易凑出一支队伍参加比赛,虽然输得很惨,但至少让青大师生知道学校里还有一个中文院,难道今年竟要丧权辱院失去参赛资格了吗?我们院人少就活该默默无闻吗?”   喻述面露为难:“师兄,你到底还差几个人……”   队长嘿嘿一笑,对她比了个三。   后来她才知道,迎新当天,中文院但凡一米七以上的,无论男女都被队长软磨硬泡了一个遍,没有严词拒绝的只有三个大怨种,而她是唯一的女生。   队长把他们仨捧在手心,除了赶鸭子上架集训外,每天洗脑安抚,看淡输赢是院队的光荣传统,淡泊名利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虽然第一场就对上三冠王信科院,但比赛重在参与,只要能站到场上就是胜利。   经过十几天的魔鬼训练,到比赛那日,喻述的篮球水平从终于从罚球十进一提升到了十进二。她不禁有些丧气:“队长,你干嘛要重新凑人头,去年的三位师兄呢?”   队长痛心疾首:“他们水平跟你半斤八两,打了场比赛,内心受到重创,被虐自闭了。”   喻述当时还觉得不至于,可等到下午比赛开始的时候,听见震耳欲聋的加油声,看着对面体格比自己壮一圈的五个大高个,忽然有些腿软。   场边人头攒动,几乎都是来给信科院加油的,中文院仅有的几个人散落在人群中,势单力薄,根本寻不见踪迹。   喻述背过身去猛灌凉水,场边的讨论声传进耳朵。   【中文院是真的没人了,今年竟然派了个女生上场,待会儿不会被虐哭吧?】   【去年中文院输得那么惨,要我是他们,今年干脆弃赛得了,可丢不起这个人。陆归程今天真的不来吗?我专门化了两小时妆呢。】   【他从上学期开始就忙得很,大四开学到现在就见过他一次,再说了,打中文院还用他上场?这不是欺负人嘛。】   【哈哈哈就是,确实侮辱性极强。】   喻述拧紧水瓶,走到场地另一边问队长:“陆归程是谁?很厉害吗?”   队长脸上露出罕见的恐惧神色:“你不会想在赛场上认识他,今天他没来,算咱们走运。”   比赛开始,观众的欢呼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喻述连哨音都听不真切。对面个个人高马大,拿了球就横冲直撞,不知道谁的汗水撒到她头顶,带着嚣张的气息。   队友们个个面色凝重,表情从不在乎变得不服气,虽然体格比对方小了一圈儿,仍然铆足了劲儿去拼抢。尤其是队长,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作为全队唯一的得分点,艰难地独力支撑大局。   喻述这才真正明白,赛场上没有什么重在参与,哨声一响,肾上腺素就不受控制地往脑门冲,何况大家都是从全国各地掐尖考上的青大,哪有真正看淡输赢的人。   可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精神力量显得是那样渺小为力。尽管五个人拼尽全力,仍然一次次被抢断,被封盖,被耍得团团转。   喻述细胳膊细腿,在一群彪形大汉中间艰难招架,没一会儿气喘吁吁,心脏跳得像要炸出来,全凭一口仙气往队长指挥的位置跑。   比赛过半,中文院已经输了近二十分,喻述踉踉跄跄走向场边,精神涣散瘫坐在椅子上,脸烧得比天边的晚霞还红。缓了口气看向身旁,队友们也没比自己好多少。   她把矿泉水倒在手心,擦了一把脸,十分羡慕男生能把矿泉水往身上浇。   突然场边传来一阵骚动,有女生惊喜喊道:“陆归程!”   单人的尖叫很快变成了一群人的狂欢,他们喊着陆归程的名字,很快形成整齐划一的节奏,呼喊声响彻校园。   喻述听见动静抬起头来,正看见一个黑衣白裤的男生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   他比周围的人高出一截,身姿挺拔,肤色冷白,头发和眉毛却是浓黑,极致的颜色对比显得勾魂摄魄。他轮廓凌厉,目光疏冷,显得有些不耐烦。   队长幽幽叹气:“他还真来了。”   喻述因剧烈运动而狂跳的心脏还未平息,抹了把脸上的水,眼前棱角分明的脸愈加清晰。原来他就是陆归程。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番外十一   喻述站在场边细细打量陆归程。   他虽然身高臂长,但肤色冷白,肌肉线条修长,虽然站在人群中,却自带疏离的气质,和教学视频里五大三粗的篮球运动员截然不同。   喻述有些怀疑:“他有那么可怕吗?难道他也是体育生?”   队长作为篮球特招生,感觉被戳了肺管子,一脸屈辱:“不,他是经常旷课却门门第一的学霸。”   那一刻,喻述深刻感受到造物者是不公平的,即便待在同一个校园里,偏偏就有人颜值逆天,智商超绝,还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队里一片愁云惨淡,三三两两坐下去:“这还怎么打?别打了。”   喻述抡着细瘦的胳膊艰难地把他们一个个拽起来:“该怎么打怎么打,又不是没输过。现在摆烂,上半场不是白拼了?”   队长重重拍在他们背上:“就是,能不能有点出息?再说陆归程不一定会上场,他那个人傲得很,不屑于虐菜。”   喻述听了心存侥幸,转头去看陆归程,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却让人心里没来由地一紧。   周围有人朝他说了些什么,球场嘈杂,喻述听不清内容,但无非是中文院派了个啥也不会的女生上场之类的奚落之语。   他很快转开了目光,走到了场边,从头到尾没有什么表情。   中场休息结束,陆归程果然稳坐观众席,没有上场的意思。喻述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下半场的渡劫之旅。   如果说上半场她是疲于奔命,那下半场就是苟延残喘。即便安排她盯防的信科院队员和她一般高,但体重至少是她的两倍,往那儿一站和小山没什么区别。   她体力不支,每一步都像腿灌了铅,好几次差点儿自己把自己绊倒。   一次联防,她勉强跑到了位置,防守却空有架子毫无力度,对方一个侧身,手肘一带,直接把她掀翻在地,膝盖重重撞在地上,当场表演了一个拜早年。   钻心的疼痛让她脑中空白了一瞬,眼里涌出生理性的泪花,待下一秒恢复神智,已经被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问她有没有受伤。   最着急的还不是自家队友,而是撞倒她的人,生怕自己在赛场上把一个女生撞出个好歹,毁了一世英名。   他腋下夹着球跑过来,想拉喻述起来又不敢上手,低头道:“抱歉啊,没看见是你,谁知道你这么不经碰。没事儿吧?唉你可别哭啊!”   然后转向中文院队长,愤愤道:“你说你非要让女生上场,细胳膊细腿的,一碰就倒,一摔就哭,我都没使劲儿!”   喻述赶紧一骨碌爬起来,甚至无暇看膝盖的伤口一眼。她抿着唇扬起下巴,指了指他手里的球:“球权该归我们吧?”   那人一愣,下意识把球递了过来。   正要重新开始比赛,裁判却突然吹了哨,信科院提出要换人。信科院队长走到撞倒喻述的那人身边:“你下去歇着,让陆师兄上来玩会儿。”   喻述猛地转头,果然看见陆归程站在场边,白T外罩了一件队服,准备上场。她好不容易控制住的表情绷不住了,说好的同学一场留点面子呢?当真不讲武德。   陆归程气定神闲地小跑入场,经过她时,低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球,说了一句:“小心点。”声音清冽冷淡,不带一丝温度。   喻述登时气血上涌,嚣张,太嚣张了。   可是很快她的怒火就被绝望浇灭了,她明明是朝己方队员发的球,却转眼到了陆归程手里,接下来的比赛就成了他的个人表演赛。   喻述终于知道队长为什么这么怕他,他在场上如入无人之境,他好像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起跳进球,哪怕是几近零角度的边线,根本没人能防得住,拼抢也变得毫无意义。   这种降维打击让中文院一下子丧了气,比赛进入名副其实的垃圾时间,或者说是青大女生的福利时间。   比赛终于结束,比分差距不多不少停在三十分。喻述浑身像散了架,扑通一声坐在场边。队长说要请客慰劳大家,她却根本站不起来,只想葛优瘫。   人群渐渐散去,喧嚣的球场安静下来。体育部干事收走了椅子,她干脆坐在篮球架上。   正值日暮时分,橘色的暖光和轻柔的晚风缠绕在一起,安抚着她筋疲力尽的身体。她闭上眼睛,仰面朝天手肘撑地,心想这辈子再也不打篮球了。   忽然光线一暗,身前站了一个人,挡住了光线和微风。   她睁开眼,看见了逆光而立的陆归程。他除了队服,发梢的汗珠映着夕阳,暮色柔和了他峻挺的轮廓,不再像赛场上那样锋芒毕露,和刚才嚣张对她放狠话的样子判若两人。   “陆……”她下意识要叫他的名字,又想起他是大四师兄,直呼姓名似乎不太尊重。   “陆归程。”他见她迟疑,主动自报家门。   喻述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听了一晚上疯狂的应援呐喊,这个名字想忘也忘不了。   陆归程伸出手,递给喻述一根雪糕:“给你。”   喻述眼睛一亮:“谢谢师兄。”她正觉得嗓子冒烟,也顾不得矜持,接过雪糕就开始撕包装袋。   刚要撕开,到手的雪糕忽然被陆归程一把抢了回去。   喻述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出尔反尔的人。   “不是给你吃的。”陆归程微微皱眉。   喻述更加不解:“那是……?”   陆归程弯下腰,把雪糕贴在了她的膝盖上。   喻述倒吸一口冷气,低下头,才发现那里青紫了一大片,斑驳狰狞,想来是刚才摔倒的光荣印记。这球打得身心俱疲,竟然连疼都忘了。   “陆归程,快点儿!就等你了!”有人大声对球场喊。   陆归程回头看了一眼,对喻述道:“自己拿着。”然后转身离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从他的脚下一直延伸到喻述身前。   待陆归程走远,喻述趁着雪糕没化,打开吃了个干净,是红豆栗子味的,很甜,很冰,但也没能抚平她心里的燥热。   她忽然想起,前两天唐诗鉴赏课上,老师曾花半小时讲一句诗词多么精妙,她却不明所以。如今细想,确实妙极。   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   ***   喻述盯着手里的雪糕,外包装袋上已经又蒙了一层水珠,顺着她的掌纹滴到地上。   这些记忆她明明早就忘了。在无数个加班的夜里,在无数趟拥挤的地铁上,在无数次紧张焦躁的等待中,她也曾试图回忆这次初遇,但他的面庞终究随着时间流逝日益模糊。   可她又遇见了他,又想起了往事。   初见那天,她连一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陆归程就离开了,一如今日。   至少该道一声谢的。   她掏出手机,搜出陆归程的微信,点开了验证页面。   当年她曾把一条验证消息修改几十上百遍,今天却写得很快,也很官方:“您好,我叫喻述,今天谢谢你。”   为了防止自己重蹈覆辙,她写完飞快地按了发送。   她等了三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把手机埋进沙发靠垫里,把融化的雪糕冻进冰箱,去办公室帮忙。   组织核酸检测只是社区疫情防控工作的一部分,此外还要卡口检查、进返京报备、处理弹窗、居家观察等等,都十分繁琐,经常要忙到晚上。   而现在,她需要忙碌。   忙碌起来,就无暇忐忑了。一直到夜幕降临,喻述才打完核实电话。正要叫车回家时,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未读消息。   她顿了一顿,飞快地跑进角落的储藏室,锁了门,才点开微信。   结果是徐灵,说他们要收摊了,问她退烧了没有。   喻述轻轻笑了一声,笑自己的非分之想。   她伸手摸了摸额头,才发现自己手指颤个不停,一片冰凉。   她回复了两句,然后伸手去开储藏室的门,忽然手机又震了两下,消息一条条弹出来:   【您已添加归程为好友,可以开始聊天了。】   【不客气。】   喻述放在门把上的手霍然松开,盯着黑暗中闪烁的手机屏幕,狭小的空间里全是心跳的轰鸣。   喻述盯着“不客气”三个字看了半天,一直到屏幕自动熄灭,储藏室一片漆黑。   她在衣服上拭了拭手心的汗,然后点开了陆归程的朋友圈。   里面空空如也,不知是他本就不爱分享生活,还是对自己设置了分组可见。   储藏室空间逼仄,容不下她来回踱步,她只能用脚一下下踢着不锈钢货架,回复写了又删,除了“谢谢”什么也说不出来。   喻述正在绞尽脑汁,忽然门把转了两下,门外传来一声大喝:“谁在里面?出来!”   她手忙脚乱关了手机,打开门锁,亮光涌入,她眯了眯眼,见贺淳和徐灵站在门口,一副要干仗的架势。   “阿述?你在里面叮叮咣咣的干什么?我还以为进贼了呢!”贺淳放下手里的拖把,舒了口气。   徐灵拉她出来,踮脚拍了拍她肩上的灰:“退烧了也不早点回家休息,瞧你弄得脏兮兮的,锁上门躲里面干什么呢?”   喻述强作镇定:“我进去找东西,不小心把门锁了。”然后转了话题:“你们吃饭了吗?”   “外卖刚到,一起吃了再回去吧。”   喻述摇了摇头:“我妈在家等我呢。你们吃吧,我先走了。”   徐灵拉住她:“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别坐地铁了,打车回去吧。”   望山苑虽然没有确诊病例,但离封控区只有一路之隔,现下网约车本来就少,愿意冒险来这儿的就更少。徐灵两人一碗粉嗦完,喻述的打车软件还显示“正在呼叫”。   她站起身:“算了,我还是坐地铁吧。”   贺淳赶紧抹了抹嘴:“我送你去地铁站!”   喻述没有拒绝,望山苑的业主非富即贵,极少乘坐公共交通,所以离地铁站并不近。   趁贺淳去拿车,徐灵抓着喻述八卦:“你联系上京A帅哥了吗?”   喻述这才想起编了半截的消息,叹了口气:“加了微信,但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徐灵恨铁不成钢:“加了微信不聊天,留着当年货吗?我教你,你就说谢谢你,我请你吃饭。”   “我道谢了,可是硬要请人家吃饭是不是有点……”喻述满脸纠结地打开聊天界面,然后当场噎住。   她确实道谢了,用的是她常用的“我真的会谢”表情包,想是刚才一时慌乱不小心按到的。   消息记录显示,陆归程回复了一个【?】,却直接被自己忽略了。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番外十二   徐灵探过头来,笑得花枝乱颤:“你的道谢真的很有诚意。上次他给我发完【?】,就把我拉黑了,你自求多福吧。”   喻述欲哭无泪,开始思考道歉话术:“我现在解释还来得及吗?”   贺淳推着小电驴过来,一脸兴奋对俩人道:“那边停着我的梦中情车,太帅了!”   喻述兴致缺缺地看过去,见路边停着一辆方方正正的黑色越野车,线条平直锋利,亮漆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徐灵啧啧称奇:“这赶上京A帅哥的大摩托帅了,就是不知道司机长得有没有陆归程好看?”   喻述拽了拽她:“你俩小点声,人家可开着车窗呢。”   贺淳故意提高了音量:“我们夸他呢,不怕听见!”然后探头往车内看了一眼,眼睛一亮,丢下小电驴跑了过去:“哥,是你呀,好巧!”   贺淳是这一片区的金牌经纪人,跟不少业主都能搭得上话,喻述见怪不怪,等在原地由他跟客户寒暄。   贺淳却跑回来把她拽到车前:“来来来,快打声招呼,今天你晕倒的时候陆哥可没少帮忙。哥,喻述醒了就一直念叨,说也没能当面跟你道谢,这不就遇上了?”   驾驶座上的人正在打电话,闻言转过脸来,深邃的五官在昏暗的灯光下仍旧耀眼,正是陆归程。   喻述一脸错愕,脱口而出:“陆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贺淳猛地转向她:“师兄?!”这一嗓子把徐灵也吸引过来,伸着脖子往车窗里看。   陆归程挂断电话,看着车窗外挤在一起的三张脸,对中间的喻述淡定道:“我住在这儿。”   喻述艰难地从两人中间拔出手臂,把二人的聊天界面举到他面前:“师兄,这个表情纯属手滑,我是真的十分谢谢你。”   话一说完,就听见徐灵在一旁偷笑,她赶紧找补:“我是说……要不,要不我请你吃饭?”   陆归程微微倾过身:“现在不准堂食。”   喻述收回手,讪讪地点点头:“嗯,是我考虑不周。”   副驾驶的车窗缓缓关上,玻璃上映出三个人的倒影,喻述后退一步,站上人行道。   徐灵捅了捅她,一脸意味深长:“我就觉得不对劲,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贺淳也附和:“你俩可真有缘分!”   喻述忙不迭解释:“没有没有,我们只是一个大学毕业的,以前没怎么见过。”   忽然车门一响,陆归程竟然下了车,从车尾绕到喻述面前。   她心提到嗓子眼儿:“师兄你……还有事吗?”   陆归程微微低头,碎发在扫在额前,眉宇间似乎有些不悦:“你怎么还在这儿?”   喻述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是想等你先走,我马上就离开。”   贺淳道最会察言观色,总感觉两人说得不是一回事,见缝插针道:“我们刚收工,正准备回去,没想到这么巧能在这儿遇见您。哥,这是我名片,你买房卖房都找我,我给你中介费打折!”   陆归程随手把名片塞进口袋,目光却没离开喻述:“怎么不早点回家休息?”   喻述沉下去的心又飘飘荡荡浮起来,指了指身后的居委会:“我在居委会休息来着。”   徐灵拆她的台:“不知道是谁发着烧打了一下午核实电话,把医嘱当成耳边风。”   喻述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我那是发挥余热!”   察觉到头顶的目光,她垂下手:“今天多亏了师兄,我早就退烧了,晚上回家睡一觉还是一条好汉。”   陆归程看了她片刻,向后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上车。”   “嗯?”她仰起脸,有些茫然。   陆归程单手扶着车门,目光瞟了一眼座位,又回到她身上。   喻述停在原地不敢动,生怕自己会错了意。   徐灵回给她一个肘击,笑着耳语:“愣着干嘛?师兄要送你回家!”   喻述看向陆归程,他把车门又往外掰了一下。   她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坐地铁就行。”   “上车。”陆归程的语气不容拒绝,让人不由得服从。   喻述挣扎了一秒,就乖乖爬进副驾驶,听见身后的车门利落关上,忽然想起他早已不是在篮球场上恣意挥洒的少年,而是IT企业说一不二的CEO。   陆归程也很快上了车,随手递来自己的手机:“地址。”   喻述没有接:“其实你不用送我,我真的已经没事了。”   陆归程的冷白的手指又往前递了递:“你想现在下车?你朋友看着呢。”   她转向窗外,只见贺淳一脸羡慕,徐灵则露出八卦的姨母笑。   喻述回转头,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银黑的手机,输入了自己家的地址。   她的手指摸着磨砂质感的背板,感觉十分魔幻,刚才她还为如何回他的消息辗转纠结,现在就把他的手机攥在了手里。   导航语音提示距离二十二公里,陆归程微微挑了一下眉。   喻述攥着安全带,有些局促:“抱歉我家住的比较远,太麻烦你了。”   陆归程启动车子:“我说了要送你,你住在哪都一样。不过,你怎么会来这么远的地方当志愿者?”   喻述摊了摊手:“单位指派的,我没得选。”   听见“单位”这个词,陆归程微微一愣:“我没想到你会去体制内。”   他这话说得这么自然,好像他真的是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真的了解她是个怎样的人,真的想过她会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仔细想想,她刚才叫他师兄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   喻述看向陆归程,他摘了口罩,侧脸线条更显英挺,唇线却出乎意料的柔和,锋利的眉眼正视前方,看不出任何波澜。   “师兄你……认识我吗?”   陆归程陈述事实:“中文院喻述,我和你打过篮球赛。”   喻述摸索着真皮座椅的缝线,很想问问他是不是还记得那场比赛过后,在夕阳与云霞纠缠的黄昏里,在人群散去的球场上,他送给她一只红豆栗子味的雪糕。   但她不敢,她只敢笑着称赞:“师兄记性真好,五年前的事还记得。”   陆归程是信科院有名的学霸,出勤率极低,绩点却高得可怕,据说教科书翻一遍就能记下来,对他来说,记住一个无关紧要的校友的名字,应该只是顺便。   正值红灯,陆归程单手扶着方向盘,侧身转向她:“你不也记得?”   他的眼睛里盛着夜色和霓虹,还有她的身影,仿佛带着一点笑意,又好像只是错觉。   喻述自然记得,因为她从此只吃栗子红豆味的雪糕,因为她每天都绕远去信科院附近的食堂,因为她追看了他喜欢的球队每一场比赛,因为她有一句“谢谢”始终没能说出口。   可是他,凭什么也记得?   “我记性也不差。”   她偏过头,忽然有些委屈。   绿灯亮起,车辆起步,窗外的光点连成了线。   “我还记得,你说要请我吃饭。”她听见陆归程说。   “我也记得,你说现在餐厅禁止堂食。”   陆归程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面的夕山隐没在夜色中,只有天上一两颗星子的微光照出它的轮廓。   他脸上带了明确的笑意:“不能堂食,但可以野餐。你去过夕山吗?”   这是邀请吗?喻述不确定,或者说不敢相信。   “夕山是著名旅游景点,我当然去过,但……”   车子稳稳停在喻述家门口,陆归程的语气毋庸置疑:“那明天见。”   夜色里,他眼睛亮得惊人,锋利的唇峰柔和成一个笑的形状,一如五年前的少年模样。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又是一次新的相遇。   他也许会排在长长的队伍中朝她走来,也许会骑着摩托车带她一路驰骋,也许会在夕山顶的暮色中和她一起野餐,也许会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说出谢谢和喜欢。   作者有话说:   喻主任的故事写完啦!感谢大家让我过了一把暗恋的瘾~下一个番外还是牧羊和池总哈 第73章 番外十三   姚牧羊从来不过生日,过了年就算长一岁,从一岁到二十五岁,都是这么过来的。   所有正式而刻意的仪式都令她浑身不适,自然也包括从未被祝福期待的诞生日。   她也从不用生日做密码,以至于她自己都经常记不得自己生于四月还是五月,总之是春夏交接的时候。   临近二十六岁的某一天,她偶然在池遂宁工作里发现了“生日礼物女脾气不好”这个搜索词条,不禁背后一凛——这不就是在报她的身份证号么?   彼时她还在港城外派,赶紧打开日历。   查到生日那天是工作日,她松了口气,然后赶紧在那天排满了行程。   接下来的一周,她时时刻刻营造忙碌氛围,暗示近期无暇接待大陆探亲亲属,想让池遂宁知难而退。   池总果然乖觉,不仅不提来港的事,连电话都打得少了。姚牧羊心中窃喜,论体贴默契,池遂宁从没让她失望过。   四月十九日那天,她下午一连开了三个会,晚上又加班核数,充实到怀疑人生。   到了九点钟,她揉了揉僵硬的颈椎,打算下楼买杯咖啡。   刚走到电梯口,池遂宁正巧来了电话,得知她准备出门透口气,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去过大厦天台?”   姚牧羊惊讶:“那里能上去吗?”   大厦在寸土寸金的中环,最下面是商场,再往上是各大金融机构总部,贵气又拥挤,公司只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占了三层楼,她从未去过顶层。   “出了电梯右转,走廊尽头有一道门。”对面声音带着蛊惑,给她指了一条通往未知地点的路。   “你点知?”姚牧羊卖弄着她新学的白话,伸手取消了下行的按钮,改为上行。   “我系呢度食过烟。”   她白话刚刚入门,没有听出这和那的区别。   “我倒忘了,池总有在楼顶食烟的爱好。”   “不像有些人,爱在楼顶哭鼻子。”   “叮——”   电梯到,姚牧羊气鼓鼓收了线,上楼探险。   出门右转,走到走廊尽头,果如他所说,有一道铁门。她扶住门把手,轻轻一推,竟然真的推开了,门外是一道楼梯,通往城市夜空。   暖风从天窗一下子灌进来,虽然是高处,但比冷气似乎不要钱的写字楼里要暖和一些。   同时灌进来的,还有不知什么机器的轰鸣,许是大楼出风口,又些许是空调风机。   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小心翼翼踏上台阶,刚冒出个头来,还没来得及欣赏中环夜景,眼前就出现了一只手。   冷白,修长,骨节分明,血管清晰。   这只手曾在无数个夜晚让她又爱又恨,也曾在无数个摇摆不定的瞬间让她安心,每一根掌纹她都认得。   “走得这么慢。”那只手的主人压着笑意揶揄,摆出的却是邀请的姿态。   姚牧羊站在台阶上跺脚:“池遂宁,耍我很有意思吗?”   尖细的高跟鞋摇摇晃晃,池遂宁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怀里,低声道:“是挺有意思。”   “你说什么?”天台上噪声恼人,哪怕离得这样近,还是听不清说话。   池遂宁凑近她耳边:“我是说,私奔吗?”   姚牧羊在他紧实的胸口锤了一拳,嫌他不正经,却已经在思量这事的可行性:“我还在加班——电脑还没关——”   楼顶风大,虽然两人离得很近,她还是几乎要扯着嗓子喊,不禁奇怪:“这里风怎么这么大——”   池遂宁带着她转了半圈,露出身后的噪声来源,直升机巨大的螺旋桨叶片在头顶盘旋,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大、风力最强的风扇。   “你坐这玩意儿来的?”   池遂宁摇摇头:“这是私奔专用。”   “你来真的?”   “当然。”   “可我的底稿……”   “有自动保存。”   自动保存五分钟一次,五分钟的工作量,换一次不期而至的夜奔,倒也值得。   戴上降噪耳机,池遂宁的声音终于变得真切:“你想去哪?”   姚牧羊已经过了轻易被糊弄的年纪:“飞行航线难道不需要提前申请?”   “的确需要,但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我就会为你转向。”   她手指天空:“那我要去星星上!”   直升机平地起飞,城市的灯火渐渐凝聚成光点,地面变得反而像星空。   他们掠过摩天大楼,越过港口和海面,背离地上的璀璨,飞入天空暗处。   姚牧羊并不担心池遂宁会拐她去哪,却有些担心自己会破坏他的精心安排。   于是小心翼翼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池遂宁抬腕看了看表盘:“四月十九日,星期三。”   她稍稍松了口气,犹不放心:“私奔这事儿,大部分是临时起意比较随性,而且一般只有两个人,你知道吧?”   池遂宁的声线流露出危险:“不然你还想跟谁私奔?”   她悬着的心这才落地,真情实感的地发誓保证:“没有别人,绝对没有!”   直升机降落在一座荒无人烟的小岛上,然后掉头飞走。   姚牧羊看着眼前黑漆漆的海面,又看看背后黑漆漆的灌木从,倒吸一口凉气:“玩这么刺激?我本以为是空中游览,结果是荒岛求生。”   池遂宁捏住她尖尖的下班,让她仰起头。   她识趣地闭上眼睛,既然他喜欢野趣,就迁就他一回好了。   意料中的吻始终没有落下来,耳边却响起他的轻笑:“让你看天上。”   姚牧羊不肯让自己的期待落空,勾住他的脖子,拉他靠近自己:“你又耍我。”   她如愿触碰到那对微凉柔软的唇瓣,海风潮湿,沙滩细软,荒岛宁静,而池遂宁一如既往的美味,勾出她体内所有羞于启齿的欲念,和人前不敢作为的举动。   是她起的头,却也是她先受不住,她一边告饶一边睁开眼睛,入目是璀璨的星河。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见过银河,京城和港城都太大,也太亮,人间烟火早就胜过了天上星河。   上一次大概是慈城还是县级市的时候,海边没有明亮的射灯,城中心也没有多彩的霓虹。   外婆拉着她的手回家,抬起头,看见星云罗织成长长的飘带,横亘天际。那时她十分惊奇,外婆告诉她那是银河,并教给她好多与之相关的诗句。   姚牧羊激动地拽着池遂宁的领口:“你看,是银河!”   在她的视线盲区,一颗贝母材质的衣扣应声崩开,悄无声息坠入沙滩,和砂砾中的贝壳和谐相处。池遂宁低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把衣襟往外扯了扯。   原来池总安排的项目不是荒岛求生,是看星星。   姚牧羊为错怪他感到不好意思:“你是懂一点浪漫的,还有人性。”   没有人会不为恢弘的东西折服,也没有女人会不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   池遂宁指向北边的处女星:“那个是天琴座。”   “天文学你也懂?”   “我不懂,新闻里说的,今晚有天琴座流星雨。”   说是流星雨,但呆坐好几分钟,才有一颗流星划过。好在她现在有大把可以挥霍的时间,身边还有驱赶寂寞的人陪着。   她枕在池遂宁腿上,看着星星点点的夜空瞎聊天:“你说这些星星离咱们有多远?”   “目前观测到最远的星星,离地球有150亿光年,我们看到的是它150亿年前的样子。”   这个数字令人咋舌:“那它会不会其实已经不在了?”   “有可能,但对一颗恒星来说,100亿年并不是那么久远的时间。”   “怪不得古人喜欢用星辰变换来占卜,和它们相比,人的一生太短了。”   池遂宁低下头,看着她映满星光的眼睛:“没错,和它们相比,我们的永远不值一提,一眨眼就过去了,根本来不及发生什么变数。”   姚牧羊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反驳的论据:“你这是诡辩。”   “唬得住你就行。你只是运气不太好,没有见过很多从一而终的例子,便以为它们不存在。”   她坐起来,沾着细沙的手抚上他的脖颈:“不,我已经很幸运了。我没有见过,但它搞不好会发生在我身上。”   石英砂粘在他的锁骨上,在星光下闪着光,妖孽又诱人。   “谁教你把领口开这么大?”她的手指摸上去,晶莹的细沙恰似她身上的战栗。   “是你刚才亲手拽掉的,姚牧羊,做人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流星!”天际忽然划过一颗明亮的流星,拖着长尾,雄赳赳气昂昂。   “许个愿吧。”池遂宁轻声蛊惑。   姚牧羊下意识双手合十,想了想又松开,撑在地上:“我没有愿望可许,许了也未必会实现。”   池遂宁朝她倾过身:“你说给我听,就会实现。”   她笑了:“那我更没有了,你已经好得超出愿望,我想象不出来,还能要求你什么。”   池遂宁佯怒,往她撑地的手上洒沙子:“你知道你给我发过多少张好人卡么?”   随手抓的一把细沙中,藏了一只细小的白色贝壳,覆在她的手背上耀武扬威。   姚牧羊盯着看了半晌,闭上眼睛:“我确实还有一个愿望。”   ——我希望,我的小贝壳,下次还愿意选我。 第74章 全文完   周五晚上是池家固定在北城别墅聚餐的时间,这天晚餐过后,甜品还没来得及上,桌上就召开了本年度第一次家庭会议。   议案由四岁的池女士提出,她想把自己的英文名字由Esther改成Elsa。   池女士大名池含影,江湖人称池女士。   她没有小名,大名也是生下来之后一家人狂翻诗词典籍,堪堪卡着满月上户口的日子取的。等上了户口,池女士这个名号已经叫惯了。   至于原因,据说是她的母亲姚女士当年早早为小贝壳取了名字,却因故失去了她,害怕太沉重的期待会吓跑再次到来的小天使,于是迟迟不敢起名字。   一直到她落了地,抱在怀里,才手忙脚乱起来。   池女士十分重视这个议案,为此提出了几条颇有根据的理由,还专门画了三张手绘“PPT”。   第一, Elsa是公主,她也是公主,公主就该叫公主的名字。   第二,幼儿园里还有好几个小朋友想叫Elsa,她要是不快点,就会被别人抢了。   第三,Elsa和妈妈的英文名Erica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字母都一样,一听就是好朋友。   讲完,池女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爸爸,爸爸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但在桌下给她比了个赞。   她立刻开心起来,高举手臂:“那我们现在可以开始投票了吗?池含影一票!”   姚牧羊按下女儿胖乎乎的小爪爪,趁机在手里捏了一把,正色道:“这个议案投票方式不一样,只有奶奶有决定权,因为你的英文名字是奶奶起的。”   池含影女士从椅子上滑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奶奶身边:“奶奶,我可以叫Elsa吗?那我就是真正的princess了。”   池母端坐位上,啜了一口茶,慢悠悠道:“你本来就是真正的princess,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的奶奶是queen。”   这话的逻辑关系太过高深,池含影女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回头向妈妈投去求助的目光。   姚牧羊轻轻摇头,表示遗憾。   得知被拒绝,池女士朝着奶奶嘴一瘪,圆圆的眼睛里登时蓄满了泪。   近来她哭哭啼啼这招运用得愈发纯熟,老母亲的分辨能力也愈发犀利,一眼就看出她是真伤心还是假难过。   姚牧羊捅了捅丈夫,低声感慨:“这戏精天赋是随谁了,为什么说哭就能哭?”   那厢池母把小孙女抱到腿上,贴着她的耳朵悄悄说了两句话,池女士的哭泣立刻转为抽噎,思考片刻,伸出小胖爪笑嘻嘻道:“我不改名了,我要吃糖水!”   池氏夫妇面面相觑。   回家路上,姚牧羊在后座问女儿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奶奶说了,Esther是星星的意思。”   “比起Elsa公主,你更喜欢星星?”   “那倒不是,奶奶说你和爸爸最喜欢看星星了,你们每个周末把我送到奶奶家,都是去看星星。我也叫星星,你们看我吧!”   姚牧羊一时语塞,和池遂宁在后视镜里静静对视,心情复杂。   池遂宁缓缓开口:“你不是一直想学滑冰吗,我觉得你长大了,可以去滑冰了。”   “真的吗?什么时候!”   “周末。”   **   第二天,周六,池女士被送去冰场滑冰,她的父母在家里“看星星”。   看累了满天星辰,姚牧羊躺在池遂宁臂弯里,一脸严肃地谈起了子女教育问题:“这样把她支开,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池遂宁一脸受伤,去捻她的耳垂:“刚才你不专心,就是在想这个?”   姚牧羊躲开他的手,沉浸在自责中:“她孤零零在冰场挨饿受冻,我们却在家酱酱酿酿。”   池遂宁语气哀怨:“池太太,你女儿有前奥运冠军做教练,有亲祖母在场边加油助威,而你的丈夫只有这片刻独处时光,你还要三心二意。”   不知是不是养了女儿的缘故,池总撒娇耍赖的功夫也越来越炉火纯青。姚牧羊安抚地挠了挠他的下巴,笑他小气: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池女士刚出生的时候,你彻夜看着她根本不敢合眼,现在竟然嫌人家碍事。”   “说到这里,”池遂宁支起身子:“经综合研判,她该去自己的房间睡了。”   “她才四岁!”   “咱俩分居已经四年了!”   “同床共枕能叫分居?”   “床上还有别人能叫同床共枕?”   姚牧羊是个识大体的独立女性,为了防止事态升级,她拍了板:“各退一步,让她睡自己的床。”   池遂宁指着房间里粉粉嫩嫩带着帷幔的公主床,凄凄切切:“她哪天半夜不偷偷爬到你身上?扒都扒不下来。”   姚牧羊不乐意了:“你竟然扒拉她?她正在长身体,睡眠质量最重要了!”   于是,二人爆发了婚后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争吵。   池女士高高兴兴回到家,发觉屋内气氛不太对。   在她炫耀自己经过四十五分钟的高强度训练,已经能不扶栏杆站在冰面上时,父母虽然一如既往地表示赞扬,但竖大拇指的频率并不相同,像是有意错开似的。   她在心里幽幽叹气,这个家,终究还是得靠她啊。   她把爸爸叫到花园,语重心长道:“你是不是欺负妈妈了?妈妈工作这么辛苦,你是大人了,应该大气一点。”   池遂宁凝重点头:“不错,她工作这么辛苦,不能再半夜起来照顾你了。你现在已经是会滑冰的大人了,这样吧,从今天开始,你去自己的房间睡。”   池女士惊得连连后退:“你算计你的亲生女儿?”   池遂宁蹲下来,搂住女儿的肩:“一家人,说什么算不算计,你自己一个房间睡,我给你造一个树屋。”   池女士看了看院里的参天大树,犹豫了一阵:“我还有一个条件。”   池遂宁压住唇边的得意笑容,蹙眉道:“你说。”   “你给我生一个哥哥。”   “不可能!”   爸爸鲜少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和她说话,池女士接受不了,扁了嘴:“为什么不可能?Ada有哥哥,Emily也有哥哥,只有我没有哥哥。”   “你妈妈养你一个已经够累了,本来工作就忙,还要成天围着你转,都没时间和朋友聚会了。”   池女士眼睛一转:“妈妈的朋友不就只有微粒阿姨吗?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嫌她没时间陪你看星星?”   池遂宁看了一眼屋内,压低了声音:“就是这么回事,咱俩商量一下,谁也不能独占妈妈。”   池女士把手背起来,在鹅卵石路上来回走了几趟:“这样吧,以后如果晚上有星星,我就自己睡,如果没有星星,你就自己睡。”   “成交。”   合作意向达成,她甜甜一笑,朝爸爸伸出两只胖胖的小短手,表示友好:“抱!”   父女俩亲亲热热地进了房门,姚牧羊还在生气,缩在沙发角落,用杂志盖住了脸。   池遂宁放下女儿,凑到她身边:“我错了。”   姚牧羊拿眼睛睨他:“错哪儿了?”   “和自己的女儿争宠,太小气了。”   她不禁莞尔:“又被池女士教育了?”   “友好交流而已。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决定买一栋别墅送给你。”   “哈?”姚牧羊把杂志盖在他脸上:“池总什么时候也学会用钱砸人这一招了?”   池遂宁翻到房地产广告那一页,一本正经道:“城里太拥挤了,空气也不好,不利于池女士身体发育。经综合研判,我建议咱们搬到郊区去住,远郊。”   池遂宁向来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既然说出口,定然已经思虑周全。姚牧羊对于家事向来不操心,又经常出差,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远郊会不会交通不便?”   “我给你当司机。而且,远郊能看见星星。”   **   池女士对感兴趣的事十分有热情,第二天又去了滑冰场,这次爸爸妈妈陪着她一起去,她立志要好好表现一番。   可是冰面太滑,她头重脚轻,连连摔跤,看得老母亲十分揪心,却还得摆出欢欣鼓舞的样子给她加油。   摔到第二十次,池女士坐在冰面上哭了起来:“滑冰太难了,我不滑了呜呜呜……”   姚牧羊赶紧蹲到她身边,给她抹去小泪珠:“做有难度的事才有意思呀,如果所有事都很容易,那多无聊。”   池遂宁袖手旁观,在一旁抱着手附和:“没错,我遇见你妈以前,生活就挺没意思的。”   池女士闻言,哭得更凶了。   姚牧羊瞪他一眼,却发觉他做了个尽在掌握的表情。   池女士发泄了一阵,吸着鼻涕看爸爸:“我、我才不信呢,滑冰这么难,你肯定不会!”   池遂宁走到场边,套上了冰鞋,一脸云淡风轻:“不就是滑冰么,还能比造航天器难?”   话音刚落,扑通一声,刚刚装完B的池总平地摔了。   池女士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现在难不难?”   池遂宁四脚撑地,极力挽尊:“刚才没准备好,再来一次。”   还没站起来,就又摔了。   池女士晃晃悠悠起身:“我教你,你得蹲得低一点,把、把那个什么心放低。”   “重心。”姚牧羊在一旁提醒。   “对,就是重心。来,我给你示范一下。”   池女士为了做爸爸的老师,激发潜能,竟然稳稳地一连滑了好几米远。   池遂宁在她的悉心教导下,终于摸索到了站稳的方法,却扒着场边扶手不肯进场:“滑冰太难了,我先休息一下。”   池女士重拾信心,咯咯笑着跟教练滑走了。   姚牧羊这才上前关心一生要强的丈夫,比起膝盖的疼痛,她更担忧他的精神状况:“滑冰是挺难的,滑不好很正常。”   池总仍然嘴硬:“我会。”   “行行行,好好好,你最会了。”她忍笑敷衍。   冰场老板背着手滑到二位面前,寒暄道:“池总今天亲自来啦,你可是好多年没来过了,当年你的点冰两周半还是我教你的呢。”   池遂宁淡定点头:“我女儿还没入门,劳您费心了。”   冰场老板走后,姚牧羊诧异的神色再也掩饰不住:“你真的会滑?你真的能跳两周半?那人不是你找来的托?”   要强的池总当场给她跳了一个外点冰两周,然后摇头叹息:“好多年不练,退功了。”   姚牧羊竖起大拇指:“我知道池女士的戏精天赋是从哪来的了。”   池遂宁牵起她的手,带她在冰上滑了两圈,然后贴近她耳边:“你是我遇见过最难解的题。”   姚牧羊甚至有些得意:“那你解出来了吗?”   这次他承认得很痛快:“没有。但我写了一个程序,让题目自己来解。”   作者有话说:   这个故事完结啦!   非常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欢迎看完的宝字们给个评分,好的坏的我都接受,这是我写完的第三个故事,很希望能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期待下一个故事相见,比个很大很大的心!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